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五)

  水云立在门口送他,呆呆望了半晌,直至樊娘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回神儿前她沿着长长的街朝前看,看那太阳已经露了头儿,有金色的光斜斜倾在街道上。可西芙楼真是太高了些,只余一片阴影落在水云前边,她就立在那片影子中,望着季雍远去的车驾驶进光里,直至最后一撇影子也没在长街尽头。
  “水云姑娘?”樊娘拍拍肩将她的魂儿唤回来,“姑娘发什么呆呢?”
  “哦,不、没什么。”水云回过神,跟着樊娘回了楼里,“一大早的,辛苦樊娘了。”
  “姑娘这话就见外了。”梨樊拂了帕子,唤了婢子上了些清粥小菜,“给姑娘交个差,昨个白天已经将徐公子送来的人安置妥帖了。另有昨个儿开苞的姑娘们,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姑娘看上的那个子清有些不同。”
  说着,梨樊刻意压低了声儿凑近在水云耳边说:“看上子清的是张家的老爷,看样子是想收了做妾。倒是与她一起的曼诗同我说,有个何姓小哥打子清卖艺起就看重她。自然了,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不知道子清姑娘是什么个想法儿。”
  水云记起那个叫子清的姑娘,是个文静秀丽的,之前因着她嗓子好夸过几句,昨夜训话儿时也是一身天青色,捡了边角位置默默坐的,想来是个温驯的。
  水云细想半晌,抿了口粥问:“旁的就罢了,那姓何的可是大司马的何?”
  “这倒不知……”梨樊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觉,“啊,姑娘的意思是?”
  “嗯,你同子清说说,让她过会儿房里等我,我有些话要问她。”水云搁了碗筷,以帕子拭过唇角。
  “是,一会儿就让人将她给姑娘带去。姑娘不再吃些?”
  “不了,樊娘您慢用,我尚有些事儿。”水云推了起身相送的樊娘回座儿,本已打算走了,却又回头问:“我听人说您找着了?”
  梨樊愣了一瞬,旋即嘴角羞怯笑笑,眼里却浸了泪光,“是,找着了。人之前确实在江南经商,一月前回的京。”
  “樊娘这是见外了,既找着了便该同我说一声儿,”水云笑着握住梨樊的手,“可有妻妾了?”
  “没,他没……”梨樊仿佛泄了气,连笑也挂不住了,几乎止不住泪水,死死拽着水云的手哽咽着说,“我原寻不着他,是他回京后找上门来了,说……说如今从商,合该有足数儿的钱为我赎身了……”
  “这可是大喜的事儿。哭就罢了,只别苦着脸去见人家。”水云闻言也笑,拍拍梨樊的手安慰道:“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我好为你添嫁妆。他心诚,我们自不会亏了他,到时他带了多少钱赎你身契,我便再多添一倍嫁妆为你送嫁! ”
  “姑娘使不得!”梨樊被这番话吓得呆住,一脸受宠若惊连连推拒,“身契姑娘都还我了,梨樊现在是自由身,怎能要姑娘和西芙楼为我送嫁?”
  “樊娘你当年扶持我,这些年也助我颇多,便是不算西芙楼,我为你送嫁却也是该的。”水云一面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一面安慰,“好了好了,你一天没离西芙楼便还是要为姑娘们操持的,哪来的这许多精力哭成这样?快去给昨夜开苞的姑娘和郎君们备些早膳!”
  “诶,是,我这就先下去了……”梨樊知道这是水云不想她难堪,抹了泪走了,水云见她离了,便也收起帕子回了房。
  子清不过多久便来敲了她的门,还是一身碧青色,谨小慎微的样子坐在她跟前儿,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就是找你来说说话儿。”水云笑着为她斟了茶,“昨夜如何?”
  “谢过水云姑娘关心,一切都好。”子清怯怯抿了口茶,纤细手指缠来搅去。
  “也好,我是快人快语,便跟子清姑娘明说了。”水云见这子清始终见外些,总觉得她并不愿多同自己亲近,并也不藏着话儿,“听闻子清姑娘认识个何姓公子?”
  她听见这名字,面上先是一震,又垂了眸子做着温顺的样子答道:“好像是有个姓何的人,却……记不太清了。”
  水云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巍峨不动的样子,“樊娘同我说,昨夜那位张老爷有心要纳你,我也不瞒你,我们西芙楼向来是有得选的,你若是想去,我便敲锣打鼓送你出门,你若是……”
  子清当即被吓的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膝盖就着了地,“水云姑娘,子清不嫁!”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不嫁也好,那张老爷纳妾无数,又爱拈花惹草,实非良人。”水云笑着慢慢将她扶起来,待她坐回位置却又说:“只是不知那何公子底细,也不知是不是良人……只是若你喜欢,倒也未尝不可。”
  “不,妾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子清听水云话间叁句离不开要嫁她,吓得差点又跪下去,扭扭捏捏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水云挑了一缕头发顺着,半天却也等不来子清下一句话,便接道:“怎么,难不成……那何公子家世不好?”
  “不……不是……”子清咬着唇,连眼神都飘忽了。
  “子清,我在这西芙楼,待各位姑娘也算不薄。我不知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但我总会尽力保楼里姑娘们安好,只有个前提……”水云抬眼瞧她,拉起她瑟瑟发抖的双手,“这楼里容不得背着做些腌臢勾当的人。”
  “姑娘我没这意思……”
  “你是没这意思,但你得知道,这儿是京都!你不知那天同哪位公子勾搭上了,改日那公子若是犯事,我等未必不受牵连。西芙楼这地方来客多,我有意保你们,得罪过的人自然也不少,有时那一点错处便能让他们做成杀头的大罪。”水云说着,更是又加一手搭在子清手臂上,“我不知你为何与那姓何的有些交情,但那人身份贵重你该知晓。你若继续这般以至到时要牵连我等,那我也只有六亲不认了!”
  “水云姑娘!我……”她最终抵不住,拉着水云的手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实话,“何公子同我说,说……他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要我同他……等他娶了妻便纳我做妾。”
  一番谈话,等子清下去时水云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原本一直在等的机会,不想这么快便递到了手上,水云虽心下还是有些不安,但大抵还是松了口气,又支着头在桌边坐了半晌,心知事情既有了些变化,那便是要再细细盘算一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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