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何为医者
或许是天不绝葛壮实，也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草药哪一个见效了，葛壮实竟然没死，也没哑，只是从此声音就变得十分难听。
葛壮实回来了，他瘦脱了形，脸上被烫了，声音也不一样了，监工们没认出来，葛壮实不再当面跟监工们互怼，但是私下依然想办法帮助百姓们。
这一次便是研究了运送煤炭的路线，悄悄让身体实在不舒服的人偷偷过来休息。
陆清灵听得心中震撼，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逃出去？”
葛壮实沉默了一瞬，才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回答道：“想过。”
当然想过，从进来就开始想，每一日都想。其实葛壮实自己逃出去并不难，但是他放心不下这里的老弱病残，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欺辱，自己逃出生天。
陆清灵明白了，她点点头：“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吗？”
葛壮实摇摇头，陆清灵道：“这张纸上，是外头的人在寻的人姓名，头一个，就是葛老爹，他说他儿子叫葛壮实，被抓进来三个月了。”
“好多人都说他儿子死了，但是他不相信，他说只要他还活着，他儿子就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等到他儿子回去的……”
陆清灵还没说完，葛壮实已然双膝跪地，泪流满面：“爹，爹啊……”
在场的人们眼神都变了，紧紧盯着陆清灵手上的名单，目光中充满了期盼、害怕、希望、惊慌……
错综复杂的情感从每个人的眼睛中泄露出来，陆清灵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大声念着名单上的名字：“葛老爹，寻子葛壮实！”
葛壮实心中激动，沉闷一声：“葛壮实在此！”
陆清灵笑中带泪地点点头，继续念第二个名字：“魏老汉，寻老妻魏陈氏！”
魏陈氏？魏陈氏是谁？
大家互相询问着，半晌，有人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陈嬷嬷？”
“对对对，陈嬷嬷今日上工了吗？快快去找陈嬷嬷，跟她说魏老汉没死呢！还在外头等着她呢！”
人们仿佛突然有了力气，刚才被一担担煤炭压弯的药，压到不能喘气的身体此刻都充满了精力，有人转身跑了：“我知道陈嬷嬷在那儿！我去叫她！”
“去叫陈嬷嬷！”人们重复地呼喊着。
陆清灵继续念第三个名字：“小儿许三子，寻爹许多田，寻娘许赵氏！”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娘子天天跟我说她家那小子，还说他们夫妻俩混乱中被抓了，三子没进来，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了，天天就求菩萨保佑三子跑了，别被抓进来。”一个大婶习惯性地拍着大腿道，只可惜以前肉嘟嘟的大腿现在没有半点儿肉，拍上去只有干巴巴的柴火声，没有以前拍起来“啪”一声弹来弹去的肉声。
人们都笑了起来。
陆清灵继续念着名单，每念到一个，大家都会一起帮忙寻找这些人还在不在，有没有人认识。
那些直接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想到这辈子还能够跟家人见面，实在是太高兴了。
若是没能在场的，但是还活着的，也被分谁是谁家的了，大家都飞快地去叫人，一边请旁边的人帮忙听着：“我叫XX，我外头还有老母亲，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一定在的！一定在寻我的！听到的话千万帮我应一声！”
“是是是，你快些去吧，那谁谁若是知道他家里人还在，肯定乐疯了。”
“哎！这就去！你千万帮我留意着啊！”
陆清灵听着人群中不绝于耳的叮咛声，心中触动，唯有继续大声念下去。
只是相较于还活着的，还被人记着的人，更多人是沉默，因为那些人再也没办法出声，也没有人知晓他们是谁。
他们已经在这茫茫西山中永远地沉睡，成为历史给饶阳县的官员们刻上的一块墓碑。
一直到月上中天，西山才整体清了一遍，总共找出两万余人，全都是在西山饱受折磨的人。
而天坑那边……天色太晚，大家还没有去看。
西山的人们互相搀扶，还走得动的就背着、扶着走不动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跟在陆清灵身后，从西山慢慢往外走。
饶阳县的百姓们早就收到了消息，听闻亲人还活着，简直狂喜，又哭又笑忍不住嚎叫。
但是这激动都没有亲眼见到亲人回来、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震撼。
一贯冷清人烟罕见的饶阳县，头一次大晚上这么热闹，大家挤在街道两旁，看着一个个骨瘦如柴，身形佝偻的人走来，都忍不住落泪。
葛壮实是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他一眼就看到等在路口的葛老爹，虽然葛老爹又瘦又小，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比他被抓之前老了十岁还不止的样子。
但是此刻葛老爹十分强悍地跟着一群人争夺最前头的位置，就是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回来的人，看看他的儿子还在不在。
葛壮实突然跪下，给陆清灵磕了个头，便越过陆清灵大步冲向葛老爹。
见到亲人的人们狂喜大叫，互相拥抱，脸上还混着碳灰跟眼泪，家人们却顾不上，只拼命给他们塞上自己千辛万苦存下来的一点粮食：“快吃快吃，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一边哭一边又笑：“没事没事，已经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以后在一起，就算是挨饿都要在一起。”
也有人回过神来，认真道：“我们不会挨饿了，东海王妃说了，会带着我们吃饱饭，会让我们不挨冻、不受欺负！”
“王妃真说了？”
“真说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王妃来了咱们饶阳县！”
人们欢呼着。
但是路边人群中更多人还在期待，还在翘首以盼，盼望这西山归来的长长的队伍里，能够出现他们熟悉的面孔……
陆清灵微微哽咽，将小七抱在身前，一起沉默地看着后面陆陆续续回来的人。
陆清灵问小七：“小七，这就是生的意义。不是只有医病的才叫医者，还有医心的、医人的，甚至……医国的。”
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亲，我知道了，我再也不问你为什么不行医了。”
因为她娘亲在做的事，是在医治更多人，让更多人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