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魇种
这命运多舛的一夜,每个人都在自己辗转的睡梦中,纠结不已。
因为梦魇的种子,被宫锦潜移默化的,种在不同的人心间。这是一种秘术,但只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做……噩梦。
黎熹做了个噩梦,吓到自己满身冷汗。
他梦到自己终于继承了皇位,成为大常备受崇敬的吾皇万岁。宫锦就是他的皇后,身穿七彩翟衣,有着长而厚重,绣满九天凤凰的绣饰。他拉着她的手,意气风发望着他们辉煌而昌盛的大好江山。
突然之间,汪暮雪狞笑着出现了。她狰狞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长发中却隐匿着各种伸出蛇信,蠢蠢欲动的毒蛇。
她伸出长而黑的爪子,一把就插进了宫锦的胸膛。美人惨叫着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他怎么也握不住她冰凉娇弱的手指,眼睁睁看着她四分五裂,鲜血淋漓的尸骨被来自地狱的恶犬撕碎,分食。
他痛不欲生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无能为力。
汪暮雪一步一步逼近了自己,终于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可以看到她充满血丝的眼睛,闻到她满身的尸臭味道,这恶心而极度仇恨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他听见她嘶哑着声音,恶毒道:“黎熹,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敢负我,我要让你断子绝孙,一无所有。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痛呼着我的名字,跪在我的脚下,乞求我让你快一点儿死去,哈哈……黎熹,你活该!”
黎熹被冰冷的窒息感沉重的挤压着,眼看就要晕厥过去,他奋力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她污秽的脸颊。
忽然之间,她的头颅就在他乱挥之中,被猝然打掉了。那残存的腔子里并未涌出鲜血,而是爬出了千万只黑色的虫子,乌泱泱而来,甚为恐怖。
黎熹惊叫一声醒来,他胡乱抖落着自己的内袍与锦被,似乎想要驱赶那些难看的怪虫。但自己定睛一看,原来场噩梦。
他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汪暮雪将宫锦退下城墙,又要掐死自己的画面,以及她身体里涌现出的黑虫子,细思极恐。
汪暮雪,也在做梦。
她梦见了自己与商郁臣,在长满荆棘的矮树丛里,翻滚着,激烈的欢好着。
他们互相撕咬着对方,凶狠的咬掉了对方皮肉,然后咽到肚子,兴奋的大笑着。两个人都鲜血淋漓,白骨隐现,但却又不知疲倦的彼此伤害着,乐此不疲。
商郁臣突然紧紧掐住她的喉咙,他冒着黑水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滑落,落在她的胸前,灼伤了她的肌肤,伤口开始腐烂化脓,长出了奇怪的花草,那贝壳般的白骨之花,张开嘴巴,里面有着数层牙齿。
他的声音,变得时男时女,他阴毒道:“汪暮雪,你逃不掉的,我会一直纠缠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哈哈,我会告诉黎熹,你如何在我的身下辗转嚎叫,就让你的皇后梦见鬼去吧……”
汪暮雪咬着牙,狠狠撕开商郁臣的胸膛,用手指挖出他跳动的黑色心脏,重重摔在地上。
她拿起一块巨大的石头,一下一下沉重的砸着那颗黑心,口中嘟囔着:“好,我就让你先去地狱,和鬼魂讲这些秘密。我要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所有阻拦我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
那颗黑心并未被石头砸烂,而是见风就长,变成了一颗巨大而丑陋的乌黑心脏,甚至还长出了一张嘴,伸出长而恶臭的舌头,舔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黑心洋洋得意道:“你杀不死我,就像你永远不能杀死自己的贪婪与欲望。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宝贝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汪暮雪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着醒来。她看见自己榻下跪倒了一片惊慌失措的宫女。
她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但想起商郁臣趴在自己身上的那般情景,她忍不住再次呕吐起来,心里有个恶毒的念头,却越来越坚定。
商郁臣不除,她的皇后梦一定会破碎。所以,他一定得死。
商郁臣也在做梦,他梦到了自己抱着宫锦,两人白衣飘飘,迎着碧海晴空,正仗剑而行。
好一对,神仙眷侣。
忽然之间,天地崩裂,四处燃烧起了滚滚烈火,一片火海之中,他们似乎走投无路。
一个长着九个头颅的黑山老妖,以其硕大的身躯,挡在他们的面前,那妖居然长着和柳心玉一模一样的脸。
老妖阴森森道:“你们以为,背叛我能有什么好下场?商郁臣,你不过一只小小的臭虫,本宫轻轻一捻,你就会消失殆尽,人间或地狱,都不会再有你的尘埃。”
“老妖婆,不许你伤害我心爱的男人!”宫锦挡在商郁臣的面前,她的身体颤抖着。
“小臣臣,快带着我们的孩子,逃走吧……”她从自己身后,拽出一个包袱,里面躺着一个婴儿。
商郁臣抱住宫锦,和那个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婴儿,嘶喊道:“不,我不走。我不甘心。”
“你都没有心,又有什么不甘心!”老妖阴笑道,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臂,一下就刺穿了宫锦的头颅。
商郁臣凄惨的尖叫着,看着那老妖挥舞着长长的手臂,他的指甲从宫锦的右眼刺穿出来,她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挂在荆棘之上,随风摇摆。
“我的心呢,我的心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脏的位置,已经透明一片,不禁惊慌失措。
“你的心,被我吃了。”老妖泰山压顶一般逼近:“你早就没有自己的心了,你献给了我,忘记了吗?为了换取你的荣华富贵,如今你又何必再贪心!”
“我的心呢,我的心!”商郁臣抓挠着自己的胸膛,痛不欲生的挣扎。
他醒了,发现自己做了个噩梦。
他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他从自己枕下拿出那诃子包着的金耳环,愣愣出神,心道:“宫锦,你是在托梦给我吗?莫非,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无缘无故的噩梦后遗症中,只听窗外一阵混乱,嘈杂的人声尖叫着:“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三个人都各自披衣而起,不约而同各自问着自己的侍从道:“哪里着火了。”
他们也得都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案,锦绣堂。
于是,半盏茶的时间后,这三个人也不约而同,都出现在锦绣堂前,不过各怀心事。
火势并不大,不多时就被扑灭了。
“宫锦呢?”黎熹莫宁奇妙紧张,他仔细打量了从锦绣堂逃出来的侍女,并没有发现自己心爱之人的踪迹,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丫鬟们面面相觑,心呼不妙,乌压压就跪倒了一片,为首的大丫鬟哆哆嗦嗦道:“刚才就没见着宫锦姑娘,奴婢们以为,姑娘已经先行逃出来了,或许害怕,躲在后花园哪个角落了呢,奴婢们马上就去寻人。”
黎熹一脚踹倒了大丫鬟,咬牙切齿道:“本王的心爱之人,若有半点闪失。本王就活埋了你们!滚,去寻人。”
汪暮雪不禁心中暗喜,莫非老天作美,竟然一把火收了这个小妖精,那还真是自己祖上积德的好事啊。她微微带笑,冷眼看着面前一出好戏。
商郁臣机敏,汪暮雪的阴毒笑容,不由让他心生忐忑。想起刚才的噩梦,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爷,既然火已经扑灭,进去看看,可有线索?”他小心提示着。
黎熹慌慌张张,一马当先,就冲进了锦绣堂。商郁臣随后,汪暮雪不慌不忙,跟在最后,心情一片大好。
幸亏火势不大,扑救又及时,所以锦绣堂里虽然凌乱,到处是水渍,却被大火损坏并不多。
洪烈犹豫着走到黎熹面前,嗫喏道:“王爷,属下在小厨房里发现了这个。火油的味道很重,这火,确实从小厨房着起来的,不过,看上去,倒像有人故意……纵火。”
黎熹见洪烈手中捧着火折,与小半桶火油,心中不禁恶寒,他紧紧盯住汪暮雪,怒道:“纵火,谁敢如此大胆!”
汪暮雪冷哼一声,讥讽道:“一个小妖精,怕是被天火收了去吧。纵火,谁敢在王爷眼皮底下干这种事。王爷不要这么看着臣妾,臣妾可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睡。您不是放话了吗,不让臣妾走出自己的房间。还把臣妾的一干下人都打杀了。这火,与臣妾,可一点儿不相关。”
“王妃这话不妥,既然王爷不许您出门,您怎么此时出现在锦绣堂呢?”商郁臣听到汪暮雪诋毁宫锦,终归不满,不吝落井下石道。
“天师说得对。本王不许你出门,谁放你出来的?”黎熹狠狠盯住汪暮雪。
“天师何时,对宫锦姑娘,如此关心了呢?”汪暮雪想起自己的噩梦,不禁更对商郁臣心生厌恶,不客气的反驳道。
商郁臣见黎熹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自己,淡淡一笑:“王爷,前几日贫道夜观星象,曾经对您提及,近日会有贵人驾临,对您的霸业有助。这宫锦姑娘与殿下渊源深厚,同时她又有凤掌天下之相,贫道自然关注殿下的贵人,职责所在。”
“宫锦与本王必然机缘深厚。”黎熹微笑,扶起商郁臣:“还是天师,甚有远见。”
“启禀王爷,属下找到了宫锦姑娘的残衣,还有绳子,以及……血迹……”一个府兵慌慌张张进来,赶忙跪倒禀告。
黎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自己倒退几步,几乎站不住脚步,他脸色苍白:“你……你再说一遍!”
“属下找到了,宫锦姑娘的残衣,绳子,上面都有血迹。是在那边湖畔发现的……刚才让大丫鬟们,辨认了……就是宫锦姑娘的衣衫,恐怕,凶多吉少……”府兵咽了口口水道。
“乌鸦嘴,乌鸦嘴!”黎熹随手抄起一个茶杯,径直就摔到那府兵头上,登时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汪暮雪只觉得自己心花怒放,整个人都放松妥帖起来,唇边不由旋起得意笑容。
这下可着实激怒了伤心欲绝的黎熹,他一把拽住她的发髻,狠狠一拖,冷冷道:“一定是你这贱人,害了本王的宫锦,本王要杀了你,与本王爱人偿命。”
“黎熹,你大胆。凡事要讲证据!这事与我无关,你空口无凭就要陷害我吗?我不服!你敢再伤我,我定要告到贵妃娘娘殿前。让你和梅妃,吃不了兜着走!”汪暮雪一边痛呼,一边护住自己的发髻,黎熹的无情无义让她心灰意冷。
“王爷,王妃说得有理。还是先找人吧……”商郁臣拦住黎熹,他显然更冷静,他扫了一眼正阴毒盯着他的汪暮雪,蹙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贫道愿意帮王爷,寻找宫锦姑娘。王爷还请稍安勿躁,毕竟您还有旁的大事,要处理。”
黎熹如醍醐灌顶,他一把推倒了汪暮雪,直直指住她,无情道:“贱人,若你害了宫锦,本王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起来,谁敢再罔顾本王的命令,本王就诛他九族!”
黎熹拂袖而去,商郁臣冷冷的盯着倒在地上的汪暮雪,凑近她,低低道:“王妃,这次可是您因小失大了。若您知道宫锦下落,或者贫道还能在王爷面前,为您求情。若您一意孤行,坏了王爷的江山霸业,那贫道也帮不了您,你就自求多福吧。不要想着,还能见到贵妃娘娘。若你是个不成器的弃子,娘娘又何必保你……想想柳辰青……”
汪暮雪狠狠唾了一口商郁臣:“且不说,这事情确实与本宫无关。就是本宫做的,你又奈本宫如何?什么天师,不过招摇撞骗的小人。你那些龌龊行径,若本宫告诉贵妃娘娘,你以为你能活得了?”
商郁臣心下一沉,退后一步,他用衣袖擦擦自己脸颊上的口水,刻意风淡云轻道:“贫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何必惧你一介妒妇。既然话都说绝了,王妃,你照顾好自己,贫道告退。”
这两人,谁都没有再看谁一眼,都心里都同时暗下决心,此人不除,必有大患。
这边混乱与喧嚣,都被后花园里的一颗老榕树上,隐匿着多时的白衣少年,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流千树叹息一声:“哎,这火,似乎放得有点儿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