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取梦

  午夜子时,赤霄命人肃清了梧桐苑。
  明月夜依照晴童子留下的手札,在木台之上,布置了新的阵法。
  他们将晴童子放在木台上,让他平躺下来。如今,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肤色也不再惨白,多少有了些健康的红润,仿佛不过是陷入了甜蜜梦乡,而已。
  明月夜、哥舒寒、赤霄与火暴,依旧按照上次布阵的方位,四人将晴童子围在中间位置。每人之间,靠右手中指上系着的红线连接。
  “取梦本身亦有风险,我也没布过阵,万一失手了,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糟糕境地,各位务必想好。要不要继续……取梦。”明月夜不太自信道。
  “幺丫头,你是小老儿这辈子收的,最得意的徒弟。放心来吧,你没问题。”火暴信心十足。
  “幺幺,别怕……寡人会保护你。”赤霄也认真道。
  明月夜望向哥舒寒,三人之中唯独他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但他遂黑重瞳熠熠闪亮,泛着厚重的宠溺与相信。
  明月夜不禁回应他淡淡一笑,心里终归踏实了不少。她阖上双眸,清晰而缓慢道:“记住我教给你们的手符,待我催动灵咒,你们便依次做好,心中默念咒语……但愿,老天保佑,取梦顺遂……”
  随着她轻声开始念咒,其余三人双腿盘坐,调纳气息,双手成符,心中默念。
  四人之间,红绳上开始迸发出一道道七彩光芒,渐渐连接成了新的结界。
  此时,晴童子的额间,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伤口,更像长出了第三只眼睛般。那伤口中开始浮现出,一层一层的光晕,又在四人制造的结界中,渲染和铺展开来。
  明月夜只觉得身下的木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失重,似乎在万丈悬崖中不断坠落。
  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声,眼前一片茫然的阴冷黑暗。她想尖叫出声,但喉咙里仿佛堵了棉花般,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浑身冒出了无数冷汗,心脏狂跳着几近崩溃。那种难受而窒息的感觉,有着令人呕吐的强烈恐惧感。
  就这样,在黑暗中滑落了不知多久,也许不过几个呼吸间,却又像一生般漫长无边。终于,有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传递着一股有力量的安全感。
  “十七,我在……”她听见他轻若鸿毛的声音,她便紧紧攀附住那有力遒劲的臂膀。她便不怕了。
  “莫寒……”明月夜终于惊呼出声。接下来,他们两人都脚下一实,终于着了陆地。
  黑暗一下子就被万线金光屏蔽而去。他们只觉得眼前明亮一片,甚至有些强烈刺眼。
  哥舒寒与明月夜定睛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身处在一个光怪陆离,而又瑰丽非常的世界中。
  这个异境中,所有的生物,比如兔子、小鹿、雀鸟都散发着七彩光芒,眼神温良而又无害。而所有的植物,比如玫瑰、大丽花、合欢树都格外郁郁葱葱,时不时的还会飘落一阵金尘般的光辉。
  在遥远的天际上,巍峨的宫殿红砖碧瓦,隐现在蓝天白云之中。还有身穿缥缈轻纱的仙女,拖着长长的披帛,在空中轻吟歌唱。这与现实中的世界,实在大相径庭,令人不可思议。
  哥舒寒扶着明月夜站定,他们也发现不远之处,赤霄与火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面前的奇异世界。
  “我们,进入晴童子的梦境了吗?”赤霄走近明月夜。他看着面前两人亲密无间,心中多少有些酸涩,故意忽略不见。
  “这里肯定并非人间,甚至不是真实的世界。”火暴顺手想抓起,一头胖乎乎的长耳朵兔子。
  但他的手掌从兔子的身体直接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抓到,仿佛那眨巴着红眼睛,吧唧着三瓣嘴的小家伙,不过一团幻影而已。
  赤霄惊愣,伸手抚摸住一朵大丽花的璀璨花瓣,依旧如火暴般,他的手指亦然从花瓣中穿过。
  他微微蹙眉,喃喃道:“这是幻境?还是梦境……我们的肉身,还存在吗?”
  “你看,那边宫殿的位置移动了。”明月夜指着天际中的变幻莫测的楼宇,惊呼道。
  “看来,咱们身在其中,以静制动为妙。”火暴捋了捋花白胡子,便席地而坐。
  他将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吐纳生息,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与脉搏都宁静下来。剩下三个年轻人,都依样双腿盘坐,紧紧靠在一起。四个人依旧形成了背靠背的紧密阵法。
  不知看了多久这奇异世界的景色,突然一只青色的纸鹤,从遥远的方向振翅飞过,越来越近。它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灰色袍服的俊秀少年,他缓步而来。
  “晴童子……”赤霄眼尖,第一个发现。
  “是……少年白泽。”明月夜细细打量着,那人半长不短的金色头发以及碧蓝的眼眸。
  她沉声道:“果然,白泽的记忆,就在晴童子的梦境中。这个人,分明就是转世之前的真身,最初的白泽。”
  虽然,他们都能清晰的看到白泽。但很显然,他却并没有看到他们。
  白泽伸出颀长手指,那青色的便纸鹤乖巧的,落在他的指稍上,发出了呢喃好听的鸣叫。
  忽然之间,又从那边飞来一只九头巨鹰,它眼神凶恶,狂暴的羽翼遮天。它狰狞钢爪中,紧紧攥着一条小白蛇。后者已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泽看了一眼天上的鹰,微微蹙眉。他抬掌从掌心射出一道金光,径直击中了老鹰的爪踝。它惊慌躲闪,防不胜防的爪中一松,那小白蛇自然翻滚着就要落地。
  白泽右掌弹出一朵盛开的玉兰花,那花便在空中化为花瓣的摇篮,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了小白蛇,助它安然落地,化险为夷。
  九头鹰眼见到嘴的点心,突然就被截了胡,不禁心生恶意。它仰天长啸一声顺风一变,它的身躯竟然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倍。九个巨头同时嘶吼着,尖喙如同锋利的圆月弯刀,泛现出寒冷而诡异的光亮。
  九头鹰从空中俯冲下来,直直就劈向了身躯单薄的少年白泽。
  白泽抬眸,他承载着星空般的璀蓝眼眸,犹如一泊银河之水,宁静而又透彻。
  眼见九头鹰近在眼前,他身后突然振翅生长出巨大的白色羽翼,比晴童子的羽翼要丰满数倍。洋溢着夺目的银色光芒,那羽翼之上,还镶嵌着金盆般大小的眼眸,同时射出利剑一般的金光。
  九头鹰惨叫了一声,九个头颅上的鹰眼同时被金光灼瞎。它惊慌失措的在空中翻滚逃窜,落下来一地残破的羽毛。但它并不够幸运,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半分可能。
  羽翼上的眼睛同时忽闪起来,犹如天罗地网般的金光,更加紧紧的咬住了九头鹰身躯,它便像暴烈的太阳一般,在空中爆炸成了巨大赤红的火团,未及再挣扎惨叫,已经魂飞烟灭了。
  四人看得胆战心惊,原来白泽曾经的法力,比如今的晴童子,真的强悍何止百倍。但为何,晴童子这么弱?众人思忖着,不得而知。
  望着空中最后一缕黑烟消失殆尽,白泽温润的红唇闪过一丝冷笑。他掸掸手指,望向玉兰花篮中的白色幼蛇。
  那蛇显然也非一般小虫,它不但长得十分喜人,还颇具灵性。一双黑色的圆眼睛,似乎会说话般,熠熠闪亮。它歪着头,愣愣的吐出娇嫩的小红信,直直瞪着面前俊美的灰衣少年。
  白泽今日的心情不错,他躬身用手指拈起那小蛇。只见它的身体被九头鹰抓破了好几处,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他微微蹙眉,嘲笑道:“这么笨,还出来混。早晚被吃掉。”
  小白蛇仿佛叹了口气般,便瘫软在他掌中,盘成小小的一圈。它埋着头,吐出红色小信子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自认倒霉,就剩下等死了。
  白泽有些好笑的,用指腹轻点小蛇头顶,调侃道:“谁让你偷偷溜出来玩?这世界很危险。今日算你运气好,遇到本尊心情好。”
  他便从指尖晕出一朵温暖光团,从小蛇的脑袋贯入并深入身体。神奇的,它受伤的身躯很快就愈合了。又恢复成一条完好如初的小白蛇。
  这小家伙兴奋的把身躯扭来扭去,还有节奏的吐着小红信,黑亮的小眼睛流露出不胜感激的真情实意。
  白泽弯起手指,轻弹了下小蛇的头顶,转身离开了。
  小白蛇愣住了,它焦急的发出嗤嗤声。但白泽的身影越走越远。
  它终于忍不住抬起身躯,奋力的变化出两支胖乎乎的小翅膀。
  小白蛇艰难的飞在半空中,循着白泽离去的方向,忽悠忽悠的就追了过去。
  不多时,白泽又从另一个方向缓缓飞出。他的金发似乎长了一些,身材也厚实些许。他的身后,飞着一条有翅膀的小白蛇。不过此时,它已经气喘吁吁,就快被太阳晒晕了一般。
  “你这笨蛇,为何还跟着本座?若再无礼,便将你剥了皮烤了吃掉。”白泽无奈,刻意吓唬道。
  小白蛇的黑眼睛泛起了一层泪雾,它摇头晃脑的围绕着白泽,转来转去。终于,它看准机会,一个猛子扎过去,就盘住了他的手腕。它紧紧缠绕住他的手臂,心满意足的吐出了小红信,不吝洋洋得意。
  白泽用力甩了几下,但这小家伙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盘住,他竟然一时没有甩掉。
  他捏住小蛇的七寸之处,稍稍用力。那小家伙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的滚落,但宁死不屈,依旧坚持不放。
  他挠了挠头,终于抬起手腕,让它靠近自己的眼眸,无可奈何道:“喂,非要跟着本座吗?”
  小白蛇含着眼泪,猛的一阵点头。
  “算了,既然如此,你便是本座收下的第一个灵兽。虽然你长得够丑,脑子又笨。但总该给你起个像样的名字,嗯……就玉甄吧。”
  小蛇摇头摆尾的舞蹈起来,显得分外开心。它便缠在他的手腕上,甜蜜微笑着。
  白泽又一次隐入碧空之中。
  当白泽再次走进画面,他的身边,再没了什么小白蛇。而跟着一个身穿青衣青裙的豆蔻少女。她的容貌秀丽,身材曼妙。右眼底下有一颗朱红色的泪痣,似乎不吝画龙点睛的妩媚与魅惑。
  白泽的金发已经过腰,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他似乎也更加沉默寡言。一张脸,平淡得几乎毫无表情。
  “奴家不要叫白玉甄。奴家不喜欢白这个姓氏,奴家要叫王玉甄……”少女玉甄捉住白泽的手腕,不甘心的任性道。
  “随你。”白泽淡淡道。
  他斜了一眼玉甄蓬乱的长发,以及鬓旁歪歪扭扭的插着木簪。他轻轻蹙眉,伸手便拔掉那簪子扔在地上。他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她的长发,想让它们更服帖一些。遂而,他掌中一晃,浮现一枚半开的白玉兰花。他便将花插入她的鬓发中。
  “跟在本座身边,总要有个人样儿。你都修炼了两千年,连琵琶都学不好,糟糕至极。”白泽冷冷道。他眼神越过玉甄,刻意与她擦身而过。
  “奴家不愿姓白,因为奴家不想只做你的豢养灵兽。”玉甄咬着嘴唇,赫然的牙印边缘浮现丝丝血痕:“你从未有耐心,听完奴家弹琴,又怎知不好?你分明并不在乎……又何必……对奴家好?”
  霞光隐现,仿佛时光荏苒。
  白泽手持一把重剑,剑身雕刻着各种符文。他仗剑指向扑倒在大丽花从中的玉甄。后者衣衫狼狈,伤痕累累,连脸颊上都有明显的细长伤口一道。
  “玉甄,把解药给本座,不然……”
  “不然又怎样?你还要杀了奴家吗?奴家就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你答应过奴家,会永远带着奴家,是你骗人……”玉甄眼睛红肿,泪流满面。她固执的瞪住表情淡薄的白泽。
  “你我不能在一起。玉甄,不要再强求。”他淡淡道:“她能保护本座此生最心爱之物。你能做什么?玉甄,一个不成器的末流灵兽?你需要本座保护你,才能活下去。”
  “是什么?你的心爱之物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保护它……奴家就要强求,如何呢!”玉甄歇斯底里道。
  “你会死!”白泽的璀蓝眼眸,划过一丝冷寒杀意。
  “那就死吧……”玉甄咬紧双唇,她阖上眼睛,露出自己细腻白皙的脖颈。
  “好,成全你。”白泽阖上双眸。
  刀起刀落,滚烫的鲜血与心寒的泪水,都溅落在那朵残败白玉兰上。青衣染血,满目苍凉。
  白泽面无表情的,望着地上满身血渍的小白蛇。她打回了原型,只剩下半口气息,勉力艰难支撑着。
  他走近,依旧闭着眼眸,再次举起符剑。
  “住手……”明月夜忍不住跳将起来,想要阻拦住白泽。
  但突如其来的一阵地动山摇,四个人再次坠入万丈深渊。他们不停的坠落着,似乎黑暗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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