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警告

  等到了月底,国子默默无闻地开放回家了,走前据说想跟林子喝顿酒,林子推说三中那边“有局儿”,没赏他面子。国子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卷着铺盖,拎个包随主任往外走,临出门时喊了一声:“哥几个外面见!”何永叫道:“还是你回来见吧,我还6年多哪,等得着你!”
  邵林笑道:“一个破铺盖还带走,楞吹牛说自己是有钱人。”
  关之洲感慨道:“越是有钱人越吝啬,这是常识。”
  周携一咧嘴说:“你们小屁牙子懂球?这个铺盖、饭盆的一定要带出去,砸了、扔了,留在里面,就得还把你咒回来——老犯都知道这个讲究,是不是棍儿?反正我上次就不懂,临走把铺盖留给老乡了,怎么样?回来了吧!”
  棍儿不屑地说:“你就在这儿瞎胡扯吧,信那个没完,我还带走了哪,不也回来了?你命里有几次牢狱之灾,这都是天意,不是一个铺盖卷决定的了的。”
  “呵呵呵,你要认命的话,还整天抱怨不给你减刑干嘛?命啊,你就是这命!”周携看棍儿不跟自己合作,也气愤地奚落起他起来。
  前几天,刚刚和老三出去送了一程小佬,小佬背了个大蛇皮袋子,里面塞着被子,他说那是他老婆亲手给做的,现在也离了婚,不舍得扔,留着算一个念想吧。
  小佬说:“我回去休整一段马上回来看你们,拉一车西瓜来。”
  老三笑道:“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大老远的,甭折腾,再等等,陈威我们俩也都出去了,到时候咱外边聚,心情多好!”
  其实老三说这话,是先有些心寒的成分在里面了——三中有个跟他很铁的犯人,早已经开放了,走的时候也信誓旦旦,说在里面就一交一了老三一个朋友,回头一定来给他接见,结果一去无音训。
  老三一面有些落寞,一面替他解释,说那兄弟这一出去肯定忙得脚朝天了,一抽一不出时间来。
  把小佬送到警戒线边上,朴主任把我们赶了回来,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一般犯人只能在工区门口远远目送自己的朋友离开,喊两句祝愿的话,不被管教回头来骂就不错了。
  国子走后,空出了一个组长的位子,当晚成全了胖子。老三背后跟我嘀咕,说二龙原来有意让我过去,结果林子来说了几句话,二龙就跟老朴打过招呼,让胖子官复原职了。
  我笑道:“林子这是无意中救了我一把啊,你看我现在有心气当那个狗屁组长吗?不就落一不干活么,到时候再让人给算计一把,不值得了。”
  老三听了这话,触一动了几分心事,不觉叹气。
  老三跟我说完这事儿没几天,耿大队很意外地找我谈了次话,说是让我放松放松,当个朋友跟他聊聊。他问了些队里的情况,主要是我个人的感受,然后笑道:“你有这样‘不争’的心态算对了,到这里争什么?
  除了早些减刑回家,其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前两天我拦了朴主任安排你去值班的提议,其实他要想让你去,根本不用跟我商量,呵呵,这些人啊,脑子里也不干不净的,让人讨厌。”
  我笑道:“朴主任好象没有争权夺势的热情了吧?”
  耿大队说:“你们在底下也是经常议论我们这些管教吧,有时候看得还挺到位呢,哈哈。”
  “就象我当警察的时候,不能避免被后辈议论一样嘛。”
  “——恩,还是少和他们掺乎的好,犯人家属里,找我关照的人也不少,不过我对你最放心,要保持现在的心态,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干点活就不平衡。”
  我笑道:“我是改造来的,哪能不干活?”
  耿大队笑起来:“陈威,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有些话现在讲似乎不合适,不过你们也都明白,在管教心里,犯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抽烟不?”
  我赶紧掏出烟来让他,耿大队笑道:“你挺机灵啊,不象天一爱一说的那样死板脑筋嘛,其实我不吸烟。”
  我有些窘迫和懊恼,心说你也太缺了吧,拿我试验着玩?没想到耿大队从桌斗里掏出一条“三五”来:“这个你拿去一抽一吧,跟别人就说家里送的。”
  我当然马上推辞,不明白耿大队犯了什么病。
  耿大队笑道:“这个烟是游平前些天楞扔下的,我又不一抽一,也没有给别人上供的毛病,你拿走吧。——你几个同学真够意思啊,游平他们跟我商量,想给监狱点业务,宁肯赔钱,就为了给你多减刑,我也给拦了,用不着那样。”
  我把烟接过来放在旁边,问了他一个大胆的问题:“耿大,你说这监狱能改造好人吗?”
  耿大队乐了起来,反问道:“你说呢?”
  我笑了。
  耿大叹口气,告诉我:“这问题在我刚当管教的时候,捆饶了我好长时间,我说这么个地方,不把人越改越坏了吗?
  后来我的老监狱长就跟我说:监狱这个地方,是教人聪明的,教人长记一性一的,学了这两样,就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再回来。那些再杀回来的,不是没记一性一,就是聪明使过了头,觉得自己玩得转法律了,混的开劳改队了。
  哼,他说监狱就得狠,就不怕黑暗,让你进来一次就后怕一辈子才好!哈哈,那是好多年前的话啦。”
  我陪着笑起来,觉得他真的有些把我当朋友看待的意思呢,这副形象,和我见过几次的老耿很有些不同了。
  他接着说:“所以我觉得让你吃点苦没有坏处,虽然你这次进来得很偶然,但还是要长些教训好啊。”
  我说没错没错。耿大笑道:“游平一喝酒,也跟我说实话了,敢情那小子以前也进来过呀,呵呵,他上次可没少受罪,现在一提监狱就脑袋疼,做什么事儿都讲究三思后行了,你将来可能就没有他那么谨慎,你算轻松改造了呵,啊?”
  “还不是托你的福?”
  “我还怕我害你哪,要是你不塌实,跟那帮狗烂儿一锅混,学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别说跟你的同学不好交代,就是从我这里也过不去,我马上就下放你基层锻炼去呀。”耿大队笑着,语气里已经有些严肃。
  我心里紧了一下,脸上送着笑,谦虚地说:“我哪能那么没分寸?”
  “你呀,别以为我不照顾你,我不露面,其实也一直注意着你呢,听说你跟一个什么王老三的挺热乎?”
  我收敛了一些笑容,告诉他:“你也别听他们说得热闹,我们就是一起吃个饭罢了,违纪的事儿,找不上我。”
  耿大队一边调整着玻璃版下面一张表格的位置,一边说:“那个王老三,据说又喝酒又文身的,有这事儿吧?”
  我真的是吃了一大惊,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我知道我不能断然否认,那样我就完了,至少耿大队对我的看法会陡然一跌,可我也不能顺坡就把老三给卖了呀。
  耿大队抬眼看我一下,拍拍玻璃版,似乎对新的布局表示满意,然后对我说:“你既然当过警察,就该清楚,很理解犯人的犯罪心里,他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其实你已经都料到,看得清楚明白着哪。
  我们管教也一样,底下犯人的一举一动,没几个能逃过我们的眼睛,问题就在于怎样处理、什么时候处理,说句无奈的话,还有就是选择谁处理?
  既然你和王老三不错,我也觉得可能是他有什么可取之处吧,我不细追问你的想法,不过你该跟他点一下了,让他好自为之,不然,你就该离他远些——我的话说的很明白了吧。”
  我沉吟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回去好好干活吧,晚上不要看太晚的书,别把眼睛改造坏了。”耿大又轻松地笑起来,我也笑了,起身告辞。
  “烟拿上。”耿大提醒我。
  回去我把这些话吐出来,老三眼都有些发直了,恨恨地轻声道:“我去他丫丫的,准是主任给我垫的砖儿,哼,在主任那里,肯定是林子二龙捣的鬼了,这不往死里上治我吗?我老三不论对主任还是对林子二龙,都敢拍胸口说话啊:老三哪点儿对不住你们?现在快成了破鼓乱人锤了。”
  我说:“你还是塌实住了吧,说实话,前一段你也是欢得够戗,咱跟人家不一样,底子薄,折腾不起啊。”不是随便折腾糊弄一下就行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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