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此生无缘
还没进入淮南地界就就能够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陆清灵虽然脑海中有一部分战争的记忆，可是不全，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满地的流民，拖家带口地往外跑，生怕晚了一步就被战火给吞没了。
流离失所，尸殍遍野。
从淮河以北开始，陆清灵便一日沉默过一日。
战争的残酷在她眼前拉开画卷，多看一眼，心中便沉下去一分。
及至行了数百里，连淮南城的边还摸着，车队便无法前行的。
他们太打眼了，这样一行吃饱穿好的人，带着满车的物资逆着逃难的人群行进，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陆清灵捂着肚子，面色有些憔悴。
她看到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甚至还有人已经悄悄掀起了后面遮盖货物的油布。
可是更多的人，只是面黄肌瘦，如行尸走肉一般人事不知地往前行进着。
他们也不是不想要再多看看，而是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再看了。
地上躺着的人太多，从战争开始便有人受伤，有人食不果腹，便是好不容易逃出来，如今混乱一片，没被战火波及，却被同伴跟劫匪欺辱。
马车彻底走不下去了，再走只能是碾压着那些受伤的、虚弱到爬不起来的人的身体才能前行。
萧鸿轩看向陆清灵：“灵儿，我们实在是不能走下去了。”
这里距离淮南，至少还有七八百里，隔着两个城池。
陆清灵面无表情地眺望着淮南的方向。
隔着重重的人群跟废墟，只看到绵延的战火跟狼烟。
耳中全是是惨叫声跟嘶喊声，声声泣血。
八百里，最快的好马，最宽敞平整的路都要跑上一天一夜，何况是如今。
她扶着马车的边框，突然慢慢地下了车，扶起倒在马车边上的一个人。
那人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四肢瘦得跟柴火一样。
这不是打仗的这半个月就瘦下来的，是长期的贫苦生活造成的。
只是陆清灵心中明白，这并不能为战争开脱，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战争首先影响的还不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能够比百姓们早收到消息，能够选择站队获取庇佑。
只有这些真正底层的百姓，才会真正感受到这雪上加霜的痛苦。
陆清灵扶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嘶嘶地喊着：“水……水……”
陆清灵扭头，萧鸿轩从车中递出一杯水，下来帮着陆清灵扶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见了水突然来了力气，牛饮一般瞬间喝光茶杯里的水，双目灼灼地看着车上。
萧鸿轩皱眉：“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走吧。”
可是那孩子突然一把推开站在车边的陆清灵，手脚并用地就要往车上爬。
陆清灵原本还想着能否跟萧鸿轩买下部分粮食跟水，至少救救眼前这些人，冷不丁被这孩子推了一把，一直没能够精心养着的肚子突然剧烈疼痛。
萧鸿轩吃了一惊，顾不上那个孩子，连忙俯身抱起陆清灵：“灵儿！灵儿你怎么样？”
陆清灵捂着肚子，面色痛苦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却爬进马车，找到了茶水跟点心，顿时激动不已地钻出来喊道：“娘！妹妹！这里有吃的！”
可是他喊来的不止他饿到脱力的娘亲跟妹妹，还有更多的难民……
对事物和水的欲/望让这群从战火中逃出来的人们变成了魔鬼，大家一拥而上，几乎快把马车掀翻了。
最开始的那个孩子也被人群压到最下面，陆清灵愕然而短促地叫了一声：“小心！”
萧鸿轩不赞同地抱着她远离人群：“灵儿，别看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救不了他们的。”
果然，那群人疯了一样踩着那孩子上了马车，把马车里的水跟食物，还有毛皮、饰物都翻了出来，抢了就跑。
还有些人打上了马的主意，人连水都没得喝，这马却生得如此膘肥体健，着实让人心动。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在眼前展开，陆清灵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鲜红。
“哇——”陆清灵不受控制地扭头吐了，身上的力气也仿佛瞬间被抽空。
萧鸿轩连忙扶住她：“灵儿！”
陆清灵闭上眼睛，脸上是绝望惨淡的笑。
“走吧，淮南……我们不去了。”
走不下去了。
霍振熙，对不起，我走不下去了。
我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你，我也救不了了。
此生，无缘。
陆清灵脑海中最后闪过这一丝念头，便彻底昏迷。
萧鸿轩厌恶四周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眼神，把陆清灵抱回了第二辆车厢，吩咐后面的商队：“往回走，二百里后进泽湖境内。”
泽湖是西南一带的鱼米之乡，地域广阔，又多生猎物跟粮食，应该不至于那么快被波及。
车夫立刻调头，半点不耽误地往回走，这一路走回去，便声音大了许多：“走开走开！别不长眼睛撞上来！”
还真有那不长眼睛的见第一辆马车已经叫人瓜分了，便打上了他们的主意。
只是萧鸿轩的商队涉猎大梁全境，不光是花钱买路，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不消多说，原本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车夫立刻从马车下面抽出一把刀，谁上前便是一个手起刀落，献血一片。
就这样在快速离开了。
昏迷之中的陆清灵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办法去阻止。
马车比来时颠簸了很多，可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此刻，没有任何外力能够痛得过她的腹中。
萧鸿轩抱着她，不多久便感觉到腿上濡湿一片，低头一看，满目鲜红。
“灵儿！”
陆清灵迷迷糊糊中听到萧鸿轩的喊声，抽着冷气，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孩子……保不住了，帮我请大夫……打掉……”
萧鸿轩心中从未如此惊恐过，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人，相反他身为皇商巨富，遇到的事情绝不比任何人少，他从未怕过，一向如此淡定。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看着心爱的女人受伤痛苦，竟是比从前受过的伤更痛，痛到他宁愿替她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