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美味佳肴 上
“梅大公子仰慕本宫许久,所以特地命人新制作了江南美味来送给本宫品尝?”
百里初眯起幽沉的眸子,轻嗤:“梅苏这厮是皮痒了,送上门来了,江南的美味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殿下,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属下去打发他走。”一白看向自家主子拱手询问。
百里初摇了摇手里华丽的孔雀羽扇,眼底闪过兴味的光:“不必,他敢送,本宫自然就敢吃,有毒没有毒,他要有本事能毒死了本宫,也是件趣事儿。”
明光殿一干人等默默地叹息,主子还是这种百无禁忌的性子,生死之事,仿佛从不放在心上。
老甄打起精神:“宣梅苏!”
太监尖利的声音悠悠地传开来,不一会厢房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来。
一名小太监领着一名端着托盘的蓝衣青年和白鹤楼的胖掌柜进来,恭恭敬敬地道:“禀报殿下,人到了。”
梅苏走了出来,有礼地行了参见皇族的全礼:“梅家大郎,梅苏参见摄国殿下。”
胖掌柜手里也端着托盘,行礼便有些狼狈,好容易才行了全礼,又差点起不来,还是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伸手去搀扶了一把,才把那胖子扶好。
与之相比,梅苏虽然手上拿着托盘,但是行动之间,却依旧优雅飘逸,并不见任何局促之感,而他一身湘色绣祥吉祥纹轻水锦直缀外罩淡白色薄云纱袍,极为素淡,行动间似笼着一层薄雾,但腰间却横拦一条艳色织锦缀夜珠的腰带,腰带极长,垂至脚踝,并非寻常中原男子腰带的样式。
原本看着应当极为突兀的搭配,在梅苏身上非但不显扎眼,还显得他长身玉立,颇有异域之风,极为别致,很是衬托他的浅淡眉眼和飘逸的气韵。
百里初眸光微闪,幽幽沉沉,微笑道:“素闻梅家大郎,梅大少爷风采无双,素有江南第一佳公子的美誉,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美人。”
百里初打量梅苏的时候,梅苏也在暗中用眸角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上首的这位‘公主殿下’,他虽然时常出入宫禁,但是因为多为去拜访老佛爷,多年来也只是远远地瞥见这位殿下的鸾驾经管,从未曾这般近距离地见过这位权势滔天,地位尊崇却又声名狼藉的殿下。
这位殿下似乎从来不束发挽髻,只以金环将缎子一般的乌发松松扣了一半在脑后,其余的便随意散落在红衣之上,=一身千金一丈的暗红如血鲛珠纱大袖宽袍裹在修长的身躯之上,几乎看不出曲线,琵琶高领包裹住了修颈,拢到脸颊之下,愈发显得‘她’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因着那眉目宛如工笔大家用浸润了世间最稠丽的色彩精描细绘而成,过分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肤色不但没有减淡‘她‘的颜色,反而让这种稠丽显出一种不似人间,不在六道之中的靡艳来,逼得人不敢直视,尤其是那双漆黑得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眼眸,只怕一眼相错,便被摄取了魂魄。
唯一不足的是对方的声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美人的那种黄莺出谷,而是一种幽幽凉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声调悦耳,但是却更偏低沉中性,但终归瑕不掩瑜。
他心中微冷,这样动人心魄的神貌,又手握大权,深得帝宠,难怪对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听得百里初以‘美人’称他,梅苏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怪异,‘美人’虽并非固定指代,但多用于女子,他垂下清浅修眸,谦逊地道:“梅苏姿容尔尔,何敢当美人二字,殿下风华绝代,才能担得起这样的赞誉。”
百里初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你倒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个长得丑。”
梅苏瞬间一怔,本朝崇儒,而儒家讲究一个礼字,不说世家大族,就是略有身份的商贾哪怕私下交恶得恨不能寝彼此皮肉,但是面上的功夫还是一定要做足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接当面刺人的。
偏生这话从上面这位嘴里说出来,除了异常刺耳之外,却没有太多违和感,只因为对方姿容确实称得上倾国绝代,在这位殿下面前,还正没有几个人能妄自称‘美’。
虽然看着这位殿下身边伺候的人神色平静,似早已对自家殿下的这般肆无忌惮早已习以为常,他自己也常常出入宫禁,也听闻这位殿下是个恣意跋扈的性子,似乎不应该是针对他。
但是……
商人的自觉告诉他,这位殿下并不喜他,甚至有敌意。
梅苏沉默了片刻,随后谦顺地道:“殿下说的是,梅苏素来有自知之明,荧火焉敢与日月争辉,在下正是因为仰慕殿下的风华,才来拜见殿下的。”
百里初把玩着指上的翡翠扳指,玩味地道:“哦,是么,本宫在你这白鹤楼可是呆了六七日,为何今日才来拜访?”
梅苏温温浅浅地一笑:“草民早前听说殿下光顾白鹤楼,甚觉蓬荜生辉,但是殿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来白鹤楼许有要务,梅苏怎敢轻易来冒见殿下,但殿下已经光临了六七日,是对白鹤楼的大照拂,梅苏想着再不来拜见殿下,表达谢意,那就是梅苏的不敬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真诚谦和,就是一边的老甄都忍不住侧目。
百里初垂着眸子,幽幽地道:“果然不愧第一皇商的大当家,这般舌粲莲花,只做一介商贾,还真是埋没了人才。”
梅苏垂眸,不卑不亢地微笑:“梅家素得天家照料,才有今日,能为天家效力,梅苏求之不得,何谈埋没?”
百里初闻言,忽然抬起漆黑幽诡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许久,方才道:“哦,你真愿意为天家效力?”
梅苏被百里初那种眸光一看,只觉得明明朗朗乾坤下,却仿佛身处幽冷暗夜之中,又不知被什么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魔物盯上了一般,背脊一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关于‘鬼公主’的荒淫狼藉的传说,眼角余光再瞥见那站在百里初附近容貌不俗的一名名鹤卫,他心中瞬间有点不自在,但神情依旧坦然自若:“梅家多年来,确实一直为皇家效力,梅苏自然承得家志,但……。”
百里初并没有容他说出那个但书来圆之前的话,而是径直冷淡地打断他:“你过来。”
梅苏看着百里初,心中微微颦眉,总觉得百里初不怀好意,他来拜访的目的,是想探查这位摄国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如今,他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此刻此情,却容不得他再迟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一边的胖掌柜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主子,想要阻止,但是一白忽然一记森冷的目光扫过来,让他瞬间低头闭嘴,微微发起抖起来。
“殿下。”
梅苏在百里初的长榻前一丈处才站定了脚步,却见百里初用戴着华美宝石甲套的小指轻敲了下扶手:“站到这里来。”
梅苏心中不祥的预感渐重,但还是依言站了过去,他才站定,拱手:“殿下。”
他话音刚落,便被百里初忽然一抬手捏住了下巴,强行半逼着他半弓下身子,随后,他便见百里初优雅地缓缓靠了过来,那张诡艳阴沉的面容几乎凑到了他脸前不足一寸之处,幽幽冷笑:“既然你如此忠诚,你明日就进宫,本宫鹤卫里倒是还缺一个你这般姿色风情的美人,嗯?”
不说梅苏瞬间愣住,就是那胖掌柜闻此噩耗就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手上的东西也瞬间往地上砸落,一边的鹤卫利落地一伸手,直接托住了那托盘,却没有理会胖掌柜,任由他翻着白眼‘咕咚’一声地摔在了地上。
梅苏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被面前的可怕的红衣美人给捏碎了,心中随之一片惊涛骇浪,却不是因为对方那惊世骇俗的话语,而是因为百里初出手的速度。
他自认自己武艺不差,又已经提前戒备了,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根本敌不过百里初那看似不快的动作,他甚至没有看清楚百里初是怎么出手的。
“怎么,不愿意?”百里初睨着他清浅眸子里的愕然之色,诡魅地一笑。
梅苏垂下眸子,平复下心情,正思索应对之辞,百里初却忽然松了手,陡然冷冷地道:“本宫看你对天家也不如你说得那么忠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既然代掌披红,便是领代天子意,虽然本宫怀疑你的忠诚性,但还是看在你梅家为皇家效力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今年江南丝绢和茶米的采办公示天下,重征采办权,若是你还能博得头筹,本宫便让你继续当这第一皇商。”
百里初松手的动作太突然,让毫无防备的梅苏瞬间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陡然听见百里初的话,他心中大震,顾不得脸上被捏出的剧痛,眸光瞬间锐利地投向百里初,这简直明目张胆的褫夺与掠夺!
“怎么,你不愿意?”百里初看着他,危险地眯起眸子,抚摸着手上的孔雀羽扇子:“本宫素来是宽宏之人,若是你不愿意,那就进宫伺候本宫罢,本宫一向对能取悦本宫的美人非常的宽厚。”
宽宏之人?
明光殿众人看着地上晕过去的胖掌柜,和不过送了两盘吃食过来,如今却狼狈得不复早前翩翩佳公子模样的梅苏,眼中闪过戚戚然。
殿下三言两语的宽宏已经若此,那么殿下不宽宏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梅苏沉默着,片刻之后,抬起眸子温然而歉疚一笑:“多谢殿下厚爱。”
百里初慵懒地靠在绣金软枕上:“说起来本宫还是很希望能一亲芳泽,可惜美人无意,不愿随伺本宫身边。”
梅苏深呼吸了一口气,忍耐下满心的屈辱,抱拳平静地道:“梅苏自知位卑人浅薄,不敢有辱殿下的观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代表天子,草民自然遵从您的吩咐,争取不负殿下所望。”
百里初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但愿如此。”
……
梅苏退出了房间的时候,鹤卫也顺便将瘫软在地的胖掌柜也拖了出去,梅苏和气地道了谢之后,让几个不明所以的小二将那胖掌柜抗走,他亦跟着下楼离开。
一名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留着短髯的中年男子正有些担忧地看着楼梯,陡然看见梅苏下楼来,而且身后还跟着个昏了过去的胖掌柜,顿时一惊,立刻迎了上去:“大少爷这是……。”
梅苏摆摆手,平静地对他道:“甘掌柜无事,让他回房休息就是,林掌柜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向后院而去,林掌柜立刻吩咐了其他人来接替自己,马上跟了上去。
穿过回廊,不远处便是梅苏的书房,林掌柜交代门口的小厮立刻去备下茶水之后,便跟着梅苏进了房内。
梅苏坐在条案之后的酸枝八仙椅子,神色再无先前的平静,清浅淡雅的眉目之中而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
“大少爷,到底出什么事?”林掌柜忍不住忐忑地问。
梅苏闭了闭眼,陡然将条案上的东西猛然拨到了地上,咬牙厉声道:“无耻贱人,欺人太甚!”
林掌柜吓了一跳,他也是梅大少爷的心腹,自从二管家出事之后,大少爷便将他从下面上调了上来,跟着自家大少爷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自家少爷露出这样可怕而狰狞的神色,一定是出了大事。
梅苏忽然伸出手,看着一只扣在自己手腕上样式华贵,水头极好的纯金蔓藤双节式翡翠手环,那手环为女子的样子,并不适合男子佩戴,但是因为是双节环扣,所以还能扣在梅苏的手腕处,平日里他穿着宽袖都挡住那只手环,此刻露出来,在日光下更显华美,上面隐约还能见玉体上有一个精致的篆体字——‘杜’。
他目光异常的阴郁地看着那只手环,轻声道:“因为是皇族,所以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么,因为天生拥有的权力,便让人怎么努力都永远只能跪在你的脚下么……若只是如此简单,也许有一日也该换人跪了。”
林掌柜满心惴惴不安,看着自家主子身上流露出的可怕冰冷的气息,仿佛狂烈的黑风瞬间吹散了所有原先的温烟柔雨,迷雾散去,眼前的人,才是那个真实的梅苏,锐利、冰冷、张狂而拥有霸主野心。
……*……*……*……*……*……*……
“殿下,您今儿这出杯酒释兵权,何不如直接收了梅苏的皇商之权?”双白一边令小太监端来花水给百里初洗手,一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他一开始还以为殿下是为了秋叶白而刻意为难梅苏,但后面便看出来殿下这是借题发挥,要拿梅家开刀了。
“何必着急,看狗跳墙,才是趣事儿。”百里初把孔雀羽扇扔给了一边的老甄,看了看自己捏过梅苏的手指,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仿佛那白皙的手指上面沾染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一般,立刻将手浸入了盆子里,让净了手的小太监伺候着擦洗。
老甄捋顺那羽扇的毛,拿着扇子一敲双白的头:“雏儿就是雏儿,梅家在朝廷里这么多年,根深蒂固,若是直接褫夺了梅家的特权,先不说他们会不会折腾别的幺蛾子,明春的贡品会不会出问题,就说现在谁能来接这个担子?”
双白白了老甄一样,随后颦眉道:“殿下在北地不是已经有了接替的人选么,而且……?”
他有些迟疑地道:“殿下,您为何想着这个时候动手?”
殿下这么多年容着梅家吞噬了那么多商家,一家独大,在梅苏手里拓展得富可敌国,若是要动手早先梅苏羽翼未丰的时候,动手岂非便宜,这个时候才动手,会不会太伤筋动骨了点?
“因为,天命已到,本宫自然要顺天而行。”百里初拿着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手,唇角弯起一丝森冷凉薄的弧度:“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若是护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儿摔了八瓣,祖母痛苦焦灼的样子一定很养眼。”
天命?
老甄、一白等人面色奇异,天命是个什么东西?
但惟独双白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若有所思。
“当然。”百里初顿了顿,接过一边小太监递来的西洋水银雕花镜,对着自己照了照:“最重要的原因是,本宫高兴。”
明光殿的众人瞬间沉默,是的,殿下一向是依照着‘高兴’行事,只是殿下每一次高兴,都能很顺利地让很多人‘不高兴’。
百里初照了照镜子,忽然抚了下自己修眉,淡淡地问:“本宫好看些,还是梅苏好看些?”
话题转的太快,一时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老甄伺候百里初时日久了,反应快些,立刻干脆地道:“当然是殿下更好看。”
百里初想了想,又看了看镜子:“本宫看起来像女子么?”
这一回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立刻齐齐摇头:“殿下英武不凡,力拔山兮气盖世,乃当世第一伟男子是也。”
百里初目光从镜子上移开,掠过一干人等,那幽幽凉凉的目光冻得众人心头瞬间发虚,下意识地低头。
除了脸以外,殿下性子确实一点不像女子,他们算不得撒谎。
好在今儿‘公主’殿下心情似乎也不算太差,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上撒谎,而是沉吟了片刻,又道:“今儿梅苏这身行头是哪家商行制的,看着也算不错?”
一干人等顿时面面相觑,只一名小太监怯怯地道:“那……梅大少爷衣式都是梅府私裁的,并不曾对外有售,梅大少爷每次穿什么衣衫,很快就会风靡上京。”
百里初冷哼了一声,一脸轻蔑地直接把镜子甩回给老甄:“最近世人品味真是愈发俗不可耐了。”
明光殿众人:“……。”
……*……*……*……*……
司礼监
看风部
“秋大人,您且稍后,奴才这就伺候您更衣。”那细眉细眼的小太监跟着秋叶白回到了她的房间之后,转身关上门。
秋叶白看着那小太监,忽然对着那小太监展开双臂,微笑:“辛苦了!”
那小太监一扁嘴儿,小鸟一般飞扑过去,钻进了她怀里:“四少!”
“宝宝,辛苦你了,这么远的来回奔波。”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自从她背上的伤好了一半之后,她就将宝宝打发出去和周宇接头,安排后续之事。
宝宝用脸儿在她肩头蹭了蹭,皱着鼻子道:“知道人家辛苦,记得要做上一桌好席慰劳人家才是!”
秋叶白笑着扯他坐下:“好,你先歇着,明儿我亲自下厨。”
宝宝方才满足地点点头,坐了下来,但也同时收敛了笑意,忽然看着秋叶白正色道:“四少,你应该有心理准备了罢?”
秋叶白看着宝宝,片刻之后,淡淡地点头:“是,在我进京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罢,最后留下的有多少人?”
宝宝轻叹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薄纸,摊开:“看风部共计795人,你离开进宫之后的这一个对月,241人离开归京,76人下落不明,只余下478人,但是军心摇散,241人离开的时候还发生了两次火拼,虽然无死,但是有伤。”
秋叶白闻言,沉默了下去,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她当然明白。
“我早已经有所预料,他们中大多数人家眷俱在上京,发生那样大的事情,谁也不想成为被通缉的从犯,他们如此也并不出奇。”秋叶白微微一笑,只是笑意有些沉。
毕竟能用的人就不多,这些人是她亲自一手训练而出,说不心疼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心疼又能如何?
“大浪淘沙,日久见人心,能留下的人自然是更值得咱们可靠、可信的。”宝宝看着她神色多少有些黯淡,便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你一番苦心,以身犯险入京城,就是为了他们能平安归故里。”
秋叶白微笑,点点头:“我明白的,该留的总归会留下,该走的总归会走。”
宝宝想了想:“四少,我现在让焰部的人传信号,让他带人回来?”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这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后日咱们走一趟云县和停县,亲自去接他们。”
“你不放心?”宝宝一愣,他终归跟在秋叶白身边时日已经久了,一会就明白了秋叶白是打算做什么。
秋叶白笑了笑:“不,我想去亲眼看看最后这一场试练,他们有几人能熬过。”
宝宝想了想:“我和焰部的人都跟着你。”
秋叶白点点头:“好。”
宁冬和宁秋已经关闭了藏剑阁主楼,启动了奇门遁甲避阵,同时带着其他人化整为零,分散隐藏入了江湖之中,而焰部的人安排在京城,原本就是作为接应用的,绿竹楼既然已经暴露,那么焰部隐藏的意义不大,倒不如用作吸引目光所在,让人以为焰部就是藏剑阁主要力量。
秋叶白和宝宝再一番布置之后,便亲自去了一趟神武堂,打算去向郑钧告假两日。
通传的小太监领着她进了神武堂的时候,她正好隐隐看见几袭红袍消失在转角,而神武堂里除了郑钧在上首坐着,底下只一个陈贺面无表情地坐着喝茶。
她再看左右两排桌子都各自搁着茶盏,她心中明镜似的了,方才这些各司各局的大管事太监们正在议事,听到她一来,都匆匆散了。
大约是因着如今她一个‘毛头小子’如今地位在司礼监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除了郑钧这个督公之外,其他司掌各监和各局的大太监都比她低了至少半个品阶,自然是要向她问礼的,且不说她不是太监的外人身份,就是以她的这个年纪和如此浅薄的资历却坐了这个提督的位子,自然是让那些宫里出来的老人们浑身都不自在,心中都不平,自然不会愿意来给她道礼。
而唯一还在的陈贺也只在一边坐着,权当秋叶白是空气,更不要说向她行礼了。
她倒也不在意,今日也不是时候,日后总有让他们乖乖行礼低头的时候。
随后,她便随意编了个借口向郑钧告假,郑钧虽然态度极为冷淡,但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后来没有去住他拨出来的院子,又使了计让司苑局的人重新修缮看风部而恼火,但是也并不想看见她矗在自己面前,便爽快地答应了,打发她离开。
秋叶白有些摸不透郑钧的态度,只觉得这样的人反而才是最老谋深算而难以摸透的,所以更警惕了些。
“多谢督公。”秋叶白拱手谢过郑钧之后,也不久留,转身干脆地离开。
看着秋叶白离开的背影,陈贺阴沉着脸‘哐当’一声将自己手里的茶碗扔在了桌上:“督公,你看那小子狂妄的样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司礼监之中除了能力和职务之外,更讲究的是资历排辈,正如宫里太监们都有自己的徒弟一般,哪怕自己的徒弟跟对了主子,一步登天,转过头来还是得给品阶不如自己的老师傅行礼。
毕竟他们这个行当上要周旋主子,下要弹压不知事又有野心的后辈,外头还要与外臣打交代,涉及朝政,这学问就深了,水也深,所以也很讲究个资历。
如秋叶白这样的,就该来向他们这些老人行礼。
郑钧却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年轻人,自然是血气方刚,陡然身居高位也不出奇,至于资历这种东西……。”
郑钧顿了顿,看了眼不远处的香堂:“尼克记得咱们祖师爷几岁上就做到了提督副座的位子,这秋家四少今年二十了罢,也算不得小了。”
陈贺一愣,随后不以为然地冷嗤:“咱们祖师爷什么出身,在前朝宫里什么资历,这姓秋的凭什么和祖师爷比?”
郑钧轻笑,神色幽远莫测:“老陈,后生可畏。”
……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回到了看风部,刚到前门就见宝宝和小颜子各自提着几条大鱼,扛着鱼竿从湖边走过来。
“四少!”小颜子一见秋叶白,立刻兴奋地摇摇手:“你看,你看,我和蒋役长从湖里钓了大鱼,有草鱼、有鲤鱼,都肥硕得很!”
秋叶白有些好笑地看向已经易容成了蒋飞舟模样的宝宝:“怎么,你这是就准备上了?”
宝宝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四少答应了要做好吃的,我当然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去点菜了,你知道我是最喜欢吃你做的那水煮鱼丸子的了。”
秋叶白一捋袖子,爽快地一笑:“行,你们来打下手,咱们整起来。”
于是三人便提着鱼进了厨房,宝宝打发了小颜子去干杀鱼、洗菜等打下手的活,自己就跑去寻各种香料。
忙和到了月上柳梢头,三人就在院子里架上了火和锅子,秋叶白往锅子里倒进煮得雪白的鱼汤,空气里香气四溢,馋得宝宝和小颜子两个人口水直流。
宝宝眼见着东西都差不多了,便笑眯眯地对小颜子招招手:“小颜子,来。”
小颜子不明所以,便抱着碗筷靠了过来,却不想才靠近宝宝,就忽然浑身一僵,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秋叶白正捧着一叠荷叶出来,就看见宝宝把小颜子往偏房里扛,不免有颦眉叹息:“宝宝,你又来了!”
宝宝理直气壮地道:“难得四少你下一回厨,我凭啥要分一杯羹给别人。”
说罢,便直接把小颜子往那偏房里扛了进去。
秋叶白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便摇摇头,转身将荷叶搁在桌子上,正准备搓鱼丸,却不想一转身,她便瞬间定在当场,看着那坐在石桌子边用宝宝的碗喝鱼汤的修长人影,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
但,很明显,确实是有人不请自来了。
“你来做什么?”秋叶白走了过去,将手上的荷叶搁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那黑衣美人冷冷地道。
百里初将碗里的鱼汤喝完之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本宫说来喝汤,你也不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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