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沈思安,沈思安。”
  “再多叫一声。”
  叫你全家。
  庄浅突然从他手中一把抢过记事本,转身大步跑开了,浑身被淋得透湿。
  ……
  劳斯莱斯在雨幕中扬长而去的时候,后座上沈雨巍皱着眉道:“你究竟怎么回事?跟个女人过不去。”
  对面闭目养神的沈思安毫无反应,满脑子都是各种味道的‘沈思安’三个字,那语调温软曼妙,令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如此丰富多姿,好久他才缓缓睁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男人:“你才究竟什么回事,大概是我在监狱里蹲久了,不知道你的习惯改变了,否则你怎么会将衣服给一个女人,舅舅?”
  沈雨巍脸色一僵。
  沈思安冷哼一声止了话。
  ……
  急匆匆进服装店买了一套正装换上之后,庄浅迅速赶回了工作的报社,可饶是千赶万赶,也没能避免迟到。
  总编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彻底省了她找借口的时间,从总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除了几个新来小姑娘暗地里讥诮的眼神之外,庄浅没得到什么多余的注视。
  她在报社的存在就是这样的不尴不尬:老资历了,跟她同期进报社的顾惜蔷,现在已经是国际新闻编辑部的副主编,就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焦练练,都稳坐后勤财务局第二位,偏偏就是她不见起色,工作几年,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都没挣到一间,跟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挤在一起。
  也难怪那些小姑娘不将她放在眼里,面上一声“姐”,背地里还不知怎样编排她呢。
  当然庄浅从来不发脾气,说什么都是温言软语,挨上司训斥也从不辩解,这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后生们觉得无趣,所以故意找她麻烦的人倒是基本没有。
  之所以这一次她们笑得如此开怀,是因为“补缺”的事儿。
  国内新闻部有一位副主编辞职了,总编打算就在内部提拔一位,单论资历而言,庄浅原本是不二人选,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只等调令了,可是今天她挨了这样灰头土脸一通骂,那位置又不知会落到哪位野心家的头上了。
  小姑娘们,总是充满幻想与野心的,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怕丢人毛遂自荐的。
  庄浅装作没有看到周围人的幸灾乐祸,瞧着那些年轻忙碌的面孔,她笑着摇了摇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
  中午跟顾惜蔷一起吃饭,顾惜蔷对庄浅说:“听你们部门的人说你又挨骂了?”
  庄浅涩涩地笑笑:“坏事传千里。”
  顾惜蔷瞧着她那副无欲则刚的样子就烦躁,恨铁不成钢地盯她一眼,“你别瞧着焦练练胸大无脑,我也就是人前见不惯她那嚣张样儿,故意开口损她,不过你比她还差得远呢,她真能对自己狠,莫洋不是善茬,当年她各种手段才能上了位,如今又生下了儿子继承香火,感情值几个钱?姓莫的都五十好几了,那活儿估计也不好用,这女人捞足了钱,从莫家搬了出来,现在有的是男人贴上来伺候得她滋润……”
  女人之间不就是扯这些事情,顾惜蔷转换话题之快,庄浅也习惯了。
  “她在外面,呃,在外面乱来,就不怕莫先生找她麻烦?”她若有所思吸了口凉茶。
  顾惜蔷嗤笑一声:“你以为没找过?可焦练练那女人做事可比她男人干净,偷腥多少次却半点证据没留下,反倒是握着莫洋出轨的证据一大把,离婚莫洋得给分她大半家产,是白便宜了她,姓莫的还能怎么找麻烦?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答应只让她儿子入宗祠,然后继续带着绿帽找小三小四呗!”
  说着顾惜蔷又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冲庄浅暧昧道:“你别说,还真有几个小年轻被她迷得三魂五道的呢,不要钱也在她身边绕……”
  庄浅有些尴尬地吸了口柠檬汁,心虚地想到了乔焱。
  “在报社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吧?”话锋一转,顾惜蔷不留情面。
  庄浅嚼着吸管的动作一僵,还想顾着面子嘴硬:“也没有什么——”
  “得了,”顾惜蔷甩甩手,“看你那表情我也能猜到了,你就是拉不下脸,平日里又给人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女人嘛,娇柔怯怜留到私下里就好,要博上位、要在众多精英中杀出一条血路,你学历比不上人家经验比不上人家,如果连往上狠攀的能耐都比不上人家,也难怪受冷遇了。”
  庄浅被她几句话说得难堪,却又没办法反驳,随意应付几句之后,推说是手上工作还没忙完,一个人讪讪地走了。
  后来顾惜蔷又打来了电话嘱咐,说是让她灵活会说点,在主编那里说说好话,再不就给点物质表示,一定要将副主编的位子拿到手,别再被一群新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了。
  庄浅温婉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挂掉电话之后,庄浅想: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会很奇怪,譬如顾惜蔷,譬如焦练练,她工作上不如她们能干,婚姻上不如她们强势,性格上不如她们鲜明,所以她能成为她们的好伙伴好闺蜜,受到她们苦口婆心的劝解,真心实意的照拂,倾听她们不为人知的心里话——因为成功漂亮的女人都需要绿叶。
  庄浅就是那最完美的一片叶子。
  但如果有一天她变得野心勃勃了,有一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对她至死不渝了,时刻保持着美丽动人了,她们之间的友谊也就随风而逝了,就好像顾惜蔷与焦练练之间,两个都还算有本事的女人,却永远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向对方说一句好话。
  虚荣心和优越感就是这么奇妙。
  ☆、第005章
  临下班的时候,庄浅才掏出手机看时间,结果就看见十几通未接来电,通通都是来自乔焱。
  紧接着是无数的短信轰炸,大概意思就是怪她没及时接电话,发少爷脾气呗。
  庄浅没回一个字,将手机放在包里,回了甄家。
  哪知还是没能避开。
  才踏进甄家大厅,迎面就看见婆婆笑意盈盈的面容,还真让庄浅受宠若惊,走近一看,才原来是她老公回来了,正跟她婆婆相谈甚欢,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不是刚刚用无数电话短信轰炸过她的乔焱是谁?
  乔焱身边还坐了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不必问,从那张清秀懵懂的小脸上,庄浅就能看出,大概这就是他口中温柔端庄的未婚妻了。
  “小浅。”甄持看见她,笑着从沙发上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包递给佣人,然后亲热地拥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说道:“难得今天小焱过来,还带了女朋友,妈还担心我不会聊天招待不周,你回来就太好了。”
  庄浅温柔地笑笑,目光全神贯注集中在甄持身上,“妈让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是招待小焱一起聚聚,可是我担心你工作忙,一直没能实现,今天倒是巧了。”
  “巧什么巧,若不是我给阿持亲自打电话,你怕是巴不得他一年都不回来。”高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
  甄持的表情有些微妙。
  庄浅脸上笑意短暂地一顿,再面对甄持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异样了,“你先陪妈聊聊天,这么久没见了她很想你,我去泡两杯茶来。”
  说完转身去厨房接水泡茶了。
  “乔焱?乔焱?”坐在乔焱身边的林纯喊了他两声,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凑近他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表嫂啊,再不喜欢咱们也得做做样子,你这样狠瞪着像什么话,别给你表哥和姨母难堪……”
  她劝慰的话还没说完就消了音,因为对方不耐烦到极致的眼神。
  “我喜不喜欢她轮不到你操心。”乔焱挪开了被她扯着的手,心思烦躁地皱了皱眉,都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来甄家是干什么。
  带着现女友准未婚妻来跟旧情人耀武扬威?
  旧情人是他亲戚。
  最让乔焱愤怒的是,从庄浅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乔焱想,她或许是在生气,因为自己那天不留情面地说分手。
  她也或许并没有生气,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庄浅好像没有一切女人该有的任性与娇气,她可以无条件地顺着你,无条件地说你喜欢听的话,无条件地对你温柔讨好,哪怕不是她的错,她也愿意承担你的无理取闹,在你闹过之后温柔安抚。
  这么说起来,她似乎又有些无趣,木偶一样。
  可是时间长了,乔焱却开始喜欢起这种单调的无趣来——或许说直白一点,被庄浅哄得无微不至之后,他受不了其它女人的娇矜与自以为是。
  譬如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林纯,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她的,可是却对她每一次不合时宜的自作聪明忍无可忍,就像刚才。
  庄浅就不一样。
  他不希望她说话的时候,她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一个字都不说;
  他想听她声音的时候,她可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
  还有很多。
  庄浅端了茶出来,笑着招呼林纯,“第一次来别拘束,以后你跟小焱结婚了可以常来玩。”
  林纯红着脸接过茶,“谢谢表嫂。”
  乔焱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临近晚宴时间,高岚热情地留两人吃过晚饭再走,乔焱偶尔看一眼庄浅,她脸上的笑意不像是作假,他心里的不悦就越发堆积,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唰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向高岚道:“谢谢姨母,晚饭就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
  “吃顿饭而已,在哪吃不是吃?朋友可以再约,你难得来甄家一次,吃顿晚饭再走不过分吧?”说话的是庄浅,让他留下来的意思。
  她这么说,乔焱心里一堵,有些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要不理人就不理人,现在又随口一句话就要让他留下来?
  “我怕打扰你跟表哥二人世界!”乔焱死死盯着庄浅,一股子莫名而来的怒气缭绕在胸腔。
  “怎么会,这么久没见,我们一直都很想你。”庄浅说着,笑问身边的甄持,“对不对,老公?”
  我们一直都很想你。
  乔焱自发地屏蔽了那个“们”字,他面庞微涨,突然有些口干舌燥,目光落在那含着笑意的一汪秋水中,缓缓激荡开来,止住了他所有到嘴的话,最后只得重新坐到了沙发上,微微别开了与庄浅对视的眼,心跳如雷。
  算是同意了留下来。
  一顿晚饭吃得安静而愉快,高岚是位健谈的长辈,跟林纯很多话谈;甄持偶尔应对一两句;庄浅基本没什么话,因为不想扫了婆婆的兴;乔焱却全程心不在焉,只有在偶尔与庄浅眼神交接的时候,表情有些异样。
  桌下的左手突然被几根冰凉柔软的指尖触上,不必低头,乔焱就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手——庄浅就坐在他的左边。
  “我有事跟你说,在花园等你。”她轻轻握了握他的左手,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依然被乔焱听见了。
  然后庄浅松了手,侧过脸跟甄持说了两句什么,率先离席。
  ……
  凉风习习的花园,有些冷,庄浅没有等太久。
  腰上骤然一紧,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一声轻呼,才刚半侧过脑袋,乔焱就重重吻住了她的唇,带着发泄、带着愤怒、还有一丝丝抓心挠肺的想念。
  “你怎么那么可恶、怎么那么可恶……”他一声声压低的质问,掐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狠劲儿。
  庄浅乖巧地任他抱着,等他微微松开了唇,她才委屈似的伸舌头舔了舔下唇,埋怨:“咸的?流血了,现在怎么出去见人?”
  乔焱被她舔唇的动作撩得浑身一紧,沙哑着声音低咒了两句。
  他指尖捏了捏她腰上敏感的软肉,轻嗤,“你还要脸见人?你多会装,一点小伤口而已,反正表哥信你的话,你就说是被蚊子咬的他也信。”
  他这话说得刺人。
  明面上说是甄持信她这个老婆,实际上暗讽甄持对她敷衍了事,根本不在意她究竟是说了真话还是假话——偏得她还卯足了劲儿要当个好老婆,何其好笑。
  庄浅一皱眉,缓缓拉开他环着她的手,“那我进去了。”
  乔焱听得她话中冷淡,心头下意识一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心里又气又怒,就开始口不择言,“我难道有说错?是你自己上赶着要讨好姓甄的,你明知道他在外面彩旗飘飘,你明知道甄家没一个拿你当一家人,还是你就是故意要这样做给我看?”
  “是谁要故意做给谁看?”庄浅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眶通红,“乔焱,是你说不要再来往,也是你说要订婚让我成全你,现在又是你带着未婚妻上门来耀武扬威,让她对我评头论足,究竟是谁在故意做给谁看?”
  眼泪啪嗒一声从她脸上滑下,庄浅哽咽着说,“你总得给我留条退路,不能让我为你牺牲了一切,却血本无归。”
  她不断掉眼泪,乔焱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小浅,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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