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赶上来的应何从闻听此言,震惊道:“什么,涅槃蛊母在你身上?不可能!”
  李晟被周翡催得慌里慌张地翻找了半天,才从一个贴身的小包裹里找出那只用旧衣服裹住的涅槃蛊母,三个人一起蹲在地上,盯着那只被周翡一刀劈了的母虫。
  “怪不得我的蛇都没感觉到,”应何从眯起眼盯着虫身上的刀口,“原来已经死得这么透了。周大侠,看这刀口……是你杀的?”
  周翡方才从密道里一路蹦出来,把腰间的伤口给蹦裂了,这会血水与应氏独门的金疮药混在一起,着实是又疼又痒,那滋味简直能让人直接升天,她憋着一脸难以言喻的痛苦,说道:“别提了,我现在就想给它偿命。”
  应何从皱着眉拎起死无全尸的母虫。
  周翡紧张地手心冒出了汗,问道:“怎么样,吕国师遗书中提到的毒液还有吗?”
  应何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话问得,母虫都死成干了,哪找毒液去?你还不如去当年斩杀蛊虫的地方把地皮刮下来。”
  周翡的心倏地沉了下去,胸口好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锤敲了一下。
  应何从拎着涅槃母蛊的尸体,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周翡一概听不见了。
  忽然之间,她心里莫名想起方才吕润遗书中的一句话:“万物为刍狗,唯人自作多情,自许灵智,焉知其实为六道之畜!造化何其毒也。”
  周翡从来是做得多想得少,也着实还没到沉迷命理之说的年纪,可是忽然间,她便无端想起寨中那些时常将“吉凶”挂在嘴边的长辈。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了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为什么偏偏是她亲手劈了涅槃蛊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杀了涅槃蛊之后,才得以进入齐门禁地,找到吕国师的遗书呢?
  这世上是否有个不可忤逆的造化,义无反顾地往那个业已注定的结果狂奔而去,任凭凡人怎么挣扎,都终归无计可施呢?
  在数万敌军的山谷中,周翡毫无畏惧,甚至对李晟断言自己必不会死,可是如今避入安全的地方,她反而有股无法压制的战栗自心里油然而生。她身上本就有两股真气,虽有内伤,却在醒来之后便不断自主循环自愈,此时突然之间气海好似枯竭一般,要不是经脉受伤颇为虚弱,竟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李晟最早看出她脸色不对,忙一抬手打断应何从:“等等再说……阿翡?”
  周翡木然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
  李晟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你……没事吧?”
  周翡没吭声。
  李晟忙用他那件旧衣服将虫尸盖住,苍白地说道:“这个……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区区一条蛊虫,也未必真能有什么用,反正现在外面都是北军,咱们也出不去,正好在姑父他们来之前将这禁地好好翻找翻找,说不定……”
  周翡道:“哦。”
  她说完,不再看李晟,自己晃了两下站稳,兀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众人在齐门禁地里一躲,就躲了大半个月,此间不见天日,待久了叫人有种晨昏不辨、昼夜不分的错觉,李晟每天带人搜索禁地中的密道暗门,找一个地方便用小木签标识出来,偶尔翻出个什么都要和周翡念叨。
  周翡却都是淡淡地没什么反应,每天就只是坐在一面写满了缺笔少画的《道德经》墙前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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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世bl文
  《末世有桃源》
  ☆、第152章 福祸
  狼藉一片的山谷中,陆摇光所在的中军帐前整个被齐门的大机关送上了天。
  此一役,数万北军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被这突然变脸的诡异山谷闹得颇为焦头烂额。
  陆摇光武功高强,当个急先锋绰绰有余,但叫他统帅一方,那就差太远了,他借周翡之手弄死谷天璇,一时是痛快了,等把谷天璇扎成了一只刺猬,陆摇光才发现自己对谷中大军失去了控制。
  此番过密道、集结兵力于敌后的计划本可谓天衣无缝,偏偏临到头来这许多意外,陆摇光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一个偏将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说道:“陆大人,事不宜迟,我看咱们还是尽早将此地事故上报端王殿下吧……陆大人!”
  陆摇光一掌将那偏将搡到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他面色阴沉地瞪着满山谷起伏突出的机关,一字一顿道:“我非得将这几个小崽子抓出来不可!”
  那偏将闻言大惊,他们深入敌后,本就是兵行险招,眼看位置已经暴露,不说立刻给端王曹宁送信补救,提前动兵打周存一个措手不及,他居然还要跟那几个管闲事的的江湖人杠上,这脑子里的水足够灌满洞庭湖了!
  那偏将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摇光脚下:“大人三思,军机延误不得啊!”
  陆摇光心说道:“谷天璇那小子惯会靠着端王溜须拍马,今日这么多人看见我下令射杀他,回头那胖子问起,我未必能落得好处,就算这时候给端王送信补救,疏漏也已经酿成,倘或顺利,自然是端王算无遗策,但若要出什么差错,罪名还不是要落到我头上?”
  他这样一想,便一脚踹开那偏将,冷冷地说道:“你懂个屁,那当那几个小崽子触碰谷中机关是误打误撞么?此事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必是那姓周的暗中使人装作流民,引我们上当,将我等分兵两路,逐个击破,端王殿下上当了!”
  那偏将听得目瞪口呆。
  陆摇光又道:“这事中,我军内部必有内奸,我说堂堂北斗巨门,怎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扣下绑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如今那内奸虽已被乱箭射死,我们也落入如此境地,我看事到如今,非得兵出奇招不可——既然周存豁出自家后辈来此,那我们就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来人,我不信他们带着那一堆老弱病残能跑远,那机关不是沉入地下了吗?给我挖!掘地三尺,不信挖不出他们来!”
  此时,齐门禁地中却是一片静谧,众人跟着李晟到处探查禁地中的密道,小虎拿着一把木签,李晟走到哪,他就往哪里插签子。
  周翡则在面壁。
  她时常一个人孤身在外,偶有情绪起伏,常常无处排解。她从小见惯了父亲克己内敛,大当家又颇为严厉,因此学不来寻常江湖人大喊大叫、醉生梦死那一套,即便偶尔喝一碗酒水,也大多为了暖身,从未贪过杯,久而久之,周翡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有无从排解之郁结,便去练功。
  练的大多是刀法,破雪刀虽然变幻多端,但无论走的是“温润无锋”还是“缥缈无常”的路子,它骨子里都有一股名门正派一脉相承的精气神。
  尚武、向上、不屈、自成风骨。
  人在演绎刀法,刀法也在影响人,往往一套酣畅淋漓的刀法走下来,周翡心里那点郁郁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此时,周翡碎遮已损,手里只剩一根助步的木棍,她试着以棍代刀,随手挥出去的依然是千锤百炼过的破雪刀法,招式闭着眼也不会有一点差错,但那味道却变了。
  不知是不是她重伤之下气血有亏,她的刀法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叫人提不起一点劲头来。
  周翡便干脆抛掉了那根木棍,整日里坐在山岩前面壁打坐,梳理内息,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恍惚几日下来,脑子里空空如也,倒好似将破雪刀忘干净了。
  周翡百无聊赖地盯着隐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只敢看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不知有什么玄机,稍微盯一会,神智便容易被上面的刀锋所摄,眼睛生疼。
  内里一道,鲜有速成之法,除非像谢允那样有人传功,抑或是突然之间捡了什么独步天下的神秘功法,否则即便家学渊源名门之后,也须得经过漫长的积累和滴水穿石的功夫。周翡从小就习惯了练完和没练一样的感觉,但以往进境再不明显,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气海平静,经脉顺畅,两股相安无事的内息在身上涓涓细流一样的流淌。
  不像此时,周翡忽然觉得自己受伤的经脉好像一棵行将枯萎的树,内息流淌极为凝滞,往日内息流转,不过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周天,这一阵子,哪怕她面壁打坐时心里像坐禅一样平静无波,真气却还是好像淤积的泥沙,在苦涩的经脉中极其艰难地往前推,一不小心就断了。
  “这是要废了吗?”她心想。
  周翡虽然不至于心浮气躁,但天生脾气有点急,要是往常,指定已经焦躁得坐不住了,可她这会心里正空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觉得经脉损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左右无事好做,便像木匠劈柴一样,每天做着同一件单调乏味的事。
  不知不觉中,她腰间和腿上的伤口缓缓愈合,长出了新肉,可以不用拄拐也来去自如了,唯独内伤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依然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
  这一日,周翡好不容易将内息往前推了几寸,忽然,旁边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耳根微微一动,少许走神,那口方才凝聚起来的真气又功亏一篑地消散了。
  周翡倒也无所谓,抬眼望向来人的方向。
  李晟走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墙上的齐物诀,顿觉眼珠好似被蛰了一下,急忙撤回视线,以手遮挡眼睛道:“这面墙真是邪门得紧,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
  周翡掀起眼皮,说道:“你不会别看?”
  李晟背对着石墙,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斟词酌句地对周翡说道:“吕国师养蛊的地方,应兄发现了一堆吕润的古巫毒阴文笔记,正废寝忘食地对照着墙上的阴文研读呢。”
  周翡:“嗯。”
  李晟见她没什么兴趣,又道:“对了,你快看,我们还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一翻,拎出了一根形容“消瘦”的旧浮尘,那把浮尘不知被人甩了多少年,脏兮兮的毛都快掉光了,唯有手柄处却清晰地刻着一道水波纹。
  李晟神秘兮兮地将浮尘凑到周翡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猜这个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水波纹信物?”
  真好,神秘的海天一色成员中又多了个秃毛掸子。
  周翡扫了一眼,就冷漠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目光,好像准备再次入定:“哦,可能吧。”
  李晟沉默了片刻,将那把旧浮尘收了回来,伸脚在周翡面前晃了一下:“我们还发现了一处密道,可能是通向外面的,被人以内力震塌了山壁,现在路线还未完全破解开,大家正在努力清理。虽然我觉得陆摇光但凡长了脑子,就绝不会在谷中逗留,但还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其他的出路比较好。”
  周翡这回连声都懒得坑了,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李晟唠唠叨叨,终于把所有的话题都用尽了,他颇有些苦恼地皱皱眉,无计可施地围着周翡转了好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道:“对了,你知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有个什么尚书的公子到咱们寨中来了吗?”
  周翡顺口接道:“什么尚书?”
  “哦,那会你在外面,当时咱们有个在外地的暗桩醉酒闹事打死了人,大姑姑派你过去拿人了——我也忘了是吏部还是什么,”李晟道,“反正差不多那个意思,声称自己是来上门来求亲的。”
  周翡微微睁开眼。
  李晟道:“看什么,就是求你。其实之前还有好多人明里暗里地来派人问过,这是头一个下了血本,自己亲自来的。”
  周翡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当下哑然片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晌才道:“我?我一个乡下土匪,那些达官贵人们娶我回去干什么,镇宅吗?”
  “还不是为了巴结你爹,早年那些人不拿皇帝当回事,结果皇帝这些年越来越强势,那些站错队的官们现在正后悔不迭,想当帝王心腹也不成了,只好四处走门路。”李晟一条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嶙峋的膝盖骨,顿了顿,又道,“那个公子哥柔柔弱弱的,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实在走不动了,又改坐肩舆,总算活着上了蜀山,他见了大姑姑,彬彬有礼地说为了求娶‘周家小姐’而来,你猜大姑姑什么表情?”
  周翡一片空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神采,说道:“我娘肯定一脸莫名其妙,指不定还得问人家‘周家小姐’是哪根葱?”
  李晟大笑起来。
  周翡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然后呢?”
  “大姑姑便说‘她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要是愿意,自己找周存说去吧’。那尚书公子哪敢上前线讨姑父的嫌,便拍马屁道‘都听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夫人果然颇有古之巾帼豪杰遗风,那么可否请夫人代为转达在下的意思,问问周小姐自己意下如何呢’。”李晟一人分饰两角,切换自如,周翡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了这本事。
  “大姑姑便冲林师兄一招手,故意问‘她现在不在家,小林,你周师妹最近有信来吗,人到哪了’,林师兄在旁边一本正经道‘已到滁州暗桩,因查出那败类着实做过不少欺上瞒下之事,且拒不悔改,小师妹已经拎着人头去给苦主赔礼了’。”
  周翡啼笑皆非道:“胡说,我拿了人就送回寨中了,几时私自动手处刑了?”
  李晟一摊手:“反正那尚书公子听了这话,当时便绿成了一棵摇摇欲坠的韭菜,晚上就做了一宿噩梦,还发了烧,第二天连大夫也等不及,就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
  周翡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晟从小就混账,从未有过当兄长的样子,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挖空心思说这么多话。周翡一时笑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下来,抬眼望向整个齐门禁地的地下山谷,见原本神秘莫测的山谷被长长短短的指路木条插得到处都是,乍一看,活像一群垂头丧气的秧苗。
  是了,还不知道李妍和吴楚楚能不能顺利将消息传出去,陆摇光他们会不会变更计划提前偷袭,她爹能不能应对得当。
  还有四十八寨中的事,朝堂上的事,这些年,虽然李瑾容在有意放他们去历练,却始终没有完全卸下担子,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她的,今天一个尚书公子,明天又不知替她将多少盘根错节的乱七八糟事挡在外面……想来还是对他们不放心吧。
  她难道也要像吕润一样,做个不看不听不闻不动的懦夫,匍匐在臆想中的“天命”之下么?
  “我知道了,”周翡忽然说道,“等通道清出来,你们叫我一声,我出去探查一下,真遇到陆摇光也没事,那老匹夫怕我。”
  李晟看了她一眼,知道意思已经传达到,当下便不再多说,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后走开了。
  周翡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重新入定调息,这回,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重视起迟迟不见好的内伤。不知坐了多久,不远处好像谁大喊了一声“这有东西,快来看”。
  那声音配上回声,炸雷一样,周翡一惊,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内息再次消散在她受损严重的经脉里。
  周翡皱眉睁眼,感觉自己全然是在浪费时间,她心里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内功心法背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忽然鬼使神差地一抬眼,望向石壁上齐物诀的后半段。
  那些古怪的字迹带着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呼啸而来,直指周翡。
  这一回,周翡却没有因为眼睛刺痛而移开目光,她的三魂七魄被李晟从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里唤醒,破雪刀正要重新镇住她的神魂,遭此攻击,第一反应便是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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