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优柔寡断的矛盾(5)

  他想到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王熙凤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他觉得用这两句形容林睿同是恰当的,可林睿终归不是凤姐,她的骨子里缺乏待人的狠劲,要狠也只对自己狠。
  章柳道:“这下你安心了,我哥的眼光没错的。”
  林睿道:“商先生是给我面子。”
  商陆道:“随章柳叫哥吧,一家人,讲的都是实话。”
  林睿道:“我”
  章柳在商陆面前多少有些孩子气,说:“哥,林睿穿的鞋是妈送的。”
  商陆投去一瞥,说:“好看,妈和弟妹的眼光真好,上车吧,你们坐后面。”
  三人坐到车里,司机开车,先走市里的道路,再上高架,最后开向高速。商陆不讲话,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漫无目的的目视前方,电台里飘出音乐,黄昏时分的电台节目是文艺和慵懒的。
  章柳揽着林睿的肩,沉浸在和家人团聚的喜悦中,窸窸窣窣的讲起小时候的事,林睿偶尔发出一两声笑。快上高速时,章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想了想,摁掉铃声,把手机丢到一旁。
  林睿问:“是谁打来的?”
  章柳道:“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林睿道:“你神了,骚扰电话能看出来。”
  “我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老家门前有棵桑葚树,小时候到了夏天,你经常爬到树上摘桑葚果。”
  “噢,对,我打包票,你肯定没吃过那样的桑葚果,没有现在水果店里卖的大,却特别甜,我们就坐在树上边摘边吃……”
  手机又响了,比方才响的更起劲,章柳不看即知道是谁打的,虽然没存号码,但那不会错的。
  林睿道:“接电话吧。”
  章柳道:“骚扰电话吧。”
  “万一不是呢。”林睿心生疑惑,章柳怎么了,做律师的哪有遇到陌生电话不接的道理。
  商陆嗅到空气中的异样,他想的深入,约莫猜到了来电的人,淡淡的说:“骚扰电话就是这样,你不接对方越打,还是讲清楚的好。”
  无奈之下,章柳把手机举到耳边,预感坏而强烈,听了一会,一句话也没说,即把电话挂掉了。
  他皱起了眉,眉头簇成一团,愁的好像头发马上要变白了似的,林睿头次见他毫无保留,毫无克制的发愁,与其说担心,不如说是吓住了。
  她呢喃着,“出什么大事了?啊?”
  商陆微侧身子,用余光扫了扫,沉着的问:“叶雅歌的电话?”
  章柳用沉默表示了回答。
  商陆道:“一个女人就把你震住了,我还以为是威胁电话呢,以前你受到威胁时,可比今天有胆量。”
  林睿的心顿时如被刀子戳中,她难受的不是叶雅歌打来电话,而是章柳竟为了叶雅歌开始撒谎了。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佯装的坚强也装不出了,紧紧的缩在车门边,商陆瞥见她的楚楚可怜。可她对章柳的爱是有多深啊,即使那么伤心,她也没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也没大叫停车。
  女人常喜欢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矛盾,却不会意识到平和的举止才真正击中了男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章柳在等着林睿发火,她没有,他想解释,囧于词穷,显得有些怂。
  商陆示意司机停下车,车靠在路边上,司机自觉的走出去,车里只剩下三个人。商陆道:“章柳,我知道你是在为弟妹考虑,但毋庸置疑,误会能在任何时候毁掉一份感情,说出来吧,说清楚了我们再走,在我们老家,带女朋友上门见父母意味着什么,你是清楚的,你人在笠州无所谓,可父母丢不起这个人。”
  章柳道:“林睿,对不起,叶雅歌有抑郁症,她还在吃药,我不接她的电话是因为一旦接了,她提出什么要求,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怕刺激到她。”
  林睿觉着章柳的郁闷不比她少,俩人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说:“我理解,但电话总要接的,我们都是同事。”
  章柳道:“是我处理的复杂了,对不起。”
  林睿善解人意的笑了,只是被拔出没多大功夫的钉子,硬生生的又塞进了肉里。
  商陆道:“林睿你别怪章柳,如果你见过发病时的叶雅歌,你就能体谅他现在的做法了。”
  林睿道:“叶雅歌说什么了?”
  章柳道:“她说在高速口等我们,有急事找我。”
  商陆道:“她这是有备而来啊。”
  章柳道:“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哥,要不我们绕开走吧。”
  商陆道:“绕开走你放心吗?假如她想不开做出出格的事,我们难逃其责。”
  章柳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他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商陆将亲弟弟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性格看的透透的,可人无完人,谁没个缺点呢,何况重感情有利有弊,至少说明章柳并非薄情寡义的男人。
  林睿道:“我们去看看吧,万一真的有急事呢,我们在周末加班不早成了家常便饭了。”
  商陆道:“嗯,去会会叶雅歌这个害人精。”
  司机继续向前开车,出了高架,驶向高速口,这个时段上高速的人少,叶雅歌戴着像朵新鲜的花,插在五彩斑斓的夕阳余晖中。她戴了顶原色的宽檐帽和黑色的墨镜,唇红发黑,离她不远处,停着一辆簇新的汽车,商陆凭大体的轮廓认定那是章柳原打算送给林睿的车,唐突的说了句,“叶小姐老了。”
  林睿直直的盯着叶雅歌,她像是要去度假的,挺拔的腰肢和丰腴的身材书写着硕大的高傲,除了她,有谁会想到在这个地方堵追拦截,章柳像是她手中捏着的一只小蚂蚁,她的胆量和魄力惊人。
  章柳转移目光,几乎车一停稳,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下去,商陆跟出去,林睿也下了车。
  叶雅歌摘下墨镜,眼睛笑成长而弯的柳叶,“商先生,好久不见。”
  商陆伸出手,“多年不见,叶小姐仍然翩若惊鸿,顾盼生辉。”
  叶雅歌笑道:“商先生真会说话,岁月不饶人。”
  商陆道:“岁月是把杀猪刀,被摧了容颜的女人同样握着一把刀啊,眼睛上长了多少皱纹,手里就有多少的伎俩。”
  叶雅歌道:“商先生在骂我老了。”
  商陆道:“我没说。”
  叶雅歌嗅到了火药味和敌意,她是不受欢迎的,可没关系,只要不是章柳撵她,她理直气壮。
  叶雅歌道:“章律师,我和ABA的一位主席取得了联系,他希望在早上九点和你进行一次远程视频会谈。”
  商陆低声问:“ABA是什么?”
  林睿道:“美国律师协会。”
  商陆道:“美国?”
  林睿道:“王主任想在国外开分所,所以请来了叶雅歌,她能帮我们开拓市场。”
  商陆道:“叶小姐是明摆着不让我们走啊,美国的早上九点,也就是笠州的晚上九点。”
  叶雅歌道:“我也是临时得到的答复,机会难得,否则我也不会在这等章律师了。”
  商陆道:“章柳要带他的女朋友回家,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叶雅歌道:“商先生说的我都知道,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没权利管,我仅仅来通知一声,如何选择全在章律师,是个人感情重要,还是事业更重要。”
  商陆道:“依叶小姐的说法,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
  叶雅歌道:“第二条路?假如章律师耐心充足的话,可以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但是下一次什么时候能来,会不会来了,我就不好说了,虽然我在美国有些人脉,但我又不是美国总统啊,人家给脸了不要脸,下一次,搞不好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章柳清楚的,她讲的并非没有道理,说:“我在家里和他视频,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叶雅歌道:“在家里视频?让ABA的主席以为中国的律师事务所就是几居室,你觉得合适吗?前期准备工作就不做了吗,比如对所里起码的介绍,规模大小,律师人数,业务范围,取得的成绩,在同行中的影响力,分所的资金投入,管理模式,地址的选择,等等,难道章律师,即将上任的主任,一点都不关心吗?”
  章柳望了一眼商陆,说:“我回家有急事,视频会谈交给王主任吧,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叶雅歌道:“没想到章律师爱美人不爱江山,如果王主任发现把畏法思明所,大半辈子的心血交到了一个以儿女私情至上的律师手中,不知会作何感想呢,我虽在鼓足力气试图助畏法思明所宏图大展,奈何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简直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章柳坚持要打电话,叶雅歌说的再正确,那也含着煽风点火的成分,事业,可以慢慢拓展,而人心,伤一次便落一个疤痕。
  不能叫林睿认为他在妥协啊。
  林睿的心里复杂而拥挤,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苦的,酸的,涩的,还有丝丝的小温,看章柳举起手机的样子,像义无反顾的英雄,瞬间将她融化成似水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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