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强娶强嫁

  两者比较, 宁静芳的处境困难得多, 柳氏不舒坦, 可如今的三房哪是她能掌控的, 单是宁国忠那一关她就过不了, 更别说宁樱张扬不怕事的性子了, 撕破脸, 宁樱那儿不见得她能应付,思忖再三,挥手招来身侧的丫鬟, 让丫鬟去她陪嫁的库房拿些燕窝出来,寻思着亲自炖汤给宁樱送去,解铃还须系铃人, 宁樱肯原谅宁静芳, 在老爷跟前为宁静芳求情的话,宁静芳说不准能早些日子回府, 柳氏打着这个主意, 便亲自到了桃园。
  宁樱躺在床上, 身上盖着被子, 脸颊红通通的, 脖子下全捂在被子下,黑白无明的眼神楚楚可怜的望着闻妈妈, 来月信她身上没多大的感觉,觉得用不着小心翼翼, 和闻妈妈商量道, “奶娘,扶着我坐起来可好。”小腹上放置着手炉,烫得她肚子火辣辣的,想翻个身肚子上的手炉又会滑落,只得静静躺着,下巴抵着被子,左右扭动。
  闻妈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认真做着自己的针线,语重心长道,“太太吩咐了不能下地,明日薛小姐成亲您都不能出门,何况是现在?听奶娘的话,好好躺着,三日就好了。”
  宁樱无奈,眼珠子一转,看向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不由得苦了脸,哀怨的叹了口气,。
  闻妈妈好笑,“今天刚来,什么都要小心些,吹不得风,往后您就知道其中利害了。”闻妈妈是过来人,女子来月信可不是小事,有的人每个月跟死过一回似的,脸上血色全无,疼得在床上打滚,那种人自己遭罪不说,往后成亲子嗣上也比较难。
  保暖对女子来说是重中之重,手脚受不得寒冷,养好了身子,往后才不会吃苦。
  宁樱看闻妈妈铁了心不肯顺着她了,皱着小脸,不太乐意的样子的闭上了眼。
  闻妈妈心口发软,这样子的小姐让人没法拒绝,想到关系到宁樱往后,咬咬牙,坐着没动。
  闻妈妈边穿针引线边找话和宁樱说,说起关于清宁侯府世子和宁静芸的事儿,她和金桂的愤懑不同,闻妈妈言辞温和慈祥,将其中的道理娓娓道来,“世道便是这样,明明是程世子伤风败俗,品行不端,得知他吃了苦受了累,风向立即就转了,大家将矛头对准五小姐,她们眼中的男子多是强势倨傲的,三妻四妾的,程世子却用情至深,身份家世尊贵的他还被抛弃了?心底不免生出同仇敌忾之感,骂五小姐不知好歹,而且女子不似男子强势,纵然是编排胡诌刻意败坏,五小姐也不可能冲出去与她们对峙,哪怕府里有人出面澄清,她们也只认为是寻的借口,否则五小姐怎么不自己出去要府里的长辈出面?”闻妈妈的声音轻柔,放下手里的针线,定定的望着宁樱姣好的面庞,继续道,“不管五小姐作何反应,大家都不会相信也不愿相信,她们得到了自己心里认定的事实,谁都纠正不过来,小姐要记着,不管外边人怎么说,由着她们去,活在世上,性子再好的人都免不了受人讨厌,再臭名昭著的人仍然有臭味相投的人,自己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人,不可能活得让谁都满意,好比寺里的佛祖,求佛祈愿的人数不胜数,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佛祖尚且不能叫所有人都信服如愿,何况是活着的人?
  宁樱面露沉思,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差不多的话,闻妈妈上辈子也和她说过,然而,她体会得晚,让自己活得不开心,不过,如今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会活在外人的眼光中。
  说了会话,门外传来柳氏的声音,声音端庄,“听说小六身子不爽利,我过来瞧瞧,小六可是在休息?”说话间,保养得好的手轻轻掀开了青鸟飞翔图案的棉帘,脸上挂着慈和的笑,“闻妈妈也在呢。”
  闻妈妈坐在床前,挡住了柳氏的目光,宁樱不想和柳氏说话,快速的闭上了眼,装作沉睡的模样,闻妈妈会意,放下针线篮子,起身给柳氏行礼,看着床上的宁樱,压低声音道,“六小姐睡着了,大夫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柳氏心有遗憾,女子第一次来月信,身子多少会不舒服,她想让宁樱设身处地的帮帮宁静芳,这下来看,却是不能了,收回目光,她笑了笑,道,“我让厨房熬了点补汤给小六送来,她既然还睡着,就不打扰了,待会她醒了,我再让人送过来。”
  闻妈妈又是一福身,道谢道,“多谢大夫人记挂,待会六小姐醒了,我会与她说的。”
  柳氏忍不住再次看向床上,说话声并未将她吵醒,灿若星辰的眸子阖着,即使睡着了脸颊也红润如斯,如沉睡的仙子,叫人不忍打扰,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走到帘子前又转过身来,看闻妈妈站在床前微躬着身子,态度恭顺,她心思一动,敛目叹气道,“今日听闻小六来了小日子,我心里为她高兴,她七妹妹去庄子上好些时日了,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说完这句,她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虽说想让闻妈妈在宁樱跟前提一提宁静芳,叫宁樱为宁静芳说两句话,结果宁樱没听到,反而叫她又难受起来,走出门,看院墙的角落里开着不知名的几朵花,她眯了眯眼,眼神蒙上层浅浅的水雾。
  从小到大,宁静芳没吃过苦,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宁樱悠悠睁开了眼,柳氏该是想到宁静芳了叫她找宁国忠为宁静芳求情,老夫人如今在祠堂,许多事有心无力,何况,府里的事情老夫人也管不着了,柳氏没有商量的人,又不敢向宁国忠开口,只有迂回的找到她,她不是傻子,宁静芳对她恨之入骨,回来后哪会让她有安生的日子过,柳氏有法子让宁静芳回府是她的本事,她可不会帮忙给自己找麻烦。
  “奶娘,七妹妹心眼小是个记仇的,我是不会为她说话的,你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叫祖父为我做主。”宁静芳送去庄子是宁国忠下的指令,柳氏越过宁国忠找她,宁国忠不会坐视不理,待会柳氏该是来不了了。
  闻妈妈哭笑不得,宁樱是不想给柳氏面子了,“奶娘这就去。”
  柳氏管家,将老夫人先前留在各处的人全部除了,宁国忠睁只眼闭只眼不吭声,心里多少会觉得不痛快,觉得柳氏办事不留余地,将柳氏来桃园的目的传出去,宁国忠势必会借此让宁伯庸训斥柳氏一通。
  借宁国忠的手钳制住柳氏,的确是最合适的法子,宁樱聪慧伶俐,闻妈妈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宁樱不知闻妈妈怎么做的,夜里都没见着大房来人,宁樱心里舒畅不少,她才不会为恨自己的人求情。
  晨光熹微,微风吹拂着树梢,绿了满树的枝叶,偏偏,风凉着,吹得人瑟瑟发抖。
  黄氏过来看过宁樱,见她还睡着,不忍惊醒她,吩咐闻妈妈好好照看便先走了,薛怡出嫁,宁府的人都会去,宜早不宜迟,以免在垂花厅叫大房二房的人久等了,想到宁樱身子不适,她不放心过来瞧瞧。
  黄氏踏出门,床榻上的被子动了动,紧接着一双葱白般的手伸了出来,惺忪着眼打量着屋子,精致的眉眼带着片刻的茫然,送黄氏出门折身回来的闻妈妈扶着她靠在床头,手伸进被子,拿出里边的暖手炉,换了另一个热的放进去,解释道,“太太刚走,说了见着薛小姐会向她解释您不能去的缘由,薛小姐不会怪您。”
  将换出来的暖手炉递给门口的丫鬟,吩咐丫鬟打水服侍宁樱洗漱,回来陪宁樱说话,“金桂和银桂去东北角的院子摘花了,说是您喜欢,两人天不亮就走了,本想着在你醒来前放到桌上,谁知您这会醒了。”
  宁樱眼里恢复了清明,四下看了两眼才知金桂银桂不在,明艳的小脸漾起了笑来,“金桂银桂想得周到,那些花儿开得好看,平日没什么人经过,摘了不影响欣赏,我这才起了心思,可清晨天冷着,湿气未散,她两会不会生病?”
  她喜欢花不假,比起花,金桂银桂的身体更重要。
  语声落下,翠翠端着斗彩莲花瓷盆进屋,闻妈妈示意她放在边上的架子上,拧了巾子递给宁樱,回道,“待会她们回来,让厨房给她们熬一碗姜汤喝,不碍事的。”
  “恩,别让她们着凉了。”湿热的巾子擦过脸颊,宁樱愈发清醒,洗了脸,将巾子给闻妈妈,闻妈妈放盆里搓了搓,又拧干递给她,宁樱擦了手和脖子再递回去。
  翠翠站在边上,待闻妈妈将巾子放进盆里,她上前,端着木盆缓缓退了出去,不多话,举止沉稳,颇有些上道了。
  对宁樱身边的丫鬟,闻妈妈盯得紧,好在她们还算明白,安分守己,没有出过岔子,只银桂守夜的时候,时不时会睡过去,听不到宁樱的咳嗽。说起咳嗽,闻妈妈又担忧起来,因着宁樱来了小日子,昨晚她和金桂守在屋里,听着宁樱的咳嗽声,她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难受,“小姐夜里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不如让三爷请外边的风水大师过来瞧瞧,是不是屋子里有脏东西。”
  屋子布局摆设极有讲究,她起初以为宁樱咳嗽回京路上被脏东西缠住了,可南山寺去过几次了,不可能还有脏东西,薛墨又说宁樱的身子没有毛病,想来想去,问题可能和屋里的东西有关。
  宁樱说是回京水土不服的缘故,但不该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好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觉得还是请风水大师来看看比较好。
  “我不适应京城的气候罢了,待天气暖和些估计就好了,奶娘别担心,算着日子,吴管事一家也快到京城了吧。”年后,黄氏添了些银两给她在京城买了间铺子,她暂时没有想到做什么用,租赁出去了,吴管事他们来京城,让他们住在铺子上,帮她打理那间铺子,顺便打听外边的消息,有人在外边候着待命,出了事儿有帮忙的人,她心里才踏实。
  闻妈妈没见过吴管事一家,但看宁樱看重她们,哪怕素味平生,她心里对吴管事一家颇有好感,缓缓道,“该是快了,见着旧人,若是能治好小姐夜里咳嗽的毛病,奶娘心里感激他们,磕头也心甘情愿。”
  “奶娘说什么呢,我这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就好了,管事媳妇年纪比你小,该她给你行礼才是。”想到管事媳妇的性子,宁樱轻笑出声,秋水常说她嗓门大约莫是被管事媳妇带的,哪怕面对面和人说话,管事媳妇就跟人吵架似的,不熟知她性子的人不敢贸然上前招惹,她和管事媳妇一样,年纪小,嗓门却极为洪亮,在庄子里是出了名的。
  因着有上辈子的记忆,回京后刻意压制着,否则,她嘴里藏不住秘密,一开口,全被人听去了。
  闻妈妈搬了张山水纹海棠式香几放床上,招呼外边的丫鬟传膳,等宁樱用过饭,扶着宁樱去罩房换月事带,舍不得假手于人。
  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宁樱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和闻妈妈商量,“用不用擦擦身子?”
  来月信这几日不能洗澡,她只能想着擦擦身子,除去身上的血腥味。
  “小姐忍忍,过了这几日就好。”
  宁樱听出来闻妈妈是不答应了,可能心理作祟,她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又重了些,和闻妈妈说,闻妈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去衣柜里找了身干净的寝衣替她换上,出来时香几被翠翠收拾干净了,闻妈妈扶着宁樱躺下,替她盖上被子,孜孜不倦的重复道,“小姐忍忍,过几日就好了,而且第一次才这样,往后就好了。”
  宁樱点头,来了月信,好似身子娇贵许多似的,做什么都要人哄着了,想到这些,宁樱脸颊有点发烫。
  闻妈妈坐在旁边凳子上,继续做手里的针线,府里为各位小姐准备了四件春衫,今年宁府收到的帖子多,宁樱会常常出门参加宴会,四件春衫轮着穿有些寒碜了,她和秋水商量,秋水做鞋子,她做衣衫,故而这几日,针线不离手。
  宁樱睁眼望着里芙蓉花色的帐顶,数着芙蓉花的花瓣打发时辰,数着数着竟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着外边有人说话,她蹙眉的醒了过来,睡得久了,头昏昏沉沉的不舒服,小肚上热热的,暖手炉该是刚换的,看屋里没人,她稳着手炉,翻身坐了起来,忽然,外边的声音没了,她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紧张不已的转向帘子,看帘子动了动,以为是闻妈妈回来了,赶紧缩回被子里躺好,双手掀被子,身子往下拱,动作猛了,小腹上的暖手炉滑落在地,她仰起头看向外边,入眼的是天青色祥云纹图案的长袍,腰带上的紫玉晶莹细润,好似散发着紫色光芒,她心口一颤,一个激灵的坐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你怎么来了?”
  这是自己的闺房,宁樱怀疑是自己错觉了,谭慎衍身份尊贵,哪会来她的屋子,用力的揉揉眼,定睛一瞧,看清来人的确是谭慎衍后,心情不太好,眼神也冷了下来。
  将她眼底的冷意看在眼里,谭慎衍温煦的眸色暗沉下去,兀自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望着不甚高兴的宁樱道,“昨晚京城外二十里地的路上发生了土匪抢劫,同行的马车全遭了秧,其中一辆马车上的是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父子两拼死顽抗护着马车上不值钱的东西,据说他们是来京城投靠主家的。”
  听他轻缓严肃的口吻,宁樱察觉中间还有其他事,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来京城投靠主家,不就是吴管事一家吗,想到此,她脸色一白,“然后呢?”
  见她如此关系庄子里的下人,脸上对自己不满的情绪都没了,丝毫不追究自己闯她闺房之事,心口微微刺痛了下,不在乎一个人,连着对他所有的事儿都不在意,即使他的行为出格了,他心下酸楚,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我今日过来便是和你说这事儿的。”
  说话时,他捡起地上的暖手炉,宁樱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他手掌宽厚,她抱着有些大大的手炉在他手上显得有些小了,跟抱着团雪白的步团子似的,有些滑稽,换做平时她或许会打趣他两句,这会全部的心思都在吴管事一家身上,担忧不已道,“吴管事一家怎么样了?”
  如果吴管事他们因为她的请求而为此丧了命,叫她如何心安?屏气凝神的凝视着他,希望他说出另她心安的答案,如在南山寺守着她时的那般。
  谭慎衍掀开被子,拉出她的手,将热手炉放了进去,宁樱挂心吴管事一家的安危,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目光肃穆的落在他脸上,红唇微启,又问了一遍。
  “受了点伤,养些日子就好,京城周围太平,好些年没出过土匪了此事干系重大,我得带他们去刑部问话,估计要过些日子才能送他们回宁府。”她的手暖而柔滑,若不是克制着自己,他倒是想放在手心握一会儿,谭慎衍抽回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解释道,“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处处有官兵把手,我怀疑土匪的事情另有蹊跷,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他们暂时不能回来。”
  得知三人没有性命之忧,宁樱心底松了口气,谭慎衍的话隐晦她却听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土匪背后有人,吴管事他们如果出来,对方会杀人灭口,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宁樱自然希望谭慎衍护着他们,深想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看向谭慎衍,顿道,“吴管事宁府的下人,三年五载难得来京一趟,土匪怎么会打劫他们?”
  吴管事一家身上盘缠不多,比不得进京的商人,土匪冲着钱财去的,该看得出来他们不是有钱人,若不是冲着钱去的,无冤无仇,那些人为何要针对吴管事他们?
  谭慎衍摩挲着手,看她眼珠子一转不转的凝视着他,他目光一柔,不由得放低了声音,“这件事暂时不清楚,不过他们马车上的东西多,很多事蜀州的特产,土匪约莫以为是金子才动的手,又或者,有其他目的。”
  宁樱相信是后者,京城太平哪儿来的土匪,且针对进京投奔主家的下人,说不过去,她双手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沉思道,“父亲去礼部任职,近日关于府里的流言多,看不惯宁府的人多着,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见她眉宇拧成了川字,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粉面桃腮,如院中盛开的娇花,妍丽而动人,谭慎衍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宁樱而是小声提醒她道,“你身子不舒服,好生躺着,我送来的补品可吃了?”
  宁樱心里琢磨着土匪的事儿,猛地听到这话,不自然的红了脸,想到自己这会的样子,发髻散乱不说,身上穿的还是就寝的米白色寝衣,心下大臊,快速躺了回去,且身子往里挪了挪,倒不是怕谭慎衍对她做什么,而是她虽然换了衣衫,被子褥子却是没有换的,怕谭慎衍闻到血腥味,那更是难堪。
  人做了心虚事,说话的嗓音难免会大些,宁樱就是属于这种,且语气也比方才软和得多,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薛姐姐成亲,你不用去薛府吗?”
  谭慎衍看着她逃离的动作,目色深沉,移开眼说道,“刑部出了这事儿,我难辞其咎,薛府今日是去不了,我来这边一则是托了吴管事的话,再有就是吴管事给你捎的蜀州特产,眼下的情形不便送过来,我替你收着,待吴管事一家出来再名正言顺的出来一并送回来,其中有几样是蜀州特制的牛肉,你要是嘴馋了,待你身子舒服些了可以来侯府吃。”
  蜀州有各式各样口味的牛肉,香辣的,酸辣的,五香的,麻辣的,酱香的,每一种口味都带着蜀州的地道风情,她和黄氏回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些回来,为此她还遗憾了好一阵子,这会听谭慎衍说起牛肉,她便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心蠢蠢欲动起来,话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不如你偷偷送过来?”
  闻言,被她疏远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谭慎衍勾了勾唇,如墨黑的眸子荡开点点星光,高深莫测道,“我觉得没什么,怕对你名声不好。”每回夜里他来时她都睡着,如果她清醒着,陪他说说话,随意聊两句该是何等惬意,这般想着,俊美如玉的脸颊漾起了笑来。
  宁樱的原意是让他像送寻常礼物似的送过来,宁国忠会过问两句,却也不会多说,听谭慎衍的意思,明显他会错了意,男女有别,哪能让他堂而皇之的进门,歪着头沉吟片刻,觉得让谭慎衍像送补品那样把牛肉送来也不好,谭慎衍没有去过蜀州的庄子,送来蜀州的特产着实叫人觉得怪异,又在这当口,若是被那些人察觉到什么,对吴管事和对谭慎衍都不太好。
  因而,她惋惜道,“暂时就算了吧,再想想其他法子,你觉得那些人什么时候能抓到?”谭慎衍办事效率快,顶多十天就能把那帮人一网打尽,数着日子,只觉得十日她也有些嫌久了,那种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叫她心里极不舒服,问道,“你身上可带了些?”
  谭慎衍失笑,星光熠熠的眸子笑意更甚,伸手替宁樱掖了掖被角,勾唇笑道,“你这几日不能乱吃东西,待你身子好些了,我接你去侯府,让你一饱口福,如何?”
  宁樱撇嘴,本就是她的东西,说得好像他请客似的,想到她现在的情形,乱吃东西被闻妈妈发现了的话,少不得会被念叨,说不准闻妈妈还会告诉黄氏,黄氏也会说她,如此一想,她只得暂时先歇下这个心思,咽了咽口水,摇头道,“算了,等你抓到人,吴管事他们出来就好了。”上辈子,在那里住了十年,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难过多过开心,她不太想回去了,夜里咳嗽是受那些事影响,她不想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来。
  谭慎衍目光一暗,心里清楚她拒绝的缘由,那里承载了她一生最狼狈最不堪的岁月,她不愿意面对无可厚非,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成与不成,他都要试试,顺势而为的解释道,“不去也好,这会儿府里正乱糟糟的,父亲被皇上剥夺兵权后,他变得疑神疑鬼的,前几日找了为风水大师来府里看,说府里好些院子的风水不好,要重新翻新修葺,大肆动土,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宁樱没听说这事儿,不过古人信风水,谭富堂又遭遇人生做挫败的事情,翻新动土也算情有可原,可惜的是,谭富堂在改造侯府的风水,之后,他都没能东山再起,一辈子做个闲散侯爷,侯府的昌盛衰败与他再无干系。
  想到老侯爷的魄力,宁樱问道,“老侯爷身子可好些了?”上辈子,她和谭慎衍定亲的时候老侯爷已经不再了,她没目睹过老侯爷的尊容,不过能将自己儿子推向断头台,戎马一生的铁血将军,想来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
  “最近身子不错,他对你也好奇得很,叫我有机会请你去侯府做客。”
  他的话直白,宁樱一怔,望着他,但看他眼底充斥着某种浓烈的情愫,眼里的光深邃黑沉,正耐人寻味的望着自己,毫不掩饰眼里的情愫。
  她不自在的别开脸去,这种眼神她见得不多,但是,月姨娘在宁伯瑾跟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眼里闪着火,水都熄不灭的。
  她不知,何时谭慎衍竟然用这种眼神望着她,心口颤动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吞吞吐吐起来,“是吗......老侯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有生之年能拜见他,是我的荣幸......”
  “那过些日子,府里翻新好了,我派人过来接你。”
  宁樱喉咙一噎,青岩侯的小姐给她下帖子的话还成,谭慎衍派人过来接她,传出去,她就该成为京中贵女嫉妒的对象了,而且,依着宁国忠的心思,估计会把大房二房的小姐全部喊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太过打眼,她不太喜欢,犹豫着怎么拒绝他,却听他道,“其他的事儿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顾忌的事情多,他都明白,会替她将事情考虑好。
  “对了,刑部大牢阴暗潮湿,吴管事他们住那儿会不会不太好?”刑部的规矩她多少明白些,说是问话了解情况,说不准怎么对待人呢。
  谭慎衍收敛了目光,认真道,“下午便回将他们送去一处宅子,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说,不会住刑部。”
  刑部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和吴管事一家没有关系。
  宁樱干瘪的回了句,脑子里有些乱,不得不说,方才谭慎衍的目光叫她有些失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怎么都无法集中心思,她没想过和谭慎衍还会有交集,最初的想法是求薛墨救了黄氏和她自己,好好活着,手里头有点闲散银子,日子轻松自在,亲事的话挑一门自己喜欢的,高门大户她没有想过,前世在胡氏手里吃过太过亏,婆媳,妯娌,她弄得一团乱,不想再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中,她想日子简单些,对方没有功名也不打紧,心里真心实意有她就好。
  一世一双人,她羡慕了两辈子的感情,总要想方设法叫自己如愿,才不辜负重活一世的心愿。
  “你在想什么?”谭慎衍看她魂不守舍,便知方才的眼神吓着她了,可是,他不能叫她一直躲着自己,否则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喜欢上自己?依着福昌找来的书籍所说,他该适当的表达,让宁樱知道他的心意,他对她好不是没有目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死心塌地对你好,除非他别有目的,而她便是他的目的。
  宁樱动了动唇,脸上的笑有些慌乱,“没什么,谭侍郎怎么进来的?”
  依着宁国忠对谭慎衍的热情,谭慎衍一进府就会被宁国忠奉为座上宾在书房说话才是,何况男女有别,谭慎衍即使要见她,也不敢到自己的闺房来。
  谭慎衍指了指外面,不疾不徐道,“遇着你两个丫头摘花回来,我便跟着她们到了这边,恰巧有人找闻妈妈说话,我趁机就进来了。”
  宁樱想到方才她听着有人说话,该是找闻妈妈的人了,不得不承认谭慎衍本事厉害,在宁府里走了圈竟然没被人发现,亏得不是他的仇人,否则半夜怎么被人抹脖子的都不知道。
  两人再次沉默无言,宁樱不知说什么,闭着嘴不再多说,如扇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羞涩,被子的手抠着暖手炉上的边缘,心神俱乱。
  半晌,谭慎衍开口打破了沉默,瞅了眼外边天色,站起身道,“闻妈妈快回来了,我先走了,吴管事的事情如果有人问你,你不用刻意瞒着,散播出去,我有法子抽丝剥茧抓到背后之人,至于那些特产,过几日我派马车来接你。”
  最后一句话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问薛墨,薛墨说女子的月信日子有长有短,有的三五天就过去了,有的要等十天半个月,他不知道宁樱会等多久,不过多等两日再让她吃辣的对她身子有好处。
  说到特产,宁樱重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看谭慎衍走了,她脑子里还想着事儿,他说和老侯爷说起过她,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细数两人打交道的这几次,除了南山寺那晚,并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他能和老侯爷说什么?
  思来想去,闻妈妈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
  闻妈妈看她望着帐顶出神,以为她又在数上边的花瓣,并没有出声打断她,坐下后,继续做手里的针线,门房说她儿子差人送了些吃食来,她心里欢喜,算着日子,好几个月没见过她儿子了,她尽心尽力的服侍宁樱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儿子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随时会没了命,更多的时候会得罪人,她全心全意的服侍宁樱,指望着有朝一日她儿子遇到麻烦,宁樱看在她伺候的份上,能施以援手,渐渐,她发现宁樱对她甚是依赖信任,她是真的心疼她,她吃自己的奶长大,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奶娘哪舍得不对她好?
  傍晚,黄氏来桃园看她,见她心不在焉的,好笑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怪娘不带你一块去?”得知她来了月信,她最担心便是她肚子痛,小时候落过水,黄氏担心她伤了身子,好在,是她杞人忧天了。
  宁樱扭头,那双耀眼灿烂的眸子在脑子里挥散不去,以至于看黄氏时,首先注意到她的目光,黄氏的双眼算不上好看,望着自己的目光尽是担忧和温柔,给她的脸平添了份和善柔软的美,黄氏不注重保养,回京后在吴妈妈和秋水的念叨下稍微好了些,然而眼角的细纹仍然遮不住了,说话时那些纹路便会细密的散开聚拢,黄氏老了,身上淡蓝色的蝶纹褙子穿在她身上黯淡了许多,腰间细锦带上的玉都有些浑厚了,想到这,她心底涌起淡淡的怅然,“我不怪娘,娘是为了我好。”
  黄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欣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待你身子好些了,娘带你去踏春,今日遇着礼部尚书夫人,约好了一起。”尚书夫人贤良淑德实乃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说话时懂得照顾对方的情绪,黄氏喜欢和那种人打交道,跟着那种人,会让自己变得聪明。
  “好,薛姐姐漂亮吗?”可惜她没有看到薛怡披嫁衣的样子,都说新娘子是最好看的,薛怡今日肯定倾国倾城。
  黄氏耐心回答她的问题,“美,小太医背着他出门前娘见了她一眼,她说起你来,往后进了宫,你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如果你有话和她说的话,可以写信交给薛太医,薛太医会教给她的。”
  男子不得入后宫,薛太医身份不同,常常去后宫给太后皇后娘娘诊脉,能见着薛怡不足为奇。
  宁樱点了点头,黄氏看宁樱神色恹恹,陪着她说了一会儿的话叮嘱她好好休息才回了。
  宁樱在床上过了三天,又连着喝了几天的补汤,嘴里淡的没味,想到落入谭慎衍手里的牛肉,心痒难耐,光是想着口水便在嘴里蔓延开来,呈势不可挡的趋势,她装作不经意的向金桂打听外边的事儿,谁知金桂没有听说京城外二十里地出了土匪的事儿,听宁樱问起,金桂眼神满是诧异,“奴婢没有听说有土匪抢劫伤人之事,小姐从何处得知的?”
  宁樱顿了顿,“我随口乱说的,去年从蜀州回来的路上听同行的人谈过到,就记住了。”
  金桂知道吴管事的事情,以为宁樱是担心吴管事他们遭遇道不测了,安慰道,“小姐放心吧,京城治安好着,城外驻扎着将士,土匪不敢抢劫。”
  宁樱想,这件事该是被人特意瞒住了,多半是干系重大,背后的人没有揪出来之前是不会有风声漏出来了,她知道牛肉的存在却不能吃,人生一大憾事。
  为了解馋,她吩咐金桂让厨房做香辣鸡丁,却怎么都不是她想的味儿,愈发无精打采,神情颓唐,暗暗数着日子,盼着谭慎衍早日将土匪抓到,把她的东西还回来。
  重生回来,她第一次心里想着谭慎衍,一日三餐的想。
  可惜,他并不知道。
  想起谭慎衍,宁樱总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常年是清冷淡漠的,甚少有温和的时候,那一天,他眼里的爱慕过于明显了,细细回想,她心里一阵颤动,只因她发现一件事,谭慎衍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帮过她许多次,在南山寺的那回,如果不是他救了自己,后边不知会怎样,比较起来,两辈子加起来,谭慎衍对她付出的心思全在这几次了,好得叫她害怕。
  她让金桂打听外边的消息,她数着日子,过了十天,仍然没有吴管事的消息,她心里着急起来,当日她思绪乱,该问清楚谭慎衍吴管事他们住的地方,可以偷偷去看看他们,不至于在屋里什么都做不了,见过吴管事,她便知土匪冲着他们的主要目的,她心里还有一个猜测,吴管事他们可能遭了无妄之灾,随行进京的可能有官员的家眷,今年官职变动大,官员升职回京走在前边,一众家眷在后边,说不准有人想借着土匪的名头作乱。
  想到这个可能,宁樱又静下心来,牵扯到朝堂中的事儿,谭慎衍不会和她多说,她也只有继续等下去,也不敢贸然打听,怕给谭慎衍招来麻烦,期间,闻妈妈倒是问过两回吴管事一家的消息,吴妈妈过来与她说话时说起这个也疑惑不已。
  宁樱说吴管事一家该是在路上遇着什么事儿耽搁了,没有刻意提土匪的事儿,她相信吴妈妈和闻妈妈不是坏人,府里知晓她问宁国忠要了吴管事一家的人不在少数,若有人被外边的人收买打听,便会露出马脚,方便谭慎衍办事。
  春光明媚,墙角落的杂草长得过脚踝了,宁樱吩咐丫鬟们将墙角的草除了,至于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宁樱让她们别动,丫鬟们除草,她便搬了椅子坐在树下,浑身上下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字荒废了不说,夫子那里也不怎么去了。
  她看得出来,夫子待她懒散了许多,夫子是柳氏请来的,柳氏来桃园找她为宁静芳求情的消息传到宁国忠耳朵里,宁国忠没出面训斥,却是将宁伯庸训斥了通,宁伯庸训斥柳氏,前仇旧恨,柳氏心里边恼着自己呢,哪会让夫子尽心教自己,不只如此,有些时候还刻意带偏自己,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夫子以为瞒得过她吗?
  不管怎么说,夫子去年待她不错,她不想让夫子难堪,这才不愿意去了,琢磨着找个机会和宁伯瑾说说换个夫子,以免往后大家不对付。
  遐思间,一双竹青色细纹鞋面映入眼底,宁樱抬起头,看管家躬身给她施礼,态度拘谨,她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摆手,“免礼吧,管家怎么有空来了?”
  “青岩侯府派了马车过来接您,说是老侯爷找您有话说,老爷叫我过来通知您一声。”老管家说话四平八稳,语气没有起伏,柳氏管家,能明目张胆的动老夫人身边的人,却不敢动老管家下边的人,偌大的府邸,想要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各处都会安插自己的人,宁国忠也不例外。
  而老管家在,府里没有宁国忠不知道的事儿。
  听了老管家的话,宁樱眉头轻蹙,心咚咚跳了起来,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紧张不安,谭慎衍说那话的时候她不过借势奉承两句,虽是实话却也并非真的想目睹老侯爷的风采,老侯爷戎马一生,四处征战,平定边关,保得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他的所作所为足以世人一辈子记着他的好。
  而且,从老侯爷伤病缠身多年的身上,她看到了安稳背后那些无私奉献的人,有的人殒命战场,妻离子散,有的人残疾一生,饱受病痛折磨......
  如此德高望重的人要见自己,不怪她局促,她缓了缓情绪,面上却装作一派镇定,“好,劳烦管家告诉侯府的人一声,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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