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故人叹
庄叔颐拿进去,想想有客人在,自己一个人读信也不怎么好,便收进柜子里了。与白玉萦等人走了,方才拿出来瞧。
其实庄叔颐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自从她来了这北平,除了白玉萦,也没交新朋友,大抵是有些寂寞吧。只是她猜不到是谁给她写了信。
等开了信封,庄叔颐读头一句,便不自觉地落了泪。
“Dear吾友,近来可好。永宁的秋天在知晓你的消息之后也变得没有那般萧瑟了……”
永宁!永宁!永宁!
这封信竟来自永宁。她已有四年的光阴未能闻过乡讯了,哪怕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也叫她情难自禁。
永宁的秋天才不萧瑟呢。庄叔颐忍不住反驳。那里是南方,四季常青,哪怕是冬天那些树也是轻易不肯掉叶子的,像极了精打细算的永宁人。是以就算是北方落叶纷纷,永宁的秋天依然是绿意盎然的。
而且秋天的永宁才是最好的季节,膏蟹的壳里是满满的红膏白脂,鱼儿早就长得肥硕,山间的菇一丛丛地蹦出来,连那大米都是当年收获刚晒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哪怕过了四年,庄叔颐仍然能一样不漏地将秋季的美食数出来。永宁的秋天四处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人人的脸上都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若是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天堂,对于庄叔颐来说,那必定是在她心尖上的这个永宁。
庄叔颐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读下去。这一口气将七八页信纸全部看完,庄叔颐还没有看那来信者的名字,便已经猜出来了。
还能有哪个将整个永宁讲得头头是道,连她家的护院总教头生了个闺女都知道呢?当然只有庄叔颐的老同学,酷爱八卦的赵珍妮小姐了。
不,现在应该叫她陈太太了。赵珍妮两年前便嫁人了,现在孩子都能喊人了。算一算,那时候珍妮都已经十八岁了,在永宁那样的乡下地方,已经算晚嫁了。
只是她能那么迟结婚,却仍然没有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庄叔颐不由地感慨。想要嫁个像张汉卿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回雁斋”,如今也已经是孩子的阿娘了。真是时过境迁。
赵珍妮同学是怎么找到庄叔颐的地址呢?说来也是好笑,她竟然是读了《螃蟹赋》立即便断定,这个舒尚贤必定是旧时与她谈天说地的“树上仙”。
庄叔颐这才发觉,这两个音调竟如此地相似。但是她不由地喃喃自语。“笨蛋珍妮。我是‘树中仙’,才不是‘树上仙’呢。”
但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随口起的名字,竟然有如此的因果。
“榴榴?”杨波在外头晃了好一会儿,在胡同口看到白玉萦走了,才回家来的。一进门便看见她坐在葡萄藤下又哭又笑的模样。
“我没事。阿年。”庄叔颐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笑着去迎他。“只是今日,有故人来信罢了。”
故人?杨波觉得奇怪。他将手上捧着的奶饽饽放在石桌上,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可别用手去抹了,北平的秋天干,不比以前,你这么做,小心把脸擦破了。”
庄叔颐笑道。“你就是嫌弃我不够女孩子吧。”
“我才是女孩子好吗?瞧瞧我这口袋,全是口脂面霜呢。”杨波像从前一样自嘲,叫庄叔颐忍俊不禁。
“快给我吧,整日揣在怀里也不嫌重。”庄叔颐抢了过来,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抹了一点在脸上。
杨波自己倒杯茶喝着,根本没有抬头看她。他早就知道了,自家这个说不准还真不是个姑娘,居然抹面霜也觉得害臊。真是个小孩子。
两个人喝了一杯茶,这才开始聊赵珍妮寄来的这封信。“不过,我觉得奇怪。报纸上又没有登我的地址,她的信是怎么寄过来的呢?”
“是关先生。就是关大龙。他把地址留给了报社,报社的人求稿不成,便将这些读者来信转寄给你,希望打动你吧。”杨波隐瞒下来的是他藏起来的那一整箱的女读者求爱信。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写的很平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有趣。”庄叔颐不太有自信。她向来就是这样,不做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大抵还是从前那被大姐和哥哥的阴影笼罩下的小透明吧。
“因为生气勃勃。”杨波也看了那小记,觉得写得很好。至于他整整买了一打报纸收藏起来就不要多提了。
“螃蟹……有生气吗?”庄叔颐听了纳闷了一会儿,接着又将话题转到永宁去了。“阿年,你知道吗?珍妮她本来看上了一个军官,她说九分像那张汉卿,剩下那一分比他更英俊。可惜她等了人家两年,最后还是没成。”
杨波虽然也曾托人去打探永宁的消息,但是主要还是庄府的事情,这等子的八卦,他便是想打听,也没人说得上来啊。
“真是可惜啊。我也想看看那军官到底有多英俊。听说珍妮死缠烂打求家里人上门去求亲,订了婚约,满心欢喜。可惜人家为了护国大业,恐会误了她的终身,退婚了。珍妮等了两年,实在被家里人逼得没办法了,才嫁给了现在这个。”
庄叔颐一边啃着杨波带回来的点心,一边聊着八卦。
“你还记得那个和我争第一名的王袁晓吗?对,就是那个订了婚还想读书,结果被家里人打断腿的。她嫁的那个家里开百货大厦的,据说是富得流油。这可不是我说的,珍妮的原话。希望她也过得不错吧。”
杨波听着她侃侃而谈,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她大抵是欢喜坏了。只不过是听了些永宁旧时的趣谈,便这么高兴。若是他能带她回去……
“榴榴,你想回……”杨波刚起了个头,那边院子的门便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你怎么又溜回来了?”庄伯庸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把架住庄叔颐便往外走。“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要矜持。”
“大姐,我已经嫁人了。”庄叔颐无奈地说,一边偷摸着对杨波挥手。
“不算。我没看见,阿爹阿娘没看见,就不算数。他给你办婚礼了吗?没有就不算。”庄伯庸恨铁不成钢地将她的手握住。“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打断……”
“打断我的腿嘛。大姐,你说的我耳朵都起老茧了。”
“闭嘴,是打断他的腿,我看你敢不敢。”
庄叔颐一边摇头,一边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她家的大姐就是喜欢做恶人,哪怕是真心为了她,还要装作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教她练拳保护自己的样子。
榴榴,你要记住,天底下只有你自己可以依靠。所以,你一定要坚强。
好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