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人约黄昏
方华是绩城镇人，对这块土地自然也更熟悉。听了徐海涛的话，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倒是真的。夏天的时候，我有一次跟我爸去山上挖鞭笋，我看到笋山旁边的一条小沟，比以前大了许多，有一块笋山的一角也垮下去了。正好，我家笋山上面的山便是被人开垦种了茶树。我爸说，一遇下雨，泥沙量很大，把沟都冲坏了。”
徐海涛想，绩城镇山多，而村庄多建在山下。如果任由这种开垦荒山的势头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引发泥石流，造成人员和财产损失。徐海涛摇摇头说：“这件事，可能政府得引起重视。”
方华看看徐海涛，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地说道：“徐镇长，绩城镇之所以兴起种茶之风，是因为何云生副镇长专程带人去新华镇做了考察学习的结果。而且，这两年，农民们的年收入也的确有所提高，去年年底的机关干部会议上，陶书记和彭镇长还专门表扬了何镇长呢。”
徐海涛看看方华，他知道他的意思是让他慎言。他笑笑，说道：“谢谢，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回到车上，徐海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更何况，一开始他也的确是随口一说，但靠在车座上，闭目想着那一片片光秃秃的山坡，他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他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跟踪了解一下。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徐海涛特意坐在了彭宇旁边，说起早上下村看到的情况，彭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对啊，这两年，绩城镇农林发展势头比工业好啊。海涛，对于你，我可是给予了厚望的，希望你能尽快将绩城镇的工业搞上去啊！”
从彭宇的语气里，徐海涛听出，他是支持开荒种茶的。而且，他将话题转到工业上，如果他再绕回去，很可能会让彭宇误以为他手伸得太长。想了想，他便把早上去见沃伦集团考察团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彭宇一听，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没戏。我听说，市里有意要把这个项目落在曲池县，很可能最终会落地在新华镇。”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听说，曲池县的县长省里有靠山。所以，这些年，很多大好高项目最终都落在了曲池，曲池和大兴的差距也一天天缩短了。再过几年，大兴的龙头位置便不明显了。”
关于曲池和市里的关系，徐海涛也有所耳闻。但他还是觉得，“绿野仙踪”最终花落谁家，还是要看沃伦集团的意思。所以，他也没再说起晚上和沃伦集团卓天遥会面的事。
过了一会儿，彭宇又说道：“海涛啊，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新官上任，想要一鸣惊人。但这种大好高项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市里的意思。我们乡镇的话，还是脚踏实地跟踪一般的项目。我跟你说啊，那个清洁能源项目你盯紧点啊！这个项目我是志在必得，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我知道了。我昨天刚去过招商局，陈局说，他们企业内部还没有统一意见，到底上不上这个项目还没定呢。”徐海涛解释道。
“国栋今天去了招商局，陈子兴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这个项目会落地，所以这几天，你一定要盯紧点。”彭宇将盘子里的饭一扫而空，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说道，“陈子兴和国栋比较熟悉，有时候，你也可以让国栋帮你跑一跑。当然，我也知道，让你分管工业，国栋心里是有想法的，对你也有一定的成见。但是，国栋这个人嘛，其实心肠很软的，你请他喝顿酒，说几句好听的，他就服服帖帖了。”
徐海涛点点头，笑道：“谢谢彭镇长，我记住了。”
彭宇伸出手指点了点徐海涛，说道：“海涛啊，你这个人呢，就是太正经，太严肃。这不好，在乡镇工作，要放得开一点，偶尔粗鲁一点，豪放一点都没关系。这是乡镇工作特色，懂吗？就好像女人，穿个包裙很好看，对吧？但这是适合机关里的，在乡镇就不合适，在乡镇就要穿牛仔裤，穿裙也可以，但最好开个叉，而且要把叉开得很高，不然，走在农村的田埂上要摔跤的呀！你说对吧？”
徐海涛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倒也不是讨好彭宇，他是真心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乡镇工作的确有乡镇工作的特色，和区级机关、市级机关和省级机关都是不同的。
下午，徐海涛在办公室将上午拍的照片理了理，还在地图上将蝴蝶泉村和望福村两个村的地理范畴做了标记，看着地图上这两个背靠背的村庄，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一个想法。
下班前，他给章泽打电话，问起稿子的事。她说，稿子她已经给了彭镇长。徐海涛本来想说，我当时不是这样说的。想了想，他只是安静地放下了电话。他之所以没有直接修改稿子，一是觉得，这是邵钢分管的工作，他贸然插手，只会让人觉得他管得太宽；第二，他现在是工业分管领导，他不能让人还把他仅仅当做一个秘书；第三，他把材料细细地梳理了一番，也是想帮帮章泽。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很不简单。
徐海涛本想问，彭镇长怎么说？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问。盯着桌上的电话机，他发了一会呆。他忽然明白，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年轻领导干部，很多一般干部特别是中层干部并没有从内心里信服他。不过，这也不能急，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慢慢来证明。
一直等到下班，彭宇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想，这或许表示，彭宇对他的这种做法是有想法的。想了想，徐海涛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彭宇打个电话说明一下。但电话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听。徐海涛跑到彭宇办公室门口，正见彭宇拎着包要走，他刚开口说：“彭镇长，那个稿子……”
彭宇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打量，说道：“章泽已经给我了。我晚上有个饭局，先走了。”说完，便从他身边匆匆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徐海涛想，这件事，他或许没有处理好。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会无谓地伤感纠结。
下班后，徐海涛先找了个照相馆把一些照片冲印出来，然后，他在小区外面吃了个面，又回出租屋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自嘲地想：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工作上的会谈而已，需要这么紧张吗？事实是，他确实紧张。他需要这个大项目，来为绩城镇的招商引资打开局面，也需要这个项目，来为他在绩城镇打开局面。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脸，对自己笑笑，说道：“尽力而为吧，加油！”
因为时间还早，徐海涛便没有坐车，而是挎上相机慢慢地走着。冬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徐海涛却很享受路上稀少的人流和安静的夜景。他偶尔抓拍一两个镜头，特别是路过星月湖的时候，因为湖边美食街被围了起来，星月湖透着一种孤独宁静的美，仿佛远离尘嚣。他在那里驻足良久，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往前走去。
让徐海涛惊讶的是，这个叫做“来坐坐”的咖啡吧竟然人气爆棚，靠窗的位置都已经有人了，徐海涛只在过道的位置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没多久，卓天遥便披着一件火红色的长大衣携着艺术家的味道而来。看到徐海涛，她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坐在这里？”
徐海涛朝四周看看，摊了摊手说：“因为没得选择。”
卓天遥将红大衣脱下来，搭在椅子扶手上，说道：“徐镇长，据我所知，绩城镇在区位上完全没有优势，而商业的要义，只有两个字，地段。徐镇长凭什么让沃伦选择绩城？难道，徐镇长觉得，沃伦是没得选择了？”
“自然不是。”徐海涛伸了伸手，招呼服务员，并说道，“卓总，既然来了，我们边喝边聊。你喜欢喝什么？”
卓天遥看了看他，说道：“一杯蓝山就好。”
徐海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倒是没想到，这个表面柔和的女孩竟然会喜欢苦涩的蓝山，或许，她柔和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内心。他笑着对服务员说道：“来两杯蓝山。”
回头，看到卓天遥正盯着他看。他笑了笑，说道：“卓总，终于对我表现出一点兴趣了？”
卓天遥轻哼了一声，说道：“徐镇长，我们言归正传。绩城镇有什么值得沃伦投资的？”
徐海涛从包里将那些冲印好的照片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向她面前，嘴里说道：“卓总，先看看这些照片吧。”
卓天遥又看了他一眼，才从桌上拿起那些照片。不得不说，有几张照片很抓人眼球，但这并不够，很快，她将照片放回桌面，说道：“徐镇长，照片拍的不错。但，这便是绩城镇的优势吗？如果只有这些，我想，沃伦不会考虑。毕竟，作为企业，董事会考虑的首要要素便是利益。而绩城镇的区位位置实在太差，光凭这几张照片，打动不了我，更打动不了董事会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