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事后莫辰再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那天迟钝得惊人。
  不,不止那一天。从玲珑醒过来,她的镇静就显得不同寻常。从小到大她几曾有过心事?什么时候能有这么沉默寡言的时候?
  以她平时的性情,她一定会对伤了他们的仇人无比痛恨,醒过来只怕头一件事想的就是要去报仇。
  可是谁都没有往深处去想。只觉得她是因为受伤、还有为翟文晖自责内疚的缘故。
  等翟文晖能睁开眼睛,却已经成了废人的时候,她的表现也太过平静了。
  可是……不管有再多的后悔,过去的事是不可能重来一次的。
  那天早上晓冬醒的晚了。
  他又做了梦。
  又梦到了和上次一样空寂的地方。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没有出路。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那种封闭压抑的感觉让人格外焦虑。
  他感觉不到一点儿生气,总觉得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这太奇怪了。
  晓冬还从来没有连续两次梦到同一个地方。
  以前不管是到哪儿,他去的都是不同地方。
  即使是在回流山上梦见那几次,每次他也都在不一样的地方出现。
  而且……还有件奇怪的事。
  那个地方,感觉离得很远。
  当然,上次大师兄去葬剑谷的时候,晓冬头一次神魂离体那么远,后来连着好些天都总觉得有点儿头晕目眩的,八成是太吃力了。
  葬剑谷很远,而且是他没有去过的陌生地方,但是那时候大师兄去了,晓冬觉得自己一定是追着他过去的,所以跑得远一些,也不奇怪。
  但这次……他本能的感觉梦里那个地方距他很远。
  而且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会在梦中神游到那地方去呢?
  难道那地方和他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关联?
  晓冬尽力回想。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那样的地方。那地方感觉这么邪门,如果他去过,一定会记得的。
  他想不出头绪来。
  大师兄近来事情那么多,晓冬也不想再给他添乱。
  晓冬揉揉脑袋,起身穿衣。
  他近来修炼不那么勤快,想来有些惭愧。今天倘若事情不多,那就抽出一个时辰把剑法练练,然后晚上就不睡了,打座运功过一晚。
  外头天还没亮,大师兄已经出去了。
  晓冬先去看翟师兄,若是有什么事他也能帮个忙打个下手。
  怎么说他也照顾过叔叔……
  可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晓冬就看见院门敞着,屋门也敞着。
  敞着门,冷风不都吹进去了?这院子里住的可是两个重伤患呢。翟师兄是不用说了,照料得有半点不精心,他的命只怕就保不住。而玲珑师姐也不过刚刚能下地行走而已。
  是为了开门窗透气儿?
  那也不对,姜师兄平时给屋里通风透气都趁正午稍微暖和一点的时候,天即将亮起,凌晨时分这会儿其实是最冷的时候,哪有这会儿开门敞窗的道理?
  晓冬快点进了门,一只手还按在了剑柄上。
  搁着从前他不会有这个动作,可是现在他有如惊弓之鸟,生怕再出件象陈敬之那次的事情。
  屋里没有人。
  玲珑师姐不在她屋里,被衾已经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晓冬伸手一摸,都是冷的。
  玲珑师姐这是起来多久了?
  再去看翟师兄,屋里也是空的!
  翟师兄人呢?
  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除非能睁眼。他不可能自己下地走了。
  那是……
  晓冬心一沉。
  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晓冬一下子愣在那里,整个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就象那天……叔叔咽了气,师父让人很快把他抬了出去。他曾经躺的那张床榻,那间屋子,就一下子空了。
  之后……之后有很长时间,晓冬都没有再到叔叔离世的那间屋子去。
  大概过了有几个月,忘了为什么从那里经过。看着那扇门时,他恍然有种错觉。好象推开门进去,叔叔就还在那间屋里,还在榻上躺着,只要推开门,掀起帐子,就还能看见他躺在那里。
  “晓冬师弟?”
  晓冬猛然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倒让从后头唤他的邵进明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晓冬呆呆的问:“师姐,还有翟师兄……”
  邵进明看他的模样,想到晓冬才上山拜师后,因为丧亲之痛浑浑噩噩的那段时日,就猜到他想岔了。
  “师姐她带着翟师弟走了。”
  “……走了?”晓冬呆呆的重复。
  他们是半夜里走的。
  玲珑自己行动也不是太方便,翟文晖更是动弹不得,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完全没有防备。
  最早发现的人是姜樊。
  他这几天为了方便照顾一直就在隔壁屋子里住,半夜里他起身想去看看翟文晖的情形,却发现屋里头空空如也,两个该好生养伤养病的人全不见了,玲珑留下了一封信,写的是师父亲启。
  姜樊拿着信直奔师父那儿去。
  李复林在打坐时被姜樊叫起,姜樊惊的面无人色,只说了句:“师姐她走了。”急急把信递给师父。
  李复林一把扯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了。
  玲珑在信上自称不肖孽徒,还说她从此以后不敢以回流山弟子自居,怕堕了师门声名。
  信上具体写的什么,邵进明也不知道。
  李复林把众弟子叫起来,两人一拨分开去寻找玲珑的下落。
  她伤还没好,翟文晖又不能动弹,两个人纵然走,一时间一定也走不远。
  晓冬听到这里急着追问:“那找着了吗?”
  邵进明摇摇头:“没有,我们这已经找了一拨回来了。”
  晓冬喃喃的说:“为什么没有人叫我……”
  邵进明安慰他:“你别想太多,外头现在不太平,即使是我们出去找人,师父也不放心,更何况是你呢?”
  师父和大师兄出去寻找的时间最长,回来的时候神情异常憔悴。
  玲珑重伤在身,再加上一个动弹不得的翟师兄,他们两个能去哪儿呢?外面现在这么乱纷纷的,这样两个人就半夜里这么走了,让人真不敢往深处去想。
  按说北府城现在封城,许进不许出,他们出不了城,应该也走不远,更何况在北府城他们无亲无故,也无处可投奔。然而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整座宅院更显得空旷清冷,人人脸上都没有欢容,话比过去少了许多。
  玲珑师姐在的时候,她这人脾气太急躁,爱武成痴,动不动找人切磋,大家都有点儿怕她,平时恨不得绕着她走。可是她一不在,所有人都放心不下。
  就玲珑师姐那个狗脾气,除非自家同门手足能忍她,她真去了别的地方,旁人还能这么让着她吗?到时候她又有伤,那不干等着吃亏?
  她为什么要走,原因就写在她留下的信里。但信只有师父看过,其他人只能暗中猜测。
  是玲珑师姐觉得自己以后在修道一途上没有希望,不愿意拖累大家,所以才离开回流山的?
  人确实得有骨气,可这也得分时候,分事情。不该讲这个骨气的时候偏偏犯倔……离开了回流山,她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更别提她还把翟文晖一起带走了。
  翟文晖现在的处境,出去只怕就是一个死。
  一连数日,回流山众人都没有放弃寻找他们俩的下落,可是说来也奇怪,这两个人简直就象凭空蒸发了一样,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外头天天都有坏消息传来,北府城一封城,被关在城里的人格外急躁。有人莫名的失踪,还有人因为一点纠纷就起了争斗,半个月不到,死伤有几十人。
  城主府乱的比外头更甚。就光晓冬知道的,这些日子里一位燕长老被杀,一位白执事失踪,还有不少人沾上了谋害宋城主的嫌疑,一时间城主府里人人自危。
  一来二去,来北府的人也都待不住了,北府城的门禁也名存实亡,不少人都已经借机离开。
  碧霞山庄的卢真人还来了一趟,也算是辞行,还送了一包药材算做临别赠礼。
  李复林收下这份礼道谢时,卢真人摆摆手:“不用谢,本来我们来北府城也是为了送一批丹药来售卖。我们庄主说,这次北府城重选城主,必定有不少人要你争我夺,一受伤,这些平时不大用的药一定能卖出去不少。”
  李复林对碧霞山庄的这种作法实在无言以对,只能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种盼着别人打生打死自己好卖药的行径……让人怎么说呢?
  “谁想到这回是出事,可是与庄主想的不是一回事,药有好些没有卖掉,也犯不上再千里迢迢都带回去,就送你们一些。”
  这说的好象处理滞销次货一样……
  但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别人送礼的时候,总会捡好听的说,这样收礼的人才会感激,这礼送的才有了价值。象卢真人这样,送礼不是结善缘,是要和人结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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