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十二月二十三日,小年,三万禁军护送着我在这一天到了曲城,也不知道是马上要过年的原因还是为了迎接我,曲城远远看去整个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兴旺的样子。
  我站在玉辇上,抬首望着装扮的极为喜庆,丝毫没有了往日威严的承天门,城门大开,看守城门的官员士兵已经出城,跪在了城门两旁,而往日行人甚多的承天门今天却没有一个出城或者是进城的行人。
  “倾城,该走了,在看什么?”九哥的声音被寒风吹的支离破碎,耳边更多的是呼呼的北风呼啸声。
  “当年,我就是从这承天门离开的曲城,当日,前来为我送行的只有九哥和紫岚,想不到,时隔近八年,又是你二人将我迎回了这曲城。”北风刮在脸上很疼,很冷,我却执意的要和那刺骨的寒风对抗般,睁大了双眼。
  “回玉辇里去吧,外面冷?”这是宁三自上次和我别扭后说的第一句话,满是担忧。
  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雪花融化我才淡淡开口:“冷吗?我生命中最冷的那个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这点点冷又算到了什么呢?”
  九哥骑着马走到我身边,满含担心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是没有看到,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再度冲撞父皇。
  宁三却下了马,一把把我拉转到了他面前,我站玉辇上,宁站三在地上,这样我比宁三高出了好多,可宁三在气势上却比我强了不是一点两点。
  “你应该清楚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所以,不要将本来对你有利的局面弄的一团糟,明白吗?”宁三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个字都叩击着我的心。
  轻轻点了下头,宁三才不怎么放心的放开了我的双臂,被宁三握过的地方还有些麻麻的,想来刚刚宁三握着我双臂的手使上了不小的劲道。
  “长乐公主回朝???”
  随着出城迎接的礼部官员一声唱和,三千人的华丽仪仗队开始启动,缓缓向着承天门行去,柳烟没有出声,撩开玉辇上厚重的锦帐,只留薄薄的绞纱帐。
  如果说离开雁城时我的心情是不舍居多的话,那么现在我的胸腔中酝酿的除了无法拟制的怨气还有些激动,心脏在扑通扑通的加速跳着,好像随时都能从我的身体跳出去一样,我只有紧紧握着手,紧到指甲都深陷进手心。
  “公主,公主你怎么在发抖,是不是不舒服?”柳烟的声音唤醒了陷入沉思中的我,我有点迷茫的看向一脸担忧的柳烟。
  我在害怕什么?我根本不是那个该害怕的人,我的回来不就是要那些人感到不安,感到恐惧的吗?我怎么可以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我有什么可怕的?柳烟,我要以最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你看???你看我是不是需要补个妆?”我故作轻松的问起柳烟,把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轻轻晃醒睡着的心儿,心儿和九哥一样,有晕车的毛病,即使是这么舒适的玉辇,一路上也都是在昏昏欲睡。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我莫名的心疼起来。
  “姐姐,我们到了吗?心儿的头好疼呀!”
  我将心儿拉到我身边,伸出手在心儿飞太阳穴上轻轻的按压着,我并没有告诉曲城的任何人,心儿和我一起回了曲城,是要给父皇一个惊喜,也是要给那些人一个惊吓。
  “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曲城了,等会儿心儿就可以见到父皇了,心儿高兴吗?”
  心儿睁着迷茫不解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我:“心儿有姐姐就够了,姐姐是不是觉得心儿很麻烦,不要和心儿住在一起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脸认真的心儿:“小傻瓜,说什么呢,姐姐怎么会觉得心儿麻烦呢?姐姐会一直陪着心儿,直到心儿娶妃。”
  “心儿???心儿才不要娶妃呢,心儿有姐姐。”心儿还显得肥嘟嘟的小脸上竟然出现了可疑的红晕,着实让我吃惊了一把。似乎比妙晴小时候更早熟呢,都知道娶妃是什么意思了。
  说到妙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过的很好呢?想来把她关到烟雨庄的地牢中,月尘不会太亏待她的。
  过了承天门,便到了曲城最繁华的地带,酒楼客栈,商铺妓院,鳞次栉比,虽这个年代的装修不如现代那么华美耀眼,可也都是极为考究。
  天子脚下那种雍容大气的磅礴气势,无论其他地方多么的繁华富饶都无法超越,作为首都,它本身的存在便会要人莫名的敬仰,心中的敬佩之情会油然而生。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着跪满曲城大街小巷的百姓兴奋的呼喊声,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曲城的百姓这么待见我呢?不会是被官府强下了什么命令吧?想到这里我撩开轻纱露出一只眼睛,果然,跪在靠后位置的一些人脸上都带着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想想也是,谁愿意大雪天里跪在外边吹冷风?要我我也烦,心里指不定怎么骂那个害自己要这么跪着的罪魁祸首呢。
  北明宫处在曲城正中心,占地八十六公顷,始建于七百年前的大夏朝,北朝太祖称帝后,又扩建了不少。北明宫由大小数十个院落组成,共有房屋10000余间,周围设10米高的宫墙和50多米宽的护城河,宫墙四隅有角楼,南面正中为宣门。大体结构上和北京的紫禁城如出一辙。
  大队人马由宣门直入北明宫,若是其他人,早就已经下辇步行入宫,可我是得了特赦的。玉辇行走在这承载着我所有童年记忆的道路上,有玫瑰色的宫墙,有明黄的琉璃瓦,又盘着龙纹的红漆柱子,更有随处可见的汉白玉雕嵌的台阶。
  华丽庄严却显得冷冰冰的,没有娘亲的北明宫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它只是一座令很多人向往的金色的鸟笼。
  “姐姐,这里好冷?”
  “冷?怎么会冷呢?”我伸手拉过心儿的小手,还是一样的温热。霎时间我才明白过来,心儿的冷指的许不是身体上的,只是这么年幼的孩子还无法形容那种心理的恐惧,那是一种如置冰窖般的冷,是一种打内心开始抗拒的冷。
  玉辇行到雍和殿前就都不再前行,柳烟帮我整了一下身上的朝服,又给心儿整理好了仪容才下了辇。画儿和琴儿撩开纱帐,玉辇前早已跪好了内侍,我扶着永夜伸出的手腕下了玉辇。心儿则是被永夜抱下来的,小家伙的晕车症状明显没减轻,脚一着地竟然跟要跳舞似的。
  “长乐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雍和殿两旁早已跪好了文武百官,我抬首望向那近百阶汉白玉的台阶之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父皇站在最靠前的位置,看到我看向他,向前走了几步,竟到了台阶最靠边的位置。
  给了九哥和宁三一个安抚的笑,示意他们放心,我牵起兀自站在一旁发呆的心儿的手,昂首挺胸的向着那七年未曾见过的父亲走去。
  心儿有些不安,一直在低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最终我还是没有敢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地方以后就是他的家,我怕心儿接受不了,会在这里哭起来,我更怕因为心儿哭而冲动之下,带着他拔腿就回雁城,我真的无法保证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
  第一百零五章 尊归长乐宫(下)
  汉白玉的石阶似乎没有尽头般,似乎是建在那些近在咫尺的人和我之间的唯一通道,而我的宿命就只有前行。
  七年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为何那身着龙袍本该意气风发的人,双鬓竟已染霜,本该威严英气的脸上竟带着淡淡的凄苦,这真的是一国之君我的父皇吗?这真的是推翻了北朝统治,建立了大祈政权的太祖玄德皇帝吗?
  还剩下最后十阶台阶时,我牵着心儿的手定定的站在原地,抬首望着台阶上方的人,我以为我心中只有怨恨的,只是,为何我的心中正酝酿的的情绪是我自己也不懂的?
  见我停下脚步,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呆站在原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我。雪花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转小,变成细小的雪粒,寒风却还在肆虐。
  我缓缓撩开身前的袍子,双膝跪倒是瞬间双眼中的泪水也不受控制的奔涌了出来,我没有表情,可是泪水逼任何表情都来的好使,高高在上的父皇竟也开始热泪盈眶,有些嫔妃甚至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见我跪倒,心儿小小的身子也跟着跪在我身边,只是心儿脸上明显呆呆的,没有弄清楚什么状况。
  “儿臣???不孝,多???年未归,害父???皇担心,儿臣罪该万死。”我哽咽的声音如同一把尖刀般,刺向我高高在上的父皇。
  “城儿?真的是朕的城儿???”父皇的激动显然不比我轻,有些晃动的身体被一旁的顺喜扶住,我才看到,就连顺喜的脸上泪水也如断线的珠子般。
  我牵着心儿的手在汉白玉的石阶上跪行着,头顶上方是父皇伸出的温暖大手,那么远又那么近。
  “父皇???父皇???”我无意识的喃喃念着,泪水模糊视线,我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就在前方。
  “城儿,朕的城儿真的回来了???”
  这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个既温馨又伤感的画面,父女之间的冰释前嫌,亲情的回归,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以个大团圆的结局,只是在这里,却是算计的开始。
  我和心儿跪着前行了三阶台阶,父皇就已经老泪纵横的步下台阶,伸手扶起了早已泣不成声的我,看向心儿时,眼中更是难掩激动:“这是???这是???”
  “父皇,这是心儿呀,心儿,快叫父皇。”
  心儿有些胆怯的抓着我的裙摆不放,整个小身子都躲到了我宽大的披风里,只留一个小脑袋伸在外面,不解的看向父皇。
  “竟然这么大了,朕的心儿竟然如此大了,来,快让父皇看看。”父皇伸出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心儿出生后,在父皇身边待了不到一年,再次相见,明显心儿对父亲这个称谓没有丝毫认知,换做平常人也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呢?
  我自身后拉出心儿,对着一脸呆呆表情的心儿说:“心儿不是问过姐姐我们的父亲是谁吗?心儿,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他是我们大祈的皇帝,我们要叫他父皇。”
  “心儿没有父亲的,父亲不喜欢心儿才不要心儿的。”心儿糯糯的声音中饱含着委屈,呆呆的小脸上泪水哗哗的往下流,试图想要挣脱被父皇抓着的小手。
  “心儿乖,父皇???父皇最喜欢心儿了,父皇???再不会不要心儿了,心儿???”父皇将心儿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里,老泪纵横。
  父子三人团聚的场面自是十分感人,我用娟帕掩着脸,看向一直也在哽咽着的皇后,就不知道她是在哭什么了,而站在她身后的莫愁宽大袍袖下的右手做了一个只有我能看懂的ok手势。
  父皇久久抱着心儿不肯松手,好在顺喜毕竟服侍了父皇多年,温声劝慰道:“皇上,公主和十殿下刚刚回宫,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十分疲惫,还是先送回长乐宫休息休息吧,晚上晚宴也是要体力的。再者说,公主和殿下回宫了,以后自是会常伴皇上身边,以后有的是时间培养父子之间的亲情。”
  “顺喜说的对,朕失态了,朕失态了,秀儿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城儿和心儿都回来了也会高兴的。”父皇抬首望着天,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那向往的表情着实是打动了我,可那又怎样呢?
  “皇上,看到一双儿女出落的如此美好,秀儿妹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皇上莫要再悲伤了。”皇后满面哀戚,也温言劝慰起父皇来。
  虽是不甘,可我在礼节上还是不能要人挑出毛病的,正要跪拜下去行大礼,皇后一双的柔荑却制止住了我的动作,满面是泪的上下打量着我:“傻孩子,跟母后还这么客气干嘛?这么些年在外面可受罪了,定是那帮奴才们没有伺候好,改日本宫非要好好的惩治惩治他们。”
  如果我够傻够单纯,我会真的以为眼前这个看上去无比温柔大度的女人是真心对待我,可是奈何我的身体里居住的灵魂是苍老的,是经历过生活磨砺的,想来这一点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是儿臣不孝,舍下父皇和母后竟然一走这么多年,如今儿臣回来,但愿还能够在父皇和母后身边承欢膝下,再不去钻牛角尖,置那无谓的气了。”我哭哭啼啼,再加上身体本就羸弱,更显得楚楚可怜了。
  皇后面上是万分心疼的将我揽进自己的怀里,嘴里不断的念叨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也就顺势趴在她怀中失声痛哭。
  一场团圆大戏落幕后,我和心儿重新坐上玉辇,而此次的目的地便是据说为我耗费巨资所建造,占地面积达到北明宫六分之一的长乐宫。
  长乐宫既是宫中宫,又是宫外宫,因为它的主体建筑虽是处在北明宫之中,却紧靠着北明宫东面,又有直通宫外的宫道与宫门,九哥告诉我说,在我出嫁前长乐宫便是我在宫中的居所,我出嫁后便是我和驸马的居所。
  历代公主出嫁都会在外建府,而到了我这里规格明显提升了,因为父皇为我建的是宫,我不知这是为了补偿还是有其他的含义,不过,也就是说我现在就已经有自己的宫殿了,且还是北明宫最豪华的宫殿。
  步下玉辇,看着眼前规模宏大,形象壮丽,格局严谨的长乐宫,给人强烈的精神感染,竟然有些突现王权的尊严,王权?怎么会和这个字眼有联系?
  “姐姐,心儿想回家,心儿想月尘哥哥了。”心儿拿着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手指一直就拉着我的裙裾没敢松手。
  我蹲下身子,抚着心儿的小脸:“心儿要回哪个家?这里就是心儿和姐姐的家了。”
  “呜呜???心儿的家在烟雨庄???呜呜???”我的话还是刺激到了天性纯良如小兔子般的心儿,开始腻在我身边哭了起来。
  “心儿不哭,姐姐会陪着心儿的,姐姐答应你,以后会带着你回烟雨庄的,但是,不是眼下,心儿明白吗?”
  心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终是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的点了点头。
  我为心儿正了正头上的紫金冠,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心儿,如果有人问起你是跟着谁长大的你要怎么回答?”
  “心儿是跟着姨娘在雪山长大的,一年前才回到姐姐身边的。”
  轻抚了抚心儿的脸颊,得到满意的回答,我站起身牵着心儿的手走进了长乐宫。
  第一百零六章 绕腕双跳脱(上)
  为了迎接我的归来,晚上的国宴又是极为盛大的,怕心儿太累,刚要春风春意打发心儿去休息,内侍尖细的通报声便从宫外一直响到中庭。
  如果在这深宫中除了娘亲,还有唯一肯真心待我的嫔妃,那便是如妃了,我至死不会忘了她对我和心儿拼命相护的情景。
  见父皇的时候不及和她细细招呼,想来她对我是及上心的,迎出去便见到了被宫女搀扶着,蹒跚向我走来的如妃。只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是如此深刻,明明比皇后小好几岁的她,此刻却显得比皇后还要苍老。
  用手捂住口鼻,却还是从手心中溢出一缕啜泣,纵然她不是我生母,却与娘亲一样的爱护着我,想来她当年对我和心儿的维护,在我和心儿离开后为她带来的麻烦不是一般的大。
  “城儿???”如妃向着我的方向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干巴巴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显出一根根青色的血管脉络。
  伸手握住那只手,虽枯瘦,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温暖,我想要尽量表现的欢欣一些,声音中的颤抖和哽咽却还是泄露了我的真实情绪。
  “傻城儿,哭什么,回来时好事,莫要再哭了。”那只干瘦的手轻轻的拭去我脸上的泪,力道很轻,深怕会弄疼了我。
  “如妃娘娘,城儿又见到您了,城儿很开心。”
  “本宫也很开心,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城儿本宫很感激上苍了,长大了,当年离开的时候还那么一小点,现在竟和本宫差不多高了。”如妃怜爱的看着我,又似乎在透过我看着别人。
  如妃和娘亲的感情很是深厚,深厚到什么地步我不清楚,可我却知道她们疼爱彼此的孩子甚至胜过自己的孩子。
  “娘娘身子这么变得如此差了?城儿记得当年宫中鲜少有谁能比娘娘身强力壮的,怎么才几年光景?咳咳??”我话还没说完,胸腔就和透不过气般,又咳嗽起来了。
  “还说本宫,这咳疾终究还是没能治好吗?怎么就不好好将养着?这小小年纪要受多大的罪呀!”如妃心疼我的眼神像极了我娘亲,那么温柔那么可亲。
  “没关系,都习惯了,对了,六哥呢?刚才就没看到她,怎么这会儿也不见他过来?”我和如妃手握着手,回身往暖阁的方向走。
  握着我的手的身躯一僵,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我的手,我不解的转头看向如妃,只见如妃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煞白。
  我心尖一颤,也不自觉的加大力道回握着如妃的手,我早就猜到了不是吗?这些年父皇不理朝政,没有我娘亲,皇后在后宫独大,她一改以往温柔贤淑的形象,竟不再如从前般只求安稳度日,极有威严的端起了她皇后的架子。
  如妃走后,我久久的坐在暖炕上思虑着。直到掌灯时分,顺喜奉命前来迎接我过崇睿殿,我才心神回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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