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西向而拜 胜败之论
“大哥,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近乎哀求似的声音从荆天明,墨家巨子的口中说出,是那么的无助。
只是,扶苏却丝毫没有动容,淡然的说道:“对不起,王弟。”
一时俱静,林中唯有风吹过,呼呼作响,一如荆天明嘈杂至于崩溃的心。
“为什么?”
荆天明握紧了双拳,整个人都崩了起来,语气激动的问道。
长剑紧贴着脖颈,无论是田言还是荆天明,此刻他们要去扶苏的性命,不过是易如反掌。
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动手。
因为,扶苏还欠他们一个答案。
“因为我是大秦的长公子!”
扶苏站在原地,淡然而道。
“天下苦战数百年,父皇终结了那个乱世。唯有让秦的制度持续下去,天下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扶苏的话音环荡在田言的耳边,却听得她凄然一笑。这蹙短的笑音中仿佛对着眼前的事,眼前的人感到无比可笑与荒缪。
“原来天下之人都误解了陛下!好一个秦国长公子!好一个仁厚的扶苏陛下!”田言手中的剑锋轻斜,扶苏的脖颈溢出了丝丝的血迹,丝毫让人不怀疑,下一刻田言便将挥剑取扶苏的性命。
“等一下!”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荆天明制止了田言。田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荆天明,不明白此刻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她??“扶苏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荆天明望着扶苏,按下了心中痛苦,说道:“你可知道,墨家的一众统领为了救你,或死或亡,小高,雪女,端木蓉,盗跖现在还是生死不明,难道你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愧疚么?”
“对不起!”
扶苏闭上了眼睛,脸上十分之平静。
“除了这个呢?”荆天明大手一挥,那压抑在心中暴躁的情绪犹如火山一般,一瞬而至,伴随的还有那滔天的杀意。
“我身为大秦的长公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面对着荆天明那凛然的杀意,扶苏怡然不惧,说道。
“对于那些死去的墨家弟子,难道你此刻就没有一丝愧疚所作所为么!”
荆天明怒意深深的质问道,其实答案早已经明确。荆天明现在所为,与其说是在声讨,不如说是对于这个答案感到绝望。
因为绝望,所以不甘。扶苏说了对不起,可是他愧疚的并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他所使用的手段。
“够了!”荆天明大喊了一声,想要将心中的愤懑痛苦发泄个干净。可是最后,得到却是深深的疲惫。
当信仰崩塌,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彷徨。
何谓侠?荆天明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知道这个答案。
可是现在,他一向憧憬的扶苏大哥的背叛,大叔月儿的离去,墨家一众人的生死相别,头一次,荆天明的心中,对于这个侠字感到了疑惑。
荆天明没有心思再理会眼前的一切。他轻蔑的一笑,缓缓的离开,身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田言执剑在手,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的犹豫。
“千古霸业也好,万世之基也罢!贱妾只是一个女子,家国大义与我无关。贱妾只记得,农家的四位堂主在那一夜尽丧,而其中就有我父田猛,那个一心支持陛下登上帝位的烈山堂主!”
“你杀不了我!”扶苏一笑,说道。
田言的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林间响动,枝桠作响,一个黑影从旁窜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格开了田言架在扶苏脖子上的兵器。
田言看着挡在扶苏面前的人,脸上一阵惊讶,说道:“三娘,为什么是你!”
梅三娘手持巨镰,护在了扶苏的身前,说道:“对不起,堂主,我不能让你杀了扶苏陛下!”
梅三娘脸上满是愧意,然而语气却是格外的坚定。
田言看着梅三娘,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豪放的女子。她冷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么在那个晚上,你为何不杀了我?一了百了!”
扶苏看着田言,说道:“那晚的杀手虽然是我的手下,但却非出自我意。你暗中调查,虽然隐秘,可还是瞒不过我麾下的臣子。”
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居然是扶苏安排在自己身旁的卧底,那就是说,扶苏对于自己的一切,从来都是了如指掌。他就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找出真相,一步一步的找到他,却是始终没有动手!甚至,还让梅三娘暗中救护于自己。
这一刻,田言原先坚决的态度,终于开始有些松动了。田言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扶苏,可是到了现在,心中的那份坚定却是变得越加的迷糊。
“本欲提兵入关,可惜的是,荥阳一败,再难回挽。”扶苏仰首,稀疏的光芒照在他清秀的脸上,叹息了一口气,说道。
“强弱已分,胜败已定。公子,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从林中响起,小兰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是你?”
无论是扶苏,梅三娘,还是田言,都有些意外,这名弱质女流为何会出现在这强敌环伺的密林之中?“为什么会是你!”
扶苏问道。聪慧如他,看着田言如此讶异的样子,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女流,何以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与外面的强敌本来就是一伙的!
这个出自长公子府的侍女,田言所信任的姐妹,谁也没有想到,原来她才是最为危险的人。
扶苏自嘲一笑,说道:“谁也不会防备一个不会武功的婢女,尤其是出自我府中的婢女。”
“承蒙公子照顾,婢子此来,乃是奉了陛下之命。”
“杀我?”
“殿下说笑了。那个各路叛逆拥立的伪帝早已经死了!”小兰一笑,盈盈走到了田言的身边,在对方异样的目光之中,微微一拜。
扶苏思虑良久,终于有些明白了。“他是在怜悯我么?”
“陛下是怎么想的,我等微末之人,不敢置喙。”小兰说道,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顺着这个方向,既无追兵,也无敌人。殿下,请吧!”
扶苏看了一眼田言,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最终,在梅三娘的护卫下,顺着小兰所指的方向,离开了这里。
“生擒则赏万户,尸首尚值万金。嬴子弋自己开的价码,事到临头,他又为何要放其一条生路?”
田言看着小兰,不解的问道。
“婢子不敢置喙。”小兰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我们这位陛下一向小气的紧,怕是舍不得如此多的赏赐吧!”
跳脱撒意,小兰还是那个小兰,不过田言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田言了。她没有说话,转身想要离开。
“堂主想要去哪?”
“我田言一向自诩智计,如今却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也罢,这江湖的纷争,我不打算再参与了!”
……..
会稽。
东楚侯府!
“少羽!”
龙且低沉着脸,走到了正在府中练武的项少羽面前。
手中的破阵霸王枪停了下来,项少羽看着龙且,问道:“扶苏那小子败了么?”?“败了!嬴子弋只用了二十万兵力,就击溃了各路诸侯四十万大军。”
“这下叔父也应该明白了,光凭扶苏的力量是不可能击溃嬴子弋的!”
项少羽点了点头,可是看了龙且一眼,却发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前方的战局很糟糕么?”
在项少羽等人的计算中,嬴子弋纵然能够得胜,最多也只是惨胜。毕竟,二比一的兵力差摆在那里。“章邯击败了赵地的齐魏联军之后,没有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救援荥阳,反而向东围困了魏国的国都临济。”
龙且缓缓而道,语气之中却难以悲伤与沮丧。
“什么!”项少羽看着龙且,声音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抱着龙且的肩膀,问道:“那战局如何?”
“章邯以临济城为诱饵,诱使梁叔来援,却在半路埋下了伏兵。突袭之下,我楚军溃不成军,只能东撤定陶。章邯却是率领两万骑狂飙突进。定陶城一战,我大楚数万精锐皆丧,十数位大将尽亡。梁叔也殉国了!”
“这不可能!”项少羽喃喃的说道,眼中失去了神采,他疯狂的摇动着龙且的肩膀,说道:“小龙,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回答项少羽却只有沉默,以及那憋在眼角却是悲忸的压抑不住的泪花。
“这不可能!”项少羽大吼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喝道:“嬴子弋在荥阳只有十万军,只有十万!章邯怎么可能不去救援,反而去围困临济城?”
项少羽瘫坐在地上,眼中流出了泪水。龙且想要去安慰他,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最终,只能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声不语。
项少羽坐在地上,由最开始的疯狂,变得安静。数个时辰而过,范增从旁走进了院中。
他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却是没有出一言。他相信,项少羽最终会自己冷静下来,因为项少羽已经足够的成熟了。
“痛够了么?”
范增来到项少羽面前,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问道。
项少羽迷茫的看着范增,却听得他如此的说道:“诸王尽败,秦复得志。举目而望,天下之大,秦帝再无敌手。你若是还有那复楚的志向,就站起来。若是没有,就素衣白服,西向而拜他嬴子弋,苟且求安,也免得八千江东子弟陪你一起丢了性命!”
听到嬴子弋这三个字,项少羽那空洞的目光之中渐渐回复了色彩。龙且上前一步,将之搀扶了起来。“很好!这证明你心中还没有丧失勇气!”范增看着项少羽问道。
“可是亚父,我们还有机会么?”龙且看着范增,问道。
范增瞥了一眼龙且,满是一副你怎么不开窍的样子,说道:“我一个老头子尚且不怕,你这个小伙子,怕了?”
“亚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怎么和嬴子弋作战?”
是的,光靠勇气是不行的。整个帝国,不算九原,关中,百越,西域等地的兵力,光是在关东,就有二十万军力。定陶城楚军败后,所有东楚侯府的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
光凭他们仅剩的八千兵力,能够与帝国为敌么?
项少羽的目光之中,也有着这个疑惑。他不怕死,他的一干兄弟也不怕死。可若是明知是死,又有几人会无意义的跟随他起兵抗秦?
“诸侯虽败,可是各地仍有力量。在荥阳的被击溃的诸侯败军流散在各地,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力量。而最为重要的是,我得到了情报,嬴子弋在荥阳击败了诸侯联军之后,命秦军主力北上,围歼平原的五万赵军,这就为我们赢得了时间。”
“亚父的意思是?”
“扶苏为各路诸侯之主。荥阳一败后,他便生死不知,失去了踪迹。可是在陈地的朝廷犹在,犹能统帅大军,与嬴子弋相抗。而扶苏离开之后,赵高失去了制掣,必然会兴风作浪。我们的机会就在此!少羽,你不是一直想要灭秦么?攻灭陈地的秦廷,高举反秦的口号,那么各路败亡的诸侯军队必然会聚集在你的羽翼之下。到时,我们便有了与嬴子弋对抗的资本。”
项少羽目光开始变得坚定,说道:“小龙,召集八千江东子弟,联络在外的季布和英布。我们举兵!”
“是!”
龙且禀手,立刻退了下去。
“亚父,天明他们怎么样了?”
范增摇了摇头,说道:“墨家一众统俱败。但唯一值得庆信的是,天明失去了踪迹。”
“我明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项少羽点了点头,问道:“亚父,刚才小龙在这里,我没有问,即使最终占据了陈地,可是与嬴子弋相对,仍然没有绝对的力量,我们最后能够成功么?”
范增一笑,说道:“兵家用兵,从来没有必胜之局。胜败反转,往往也是一瞬之间。嬴子弋树敌过多,我们未尝没有机会。”
“我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