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所谓天才
这些话井芸听不懂，其他人听不懂，谢无缺难道会听不懂吗？她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谢无缺当然明白。
这一个星期，除了谢无缺，所有选手在聂飘面前暴露出的问题都花样百出、幼稚可笑，几乎让聂飘疑心，她一手调教打磨出的那些像模像样，在舞台上钻石般闪闪发光的选手哪儿去了？这些简直像第一次踏上舞台的青涩家伙都是打哪儿来的？
在其他选手水准大失的、破绽百出的情况下，谢无缺却一如既往地精确稳定、正常发挥，让焦头烂额的聂飘感动不已。
然而，聂飘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问题再多都是正常的；像小谢那样，没有问题才不正常。
这次比赛的主题是“挑战不可能”，所以选手都尝试了与之前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的风格。一种陌生的、完全不适合她们的风格。当她们不得不用自己的弱项，去探索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领域，她们的表现，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所有人都在挑战，都在改变，为之付出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并承受这种挑战和改变所带来的痛苦、压力和折磨。而与此同时，小谢却以不变应万变，轻松悠闲得简直令人发指。
谢无缺心里明白，季珊妮为什么临走时说她碍眼，井芸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喜怒无常、爱恨交缠。
因为有时候，她可能真的是很碍眼。
在那些比她努力十倍、百倍却依然够不到她唾手可得的东西的人眼里。
在那些用尽一切力量想证明自己可以，但却只是证明了自己不可以的人眼里。
在那些天生并没有特殊才能，却相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人眼里。
她也明白陆拂晓为什么把她比作熊猫，为什么说她追不到宁友友。
聂飘为什么说她聪明过了头，为什么劝她冒一点险。
更远的，还有黎染在时代书店那场华丽混乱的钻石女声启动仪式上断言，她不参加全国总决赛是因为走不下去了，再玩儿下去，她这个天才，就要露馅了。
而这些人，才是跳过光鲜的“天才”之名，看透了她的本质。
而谢无缺的本质是什么，如果让她自己总结，她会这样说——
除了比别人记忆力好一点，学东西更快一点，对自己的认识更透彻一点，国民天才谢无缺，其实是个充满性格缺陷的人。她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她喜新厌旧，凡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没长性、没毅力……她只是足够幸运和狡猾地，用脸和头脑把这一切缺陷掩盖过去而已。
中医、服装设计、红酒、西点……她学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任何一项称得上“精通”；她尝试过那么多领域，却没有真正深入地、专注钻研过一件事。
她总是在取得一点小小的胜利后鸣金收兵、痛快放弃。虽然她对外总是宣称是因为腻了、太简单了、没兴趣了。其实她心里明白，不是这样，至少不全是。有时候她明明还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想继续学习，渴望更多，但她知道，该收手了。
因为能轻松过关的时期过去了，因为她开始吃力了，因为仅凭天赋和小聪明，她开始撑不住了。
几个月前在时代书店，面对黎染的挑衅和混乱的场面，她掷地有声地宣布，她要参加钻石女声全国总决赛，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可以走多远。那时，她并不是不知道黎染在激她，也并不完全是一时冲动根本停不下来，而是她也好奇，她也想看看，如果这一次她不中途放弃，如果这一次她竭尽全力，她可以走到哪里。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她知道，她已经到极限了。
记得钻石女生全国十二强一起集训的时候，有个东区的女孩问过她：“天才，这个世界上，有你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吗？”
那个时候，她的回答是：“不好意思，什么是‘努力’？”
那当然只是个调侃。谢无缺是人不是神，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她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而且很多。只是她在需要努力之前，已经停止。
她的时间零碎切割给了她一周三篇的专栏，一录就是大半天的综艺，一旦互动就根本停下来的微博……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对那首TFboys的《青春修炼手册》做任何的改编或尝试。不就是青春活力吗？不就是萌萌哒么？全程微笑，连唱连比划不就完了么？
相比于别的选手被这次比赛的主题“挑战不可能”煽乎忽悠得热血沸腾，把过去的自己全盘推翻，然后在一片狼藉废墟上一点一点重建自我的浩大工程，谢无缺可谓是换汤不换药、以不变应万变。她有点奇怪为什么聂飘还没看出这一点，但每天路过所有人的练习室，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对手们的飞速提高，近乎脱胎换骨。
差不多了，走到这里可以了。
她又不是搞音乐专业的，又不是一定要当歌手，钻石女声全国六强也足够炫耀了。
能交到陆拂晓、井芸、宁友友……这么有趣的朋友，钻石女声全国总决赛，她也算不虚此行。
这时，谢无缺脑子里突然闪过陆拂晓对自己的评价：比起迎难而上，你更擅长，说服自己放弃。
谢无缺情不自禁微笑起来，还真让她说对了。
钻石女声第七周，周五，印象空间大剧院。
网上公认，钻石女声全国总决赛第七场六进五的比赛，是目前为止玩儿得最大的，不仅赛制生猛，逼得所有选手改变歌路；连比赛场地也前所未有的高大上。
当选手们听说，明天的比赛场地不在电视台的演播室，而在著名的印象空间大剧院，即使因比赛迫在眉睫紧张不安得呼吸困难的她们，也不禁兴奋得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虽说印象空间大剧院建成不到三年，却名声赫赫，以其与国际接轨的超一流设施和配置的内在和时尚新潮的如破壳鸡蛋的外表，吸引了无数国内外歌手、舞者，各领域艺术家指名要求把演出定在这里。
可以说，印象空间大剧院，几乎就是高规格、高水准、高品质的演出的代名词，你让这些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女孩怎能抑制内心的激动和自豪？
当女孩们真正踏上印象空间大剧院的舞台，更是被眼前的一切，
那前所未有的巨大、奢华、气势、辉煌……震撼得恍惚起来。
井芸环视四周，忽然捂住嘴，哭了出来：“韩爵去年在这儿开过演唱会，现在是我，站在这里，天哪……”
最先哭的是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井芸，然后是不懂得怎么掩饰的蓝晶琳。
没有人觉得她们哭得突兀，她们甚至羡慕井芸和蓝晶琳，能那么
肆无忌惮地流露情感。事实上，舞台上的每个人都热泪盈眶、喉间哽咽、呼吸急促。
陆拂晓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抖：“我们……打个招呼吧。”
6个女孩在陆拂晓的带领下，拉起手，6个人站成一排，对着现在还空荡荡的观众席90度鞠躬。
最棒的舞台，初次见面。
我们是钻石女声全国六强，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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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缺看着她的同伴和对手。
她看着井芸用手机播放她的参赛曲目《everybody loves me》，在聚光灯下简单地跳了一段solo舞蹈，对着不存在的镜头和观众尽情耍帅。
面对如此高级别的舞台，井芸毫无愧色、毫不怯场，因为那盏一号公寓最后熄灭的灯，因为那些跳舞跳出来的伤痛，因为努力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值得拥有——值得拥有这样一个华丽的舞台，值得在全世界面前像颗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她还看见陆拂晓在看着井芸，专注得近乎痴迷。
这眼神如此熟悉。从第一场比赛的赛后总结开始，陆拂晓就用这种眼神看着舞台上的井芸，她曾告诉谢无缺，舞台不是歌手的本分，却是歌手的爵位。井芸是舞台上呼风唤雨、睥睨天下的帝王，虽然她唱得像屎一样。
谢无缺从没告诉陆拂晓——她嫉妒井芸，嫉妒这个唱歌没几句在调上的家伙。因为陆拂晓，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谢无缺看到陆拂晓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井芸身上移开，和灯光师、舞台设计人员说着什么，边说边比划，表情严肃。她想起一次听见工作人员抱怨陆拂晓“事儿多”“搞得好像来开演唱会一样”，看来工作人员又要受苦了。
宁友友戴着兜帽，在舞台上幽魂般游走。虽然看不出来，但谢无缺知道，这孩子在认真地走位。和井芸呆得久了，她也越来越重视舞台，在比赛时玩儿的花样越来越多，再也不是只知道戳在一个地方把歌唱完的木头美人。
稍远的地方，原爱莉正在跟蓝晶琳演示她的“性感火辣”，蓝晶琳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又像想笑，又像想吐，但她没笑也没吐，只是认真地纠正原爱莉，给她示范“性感火辣”不是“满脸淫笑”，更不是“四肢抽搐”……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崭新的舞台兴奋难耐，这种情绪却没能感染谢无缺。她不需要这样的舞台。
这个舞台太大，只会让她显得渺小；这个舞台太华丽，只会让她并没有精心准备的表演显得更加寒酸。
谢无缺突然恍惚起来，她像个局外人，旁观着这个舞台和这个舞台上，钻石一般，闪耀着光芒的女孩们。
她仿佛看见季珊妮，被淘汰的季珊妮，在这个舞台上，兴奋地转圈。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季珊妮走到她面前，在耳边说：“为了钻石女声，为了这个舞台，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你呢，小谢？为了钻石女声，为了这个舞台，至今为止，你又做过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
谢无缺知道，眼前的季珊妮是不存在的，但这个问题存在。
这个问题，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