071 难以权衡
谭慎衍打听到些卓府的事情, 宁娥管家, 卓府上上下下的人被她约束得安分守己, 安分得有些不寻常, 她唯恐宁樱吃亏特意过来瞧瞧,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 他明白, 宁樱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你对她好,她便真心待你, 你待她不好,她不会给你半分情面,宁娥那点心思在宁樱跟前不够看, 而且宁娥又爱拿捏人, 宁樱生平最不喜欢那些人,他心里也痛恨, 若非这种人的存在, 上辈子宁樱哪会被人带偏性子。
贞静贤淑, 宽厚仁慈, 念叨久了, 听的人不自主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他担心宁樱不长记性, 又被那些人带阴沟里了,这会看她气鼓鼓的脸, 心底松了口气, 如墨黑的眸子眯了眯,转向一侧的金桂。
金桂福了福身,将她所知道的事说了,宁樱瞪她一眼,示意她别多嘴,宁娥那种占了便宜还嚷着吃亏的人她见识多了,心里气一阵就好,听金桂说,感觉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她不是矫情的人,宁娥那种人,不搭理她就是了。
金桂识趣的住了嘴,后退几步,腾出位子给宁樱和谭慎衍说话,她家小姐这会气着,也就谭慎衍能哄好了,她眼中,谭慎衍是正经的姑爷无疑了,避暑山庄里,谭慎衍常常和她家小姐同进同出,郎才女貌,登对得红了好些人的眼。
眼红归眼红,有的事儿羡慕不来,金桂跟在二人身后,没少感受从四处射来的嫉妒的怒火。后退几步,留意着四周的人和物,怕有不长眼的人和山庄里的那些小姐一样,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上前抢人。
宁樱扣着衣角的樱花花瓣,纤细的手指似乎要从中抠出一个洞来,委屈的模样让谭慎衍忍俊不禁,“你姑母说什么了?”
卓高德在北镇抚司,十几年如一日不受待见,宁娥无非是求宁樱吹吹枕边风,为卓高德谋个体面的官职,他笑道,“你姑母有事儿求你,你只管挺直了脊背,发生事儿还有我呢。”
“求我?”想到宁娥趾高气扬的神态,宁樱心里的火气又来了,求人便该有求人的姿态,比较宁娥,她反而觉得刘菲菲讨喜些,刘菲菲赠她的见面礼厚重,摆明了是看谭慎衍的面子,开门见山的方式直白略微登不上台面,宁樱心里舒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刘菲菲告诉她的是这个,宁娥倒是会拿捏人,自认为身份高高在上,帮忙的人还得反过来求她,哪来的逻辑。
谭慎衍听她口气不对,联想宁娥的性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听宁樱道,“如今你可是香饽饽了,上赶着求我的人多着呢。”语气说不出的抱怨,谭慎衍笑着戳了下她发髻上的玉钗,理所应当道,“妻凭夫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好值得吃醋的,她说的话不中听你不应便是了,她能给你脸色瞧不成?”
谭慎衍猜想,宁樱约莫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了,谁都以为宁樱高攀了他,在宁樱跟前不给她面子,他记得有次回府,院子里坐着好些夫人,其中一位夫人不给宁樱脸面,只差没指着宁樱鼻子骂了,含沙射影嘲笑宁樱,“官官相护,谁家都有遇着麻烦的时候,理应互相扶持,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们说你就好生听着,待侯爷回来求求情,侯爷不会怪你,反而会觉得你大方得体,道理从小都会学,你不懂,我们当长辈的理应提点一二。”
谭慎衍站在屋檐下,头回听着这种强盗逻辑,求人的比帮忙的蹦跶得还厉害。那时候,宁樱被一众人簇拥着坐在中间,脊背挺得笔直,膝盖上的手泛白了都没骂一句,明明气得不轻,却隐忍着,不得不佯装笑盈盈的点头,贤良大度,宽厚包容,看得他怒火中烧,恨不能掰开宁樱脑袋瞧瞧,她脑子里装了什么。
他认识宁樱那会,旁人一句奚落她都会反唇相讥,嫁给他身份地位有了,倒成了软弱无能的小媳妇,由着人欺负,闷声不吭,谭慎衍暗暗急了多少回,奈何宁樱我行我素,不把身边人的提醒当回事,脑子越来越迂腐.......
不管何时,谭慎衍都想宁樱过得顺遂,别被外人的想法左右,捏了捏她胀鼓鼓的脸,哄道,“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她约莫又要说你弱不禁风,不懂爱惜自己的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都不爱惜,嫁了人没有娘家撑腰也是活该了。”
“说什么呢。”宁樱睇他一眼,仔细一想又觉得好笑,依着宁娥的性子,还真说得出这种话来,和那种人置气,真的不值得,她吐出口气,转而问谭慎衍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能见面了吗?”
定了婚期,谭慎衍明目张胆的上门,传出去影响不好。
两人并肩往八角飞檐的亭子走,谭慎衍解释道,“昨晚梦见你哭,放心不下,别说还真是灵验。”
宁樱知晓他在插科打诨了,撇了撇嘴,问起谭慎衍秋猎的事儿来,秋猎参与的多是武将,皇上交给谭慎衍和六皇子负责,宁樱总觉得皇上过于器重谭慎衍了,隐隐有些不对劲,伴君如伴虎,她担心谭慎衍一着不慎丢了性命,“六皇子和薛姐姐成亲有些时日了,为何二人迟迟不去封地?”
朝廷没有立储,六皇子很早时便被排除在外,本是最迟两年离京,中间发生了些事儿变成了秋天,这会却没听到风声,不只是她,京城好些人都观望着呢。
六皇子能相安无事长大成人,有皇上护着是其次,主要还是他和太子之位无缘,其他人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原因,如今,他迟迟不肯离京,朝堂风向迟早会变。
宁樱私心里当然想六皇子继承皇位,六皇子性子不着调,但深明大义,会是个贤明的君主,尤其,看谭慎衍和六皇子走得近,若六皇子登基,青岩侯府不会被殃及池鱼。
哪一次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前不是血流成河?
“明妃身子不适,膝下只有六皇子一个儿子,皇上开恩让六皇子留京侍疾,去封地之事暂时搁下。”亭子里没人,谭慎衍掏出巾子擦了擦石凳,随后才让宁樱坐下,他明白宁樱为何会这么问,明妃入宫的时间迟,皇上宠了几年,有了六皇子后,皇上对明妃的态度转冷了,宫里水深,有的事儿刻意打听也打听不到,只是,在宫里一旦失了宠便是任人宰割的份,明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次六皇子和薛怡离京去宫殿向明妃辞行,外人都不知明妃的身子已快不行了。
娇丽的容貌枯萎衰败,脸色蜡黄,皇上瞧着也没认出来。约莫是又想到明妃的好了,才特许六皇子六皇妃留京侍疾,明妃已病入膏肓,药石罔顾,文武百官唏嘘的同时,也不忍在这事儿上弹劾六皇子,父母在不远游,都是为人父母的,哪会没有慈悲之心?六皇子和薛怡,该是要留到明妃逝世后了。
谭慎衍肯和宁樱说这些,是知道宁樱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往后二人成亲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宁樱心思通透,他才没有后顾之忧,后宅女子,哪一个是简单的?他不想宁樱着了道。
夫妻关系,是要二人一同经营的,上辈子,宁樱温婉端庄,宅心仁厚的操持府里的关系,努力的向他靠近,他却没有加以引导,总以为她管着侯府的内务就好,殊不知后宅是朝堂的缩影,一个不懂朝堂错综复杂关系的人,两眼一抹黑的在里跌跌撞撞,他看见的是她南辕北辙的努力,而外人眼中,她和一个跳梁小丑什么区别。
所有,那些人才敢当面嘲笑她。
谭慎衍言简意赅介绍了下宫里头的形势,担心宁樱多想,他点到即止,刚止了声,便听着一簇树丛后传来声惊喜的笑,“呀,是谭侍郎来了呢,听门房的人说,我还以为她们看错了呢。”
秦氏尖锐着嗓门,身后跟着一众人,刘菲菲一身大红色的襦裙极为打眼,外人头回见着谭慎衍定会被谭慎衍的清隽的容貌怔住,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宁樱已见怪不怪了,刘菲菲倒是和那群小姐不同,抬眉瞅了谭慎衍一眼就低下了头,神态镇定,将和她一块的卓娇比了下去。
卓娇的一双眼落在谭慎衍身上就移不开了,脸色羞红,堪比四月的花儿,看两眼,搅弄两下手里的手帕,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不怪卓娇移不开眼,卓家身份不显,卓娇平日接触的男子也有俊逸不凡的,可在谭慎衍跟前就显得其貌不扬了,谭慎衍不止容貌出众,通身气质更是出尘,墨紫色的长袍衬得他高贵冷峻,剑眉入鬓,黑亮英挺,棱角分明的五官透着生人勿近,卓娇一下就痴了,转过拐角她就瞧着宁樱和人坐在亭子里说话了,谭慎衍侧着头,说话时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卓娇能想象那双深邃的眼眸流露出的柔意。
对这个表妹说了这门好亲事,卓娇刚知道不久,为了她的亲事,宁娥操碎了心,高一点的人家瞧不上卓家的家世,矮一点的她自己觉得委屈,所以才从年初拖到现在,过了年她就十六了,再不说亲,就成京里的笑柄了。
然而,此刻望着亭子里坐着的两人,卓娇心里生出股庆幸来,虽然,她也不懂自己在庆幸什么。
刘菲菲是新妇,照理说该避讳,秦氏却没那么多顾忌,拉着刘菲菲欲上前和谭慎衍搭话,谭慎衍轻抿着唇角,心生厌恶,面上却不表现分毫,锋利的眼神扫过一众人,不疾不徐道,“刑部还有事,不便久留,先回了。”
整个宁府,谭慎衍也就对黄氏是真的敬重,秦氏早已领教过了,对他此番见人就走的行径没生出任何不满,继续热络的寒暄道,“你忙就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等你和小六成亲,再慢慢说话。”
谭慎衍微侧着身,调转目光,看向宁樱时,脸上多了抹柔意,语气也缓和不少,“我先回了,得空了来侯府陪老侯爷说说话,他常念叨你。”
老侯爷是真的想宁樱常常去侯府陪她解解闷,他要忙接下来的秋猎,不在京,宁樱去侯府的话谭慎衍不放心,他应承老侯爷待他秋猎回来再说。
宁樱点了点头,欲起身送谭慎衍离开,余光瞥到一抹鹅黄色的衣裙,她抬头望过去,却看卓娇红着脸,急切的走向谭慎衍,目光盈盈动人,柔得能滴出水来,说话的声音更是柔中带媚,“我是樱娘的卓家表姐,你和表妹已说亲了,见面不合适宜,我代她送你出去吧。”
声音软滴滴的,在场的人都看出其中些苗头来,宁樱站着没动,心底冷笑了声,宁娥半句不离女尊女戒,教出来的女儿却如此不堪她自己反省过吗?
秦氏反应得快,上前一步拉住卓娇,诚惶诚恐的看向谭慎衍,见他嘴角噙着嘲讽的笑,锋利的眼神闪过促狭,秦氏摸不准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她脑子没晕,宁樱是宁府的人,她嫁给谭慎衍宁府有好处,而卓娇隔了层关系,她一颗心自然向着宁樱,惶惶不安道,“方才阿娇和他表嫂喝了两杯酒,约莫有些醉了,小六,你送谭侍郎吧。”
宁樱被卓娇恶心了回,哪有送人的心思,招手吩咐金桂,却先行被谭慎衍打断,“哪儿来的不知羞耻的人,男女有别的礼数不懂吗?”
谭慎衍早就注意到卓娇的目光了,若非卓娇自报家门,他还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宁娥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跑到宁樱跟前指手画脚,难怪卓家立不起来。丢下这句,他扭头就走,而身后的卓娇眼眶一红,泪啪啪的往下掉,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搅着手里的手帕,望着谭慎衍远去的背影,嘴唇哆嗦不已,宁樱心下恶心,掉头就走,金桂扫了卓娇两眼,脸上不忿,小跑着追上宁樱走了出去。
卓娇这种上赶着讨好谭慎衍的,金桂在避暑山庄见了不少,倒是像卓娇这么恶心了,还真是头一回。
宁樱走得快,没想到谭慎衍一针见血的骂人,传到宁娥耳朵里,还以为她欺负卓娇了呢。
和宁樱猜想得不差,宁娥和老夫人在屋里说贴己话,卓娇掩面哭泣的冲进了屋,小脸上满是泪痕,宁娥素来疼她,看她哭得生气不接下气顿时脸就拉了下来,问卓娇,卓娇也不吭声,宁娥脸色一沉,招来卓娇身侧的丫鬟一问得知亭子里发生的事儿就全怪在了宁樱头上。
丫鬟也是个来事的,添油加醋的将矛盾引到宁樱身上,卓娇则成了受委屈的一方,丫鬟颠倒是非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伺候卓娇有些年了,往后是要当卓娇的陪嫁跟着嫁人的,谭慎衍丰神俊逸,谁不愿意伺候其左右?
故而,对卓娇厚脸皮凑上前之事含糊其辞的带过。
“娘也听到了,她不过说了门好亲事就不把家里的亲戚放在眼里,传出去还以为咱宁府没有把孩子教好你,您就任由在她家里作威作福?”宁娥瞧不上宁樱的做派,京中贵女,长得漂亮的多为肤浅之人,她不信谭慎衍看上的不是宁樱这张脸,既然靠脸得来的亲事,铁定不会长久,女人嘛,都有年老色衰的那天,能敌过同龄人但赢不了年轻人,谭慎衍早晚会腻味宁樱。
她一边替卓娇拭泪,一边给老夫人上眼色,“娘该管的还是得管,三弟妹自己都不懂事哪教得好孩子......”
宁娥见着宁樱第一眼就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会屋里没有外人,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
老夫人也没法,宁国忠将她手里边能用的人全剔除了,偌大的宁府上上下下不再是她说了算的,况且,宁樱那人邪门得很,老夫人是吃过亏了,不敢再轻易招惹她,更别说有宁国忠袒护,有青岩侯府当靠山了,在自己女儿跟前,老夫人也是有苦难言。
“她是你爹手里的宝,又有你三弟三弟妹护着,你大嫂二嫂都不敢拿她怎样,我能做什么,往后让阿娇避着她一些,别往她跟前凑。”
宁娥极少回府,年初该回娘家省亲她也没回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卓高德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年前和儿媳屋里的丫鬟搅在一起了,她心里头不平,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入夏才见好转,因而不知晓宁静芳被送去庄子的缘由,这会儿听老夫人语气不对,她心里勾起了疑问,“大嫂和小六还有龃龉?”
老夫人挑了挑眉,一副“你以为呢”的神色,将宁静芳和宁樱打架,最后被人剪了头发,划伤脸颊的事儿说了,宁娥惊呼起来,“她才多大点心肠竟然这般歹毒,嫁去青岩侯府不是悍妇吗?要我说,这门亲事娘可得让爹再斟酌斟酌,能攀上青岩侯府固然好处多,但别因为小六的性子闹得最后两家亲家没做成,还成了仇人。”
宁樱不过虚有其表,论才华不及卓娇一半,而且当着她的面宁樱就敢嘲笑她,是个恃宠而骄,蛮横不讲理的,宁娥心下愈发瞧不上了宁樱,给老夫人支招道,“不是我说娘,您出门打听打听,谁家的晚辈敢在长辈跟前公然嘲笑挖苦人的?由着她闹,可不更让她得意忘形?您是她祖母,拿捏她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宁娥公婆已经没了,卓府她说了算,平日没人敢忤逆她,卓高德的一群小妾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哪能忍受宁樱这样子目中无人的性子,若宁樱在卓府,她能折腾得宁樱说话都不敢出声,宁娥又觉得老夫人太过软弱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吃得死死的,她凑上前,沉声道,“娘用不用我帮忙?”
宁樱不把卓娇当回事是宁娥不能忍的,宁娥是家里最小的女儿,阖府上下都宠她,宁樱不给卓娇脸,分明是不给她脸,想清楚了,宁娥狰狞着脸,睚呲欲裂。
“你可什么都别做,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吃一堑长一智,阿娇待会去我库房挑两样首饰,当是祖母替你表妹给道歉了。”老夫人心里没底,实在是,宁樱不是好招惹的,宁国忠对她的忍耐有限,再闹出点事儿,她估计会被送去庄子,一大把年纪被送出京,她丢不起这个脸。
宁娥见老夫人没脾气,愈发下定决心要好好给宁樱点苦头尝尝。
卓娇听了会儿,止住了哭声,心底升起得意,她想,宁樱不过皮肤白些,眼神含着水似的波光潋滟些,凭什么能得那人温柔相待,嫉妒如春雨后泥里的草,在心底生长,蔓延开来。
然而,没等宁娥出门找宁樱,宁国忠宁伯庸他们回了荣溪园,宁娥收起狞色,笑容满脸的拉着卓娇给宁国忠见礼,宁樱不懂规矩,她愈发要让卓娇知书达理把宁樱比下去。
宁国忠严肃着脸,斜眼扫了下眼圈红肿的卓娇,板着脸道,“阿娇年纪不小了,做什么事儿都要想着避嫌,哪能像小时候那般什么都不懂?”
宁娥一怔,宁国忠的话明显是指责卓娇不懂规矩礼数,宁娥是不信的,但是在宁国忠跟前不敢像在宁樱跟前摆着姿态,低着头,温声道,“是不是阿娇做什么了?您是她外祖父,她若有不对的地方,您训斥她就是了。”
宁国忠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是个有算计的,谁知卓家日益衰败,卓高德立不起来,被下边几个弟弟抢先出人头地,卓高德气馁,一蹶不振,在北镇抚司毫无建树,和往年的宁伯瑾没什么两样,可宁伯瑾有个好女婿,卓高德没有,以卓高德如今的年纪和本事,升职没多大的用处,高处不胜寒,没人在旁出谋划策,出事乃早晚的事儿。
不得不说,宁伯瑾在礼部能立起来,离不开他的教诲,他能教导宁伯瑾,却没资格管教卓高德,卓高德性子,这辈子安稳度日算不错了,他看得明白,说话便没拐弯抹角,“高德的事儿我听说了,他在北镇抚司多年,周围都是熟人,以后继续待里边,换个官职,他应付不来,至于阿娇,十五了,遇着合适的人家就定下,别一山还望一山高,结果落下手高眼低的名声。”
宁娥出嫁后,宁国忠对她说话素来算不上和颜悦色,却也不曾这般疾言厉色,她何况这会还当着宁伯庸宁伯信的面,她心思一转,语气不太好道,“是不是三弟和您说了什么?我就知他不是真心诚意帮我的,以谭侍郎的本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么就不成了?”
“你胡说什么?”宁国忠神色一凛,如锋刃的眼神盯着宁娥,厉声道,“我看你是在卓家耀武扬威惯了,回娘家都不肯收敛了是不是?”京郊大营的兵符在谭慎衍手里不假,宁娥这番话传出去,被有心人撺掇,给谭慎衍带来多大的麻烦?
官职调任由吏部考核经内阁商议定夺,哪由谭慎衍一句话说了算?私底下虽也有家里通关系为家里人谋个官职的,多是先闲散职位,哪像宁娥说得简单?
买卖官职,论大了可是砍头的重罪,宁娥狮子大开口,军营的司库,宁伯瑾可能不懂其中弯弯绕绕,他在朝为官多年会不明白?军营的司库管着粮草,两军交战,粮草先行,粮草是军营将士生活的根本,宁娥开口就谋个司库的官职,妄图从中捞油水,心里打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宁娥被宁国忠训得面红耳赤,讪讪道,“三弟都能入礼部做侍郎......”
“你三弟有眼下的官职是礼部尚书向皇上举荐得来的,你有本事,让人去皇上跟前为高德美言几句吧。”卓府的事儿宁国忠听说了些,宁娥性子随老夫人,半点亏都不肯吃,卓高德的几个姨娘被她管束得服服帖帖,身为父亲,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女子该以贤惠为美德,宁娥的做法有些过了。
宁娥心里恼宁伯瑾当着她的面应得好好的,转身就把事情告诉别人,低着头,满脸不服气。
见她听不进去,宁国忠又训斥卓娇道,“谭侍郎和你表妹说亲了,往后是你表妹夫,男女有别,你上边有哥哥姐姐,不会不懂这个礼,好在谭侍郎不是多话之人,否则今日的事儿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本来嘛,宁国忠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可宁娥的表情叫他来气,卓娇十五了不说亲,宁娥敢去宁樱指手画脚,将宁府一众人何曾放在眼里?宁樱是宁府小姐,做得不对也有他们教导,宁娥一嫁出去的女儿管教做什么?何况,错还不在宁樱。
谭慎衍说得隐晦,他派人打听就知发生了什么,管家办事效率高,将宁樱的反应都描绘得清清楚楚,谭慎衍一番话明显是为宁樱出头的,宁樱是将来青岩侯府的女主人,卓娇直言宁樱不懂规矩,不仅是打宁府的脸,也是打青岩侯府的脸,这门亲事是长公主和青岩侯亲自上门求的,宁樱真要是个不懂进退的,长公主会亲自上门?传出去,长公主那边如何想宁樱,如何想宁府?
卓娇立即红了眼眶,低下头,泫然欲泣耸着肩膀,辩解道,“我没有,只是觉得她们单独一块不合适宜,出声提醒罢了......”
宁国忠不和她争辩,周围丫鬟婆子多,是非黑白,大家都一清二楚,“没学好规矩,往后别来宁府,府里一众表哥表弟年纪大了,别传出不好的名声。”
宁娥面上挂不住,辞别宁国忠和老夫人准备回府,卓娇跟在身后,心里委屈,看这样子,往后是不能常来宁府了,她和谭慎衍便真的是一眼之缘了,想想,心下有些不甘,可宁娥走得急,她不敢在这当口惹宁娥不快,亦步亦趋跟着宁娥回了。
荣溪园发生的事儿宁樱自是不知,府里收到的帖子多,黄氏以她要绣嫁衣为由不怎么让她出门,宁樱乐得自在,她的绘画功底有了长进,在调颜料上也进步不少,王娘子诧异不止,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形容的便是宁樱的绘画功底,王娘子看宁樱话的花瓶虽不如从小画到大的,可宁樱能画成这般算是天赋的了,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两句。
宁樱听得不好意思,脸颊泛起红晕,多亏了谭慎衍,在避暑山庄的那些日子,谭慎衍教导她不少,配色也是谭慎衍教的,三天不练手生,她不敢落下。
王娘子指点了几处光影的部分,让宁樱颜色加重,突出对比,“花瓶画好了,过两日换个物件,你着色趋于成熟,动笔时干脆利落些,犹豫不决画出来的画少了份灵力,别担心浪费纸,画废了留着,待有朝一日你功夫好了,再烂的一副画也能在你手里活过来。”
对王娘子说的这点宁樱深信不疑,她后背有伤,画的时候便有些迟疑,有时候拉扯到伤口,笔一转就歪了,谭慎衍拿过她的笔,三两笔就给纠正过来,宁樱眼下达不到那种境界,静下心,慢慢打底子。
循序渐进,不骄不躁,付出总会有收获。
入冬时,她的画不仅王娘子称赞,便是宁伯瑾瞧见了忍不住赞扬,拿着宁樱的画去宁伯庸宁伯信跟前炫耀了番,颇有种宁樱继承他衣钵的荣誉感。
最初宁樱能察觉自己的进步,渐渐就看不出来了,王娘子让她画画的速度慢下来,底子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在细节上多做功夫,精雕细琢后,画才会精致。
宁樱听王娘子的,不过她不敢懈怠,每日都会画一幅底图,上色的画作慢慢来,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格外在意,人对“第一”的关注总是敏感些,她也不例外。
一冬,她就在自己屋里,涂涂画画,天寒地冻,她也不去书房了,吩咐人在西窗边安置了张漆木桌,早上绣自己的嫁衣,下午腾出时间作画,日子过得充实,年底到处都忙,黄氏忙着田庄铺子的账册,宁伯瑾忙着宫里的祭祀,宴会。
便是落日院的宁静芸,都忙了起来。
苟志有心娶宁静芸,每月的来信中都会提及这事儿,宁静芸整天在落日院没出过岔子,黄氏担心宁静芸假意服软,实则还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思,黄氏没拒绝,回信给苟志,说再留宁静芸一年,一年后再说。
吴妈妈说起这事儿颇有些愤愤然,颇有白菜被猪拱了的意思,兜兜转转,宁静芸还是嫁给苟志,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
“小姐,庄子上送了野物过来,太太说中午去梧桐院用膳。”金桂挑开帘子,秀眉上起了层冰雾,一进屋,冰雾融化成水挂在眉毛上,她轻轻抹去声,眨了眨眼,适应屋里的舒暖后,才抬脚走了进去。
看宁樱坐在绣架前,熟练的穿针引线,大红色的杭绸上,一朵牡丹花栩栩如生,宁樱低垂着头,光洁的额头莹白如雪,精致如画的眼敛着,鼻梁翘挺,双唇不点而朱,美人静坐,如莲花仙子,金桂看痴了眼,都说婴儿见天长,这话形容宁樱也不假,胸长开了,身段愈发纤细,□□,哪怕冬日穿得厚,也遮掩不住好身段,闻妈妈给宁樱做肚兜,尺寸都换了三四回了。
宁樱的胸再长下去,走路该看不到脚踝了。
“怎么了?”宁樱抬起头,见她咱在门口一动不动,嘴角勾起抹浅笑,不解的望着她。
金桂摇了摇头,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闻妈妈的话,有些脸红,闻妈妈说宁樱的这身段,世间没多少男子受得了,其中的意思她懂,便是她看着宁樱的模样都有些脸红心跳。
宁樱停下动作,瞧了瞧自己装扮,今日穿了身靛青色镶金边褙子,下系着靛青色缎面裙,衣服是秋水做的,在胸前领口绣了两朵花儿,沉稳的颜色亮了不少,否则,她也不会穿。
“五小姐请你去落日院,说是有话说。”金桂回神,笑着遮掩脸上的尴尬。
宁樱挑眉,“去落日院做什么?”
“丫鬟没说,可要奴婢问问?”传消息的是落日院的粗使婆子,平日宁静芸有什么都是她传信的,金桂没有多问。
宁樱细细想了想,说起来,宁静芸回府后她就没见过宁静芸,可能黄氏知晓她不喜宁静芸,偶尔会在她跟前提起宁静芸,却也不像之前,手心手背都是肉,黄氏能考虑顾忌她的情绪,实属不易,宁樱慢条斯理收了针线篮子交给金桂,“替我找件袄子或披风。”
天气寒冷,风刮得脸生疼,她不爱出门,荣溪园那边一个月去两回,梧桐院去的勤也不上十回。
金桂收了篮子,从床前的衣架上取了见白色的狐裘披风,这还是刘菲菲送的,秦氏两件,宁樱一件,颜色白的晶莹剔透,有钱果真好办事。替宁樱穿上披风,又去拿了手炉给宁樱暖手,准备好了,才跟着宁樱出了门。
落日院景色萧条,院中的雪铺了厚厚的一层,双脚踩在上边咯吱咯吱响,屋里传来宁静芸和黄氏的说话声,细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她好奇的瞥了眼金桂,宁静芸生病了?之前并未听说。
金桂也摇头,小声道,“没听人说。”
宁静芸靠在腊梅花色的大迎枕上,脸清瘦了圈,脸颊发白,一双眼乌黑发亮,纤弱之姿,却也是美的,宁樱蹙了蹙眉,走到黄氏跟前,低低喊了声娘。
黄氏抬头笑了笑,“你来了,你姐姐这两日生病,铺子的事儿忙不过来,娘来帮她看看。”
宁樱点头,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宁静芸铺子亏了银子怀疑是掌柜的贪了钱财做假账,宁静芸忙着查这事儿,她请吴管事一家来京果真是对的,铺子生意好,周边有其他铺子模仿铺子的装潢摆设,终究逊了一筹,她的铺子算是在韶颜胡同站了一席之地了,名声出去了,维持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哪像宁静芸,铺子里安插的是老夫人的人,亏空了连哭诉的地儿都没有,自己还跟着受累。
宁静芸盯着宁樱看了好几眼,心思百转千回,几个月不见,宁樱大变了个人似的,眉眼依旧是那副眉眼,和往日却有了天差地别,脸颊散着红晕,粉光潋滟,明明的娇媚的脸,被身上的披风压了下去,显出几分庄重了,她眼力好,当即认出是狐裘披风,去年过年,宁樱都没有,想来是黄氏为她新买的,敛下双目,她牵扯出一丝笑来,“六妹妹来了?”
宁樱恩了声,挨着黄氏坐下,黄氏担心她待会出门的时候冷,叮嘱她将外边的披风脱了,缓缓道,“你姐姐账面亏空了些银子,我拿钱替她暂时替她补上,待她身子好了再说,为了公平,给你姐姐多少钱,我也给你多少。”
一碗水端平,黄氏的心思不能再偏了,她给宁静芸攒嫁妆的时候,吴妈妈就为宁樱抱不平,认为宁樱吃了亏,秋水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赞同她的做法的,渐渐,黄氏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宁樱不计较是宁樱心宽,若她将全部的家底给宁樱,宁静芸是不肯应的,她不能因为宁樱不争取,就伤宁樱的心。
宁樱解开披风的绳子,轻声道,“娘给姐姐就是了,铺子每个月都有盈利,我手里不差钱,而且平日不怎么出门,没有用钱的地儿。”冬日的衣衫府里准备了四套,青岩侯府平日送来的绸缎还有许多,闻妈妈替她做了四套,加上刘菲菲送的,有衣服穿,何况,去年的还有呢。
黄氏叹了口气,好笑道,“铺子盈利你好生收着,明年再买个铺子,是人哪有嫌银子少的?”
宁静芸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唇没吭声,她铺子亏空得厉害,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没想到,一手将她养大的老夫人会这般待她,宁静芸心里不寒心是假的,她的病是熬夜核对账册吹风受凉引起的,亏了银子,账册上没有任何问题,宁静芸不相信。
然而,年底了,想要换掌柜来不及,拿不出说法,换掌柜只会坏了她的名声,老夫人暗中给她吃的这个亏,她记下了。
宁樱拗不过黄氏,收了银子,她没想到宁静芸的铺子亏了这么多钱,宁静芸的铺子有黄氏送的,还有这十年间拿黄氏田庄铺子的收益买的,那时候宁静芸有利用价值,老夫人是真心为宁静芸打算的,购置的铺子地段不差,没理由会亏损这么多,但看宁静芸只字不提,心里怕是明白的,她也没有多问。
宁樱收了银子,她的钱积攒得不少了,铺子的装潢桌椅都是谭慎衍出的银子,事后宁樱给他,他不肯收,宁伯瑾给她的五百两没花出去,加之这几个月铺子的盈利,宁樱兴奋起来,不过想再买个铺子还差得远,若过年,宁伯瑾大方些,她和谭慎衍成亲前能买个大铺子,她觉得还是做茶水铺子,让茶茗居更有噱头,京城胡同片多,若能在每一片都开个茶水铺子,她只躺着数钱就是了。
她没想过大富大贵,一辈子吃穿不愁就是了,想到这个,谭慎衍翻西窗进屋时,她一边玩着刚得来的莲花灯,边问他,“你手里有多少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