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马车旖旎,经年情事
下了一夜的雨,檐下廊角水珠滴滴答答,青苔石阶似被清洗了一遍,连带着空气中的浑浊之气也被洗涤个干干净净。
秋明月将沉香和红萼留下来帮采蕊,并奉上亲笔书信以及各种应对之策。当然了,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身份来压压人,以及她这个醉仙居和水镜坊幕后老板的身份也是可以用用的。
原本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离开的王伯很是挽留了一番,但是想到荣亲王也在催促他们回京,想必京城不太安宁,便也只道了声珍重。
坐在马车上,秋明月打开车窗,一路上看着周边的风景,心里有些感叹。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在江南好好游玩一番,却没想到还没开始,就仓促的离去。不过好歹有了收获,至少凤倾璃的腿好了。
凤倾璃刚收到一封信件,完了以后递给秋明月,脸色有些凝重。
“边境有异,轩辕和大昭只怕又要开战了。”
秋明月一目十行的看过,微微颦眉。
“大昭商人与轩辕边境的士兵发生冲突?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凤倾璃,“是轩辕的诡计还是其他人的算计?西戎?轩辕这一年来貌似在注重发展国力,军事力量也在急速的提高。比起大昭和西戎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大昭正逢皇嗣风波。如果派人去边境应战只怕洛王会趁此逼宫,但如果集结兵力抵抗洛王,边境突防,岂非给敌人打开了入侵大门?”
凤倾璃也皱眉,忽然说道:“据说西戎皇帝近些年来一直身体不太好,国师用了好多药吊着,不然早就挨不住了。”他揉了揉眉头,“之前容烨取玉雪之心的时候,就曾遭到燕居的阻止。如今玉雪之心用在了我身上,燕居如何不恨?她如果刻意的挑起轩辕和大昭的矛盾,以泻心头只恨,也不是不可能。”
他揽过秋明月的身子,道:“她此举应该是一石二鸟之计。西戎的皇帝大抵挨不了多久了,西戎这一代皇嗣稀薄,早些年还有几个皇子公主。这些年因为政权倾轧,死的死贬的贬,就还剩下了一子一女。还都是庶出。三皇子掌兵权,也素有谋略政法,但是病弱,且有怪癖,无子息。五公主手段阴狠,为人心胸狭隘,不可承大统…”
“等等。”
秋明月打断他,“皇位承继,关公主什么事?”脑海中突然涌现了一段记忆,那是她幼时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一本书,上面记载着一段话。
“西戎皇室,皇子皇女皆可登基为皇。”
凤倾璃已经淡淡说了出来,“西戎开国皇帝便是女子,只不过后来圣贤皆出男子,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西戎皇制,与大昭和轩辕都是不一样的。”他轻笑了一声,“这应该源于那永安公主吧。嗯,她的母亲祖母可都是巾帼红颜。前朝既然能有男女平等一说,她们的后人能有这样的作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秋明月心中有些乱,“燕居找玉雪之心是为了那三皇子?”
“也不尽然。”
凤倾璃微微摇头,眼神有些奇异。
“我听说,那三皇子小时候受了点伤,此后便不近女色。”
厄?
秋明月愕然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情,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他是断袖?”
“嗯。”
凤倾璃点点头,“虽然是传言,但是无风不起浪。据说那三皇子长得酷似生母柔妃。其母曾是西戎有名的美人,是以他长相妖冶阴柔,比女子还美,是以寻常女子入不得他眼。反倒是…对一些英勇少年颇为看重。”
“阴柔?”
秋明月脑海一下子涌现四皇子凤倾墨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不由得笑了笑。
“男生女相?”
“嗯。”
秋明月靠在窗扉上,一只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那三皇子真是个断袖,那么也就不存在传承子嗣一说了。西戎老皇帝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无子的皇子。那也就是说,还是那个五公主机会大些了?老实说,乱世之君,必须要狠。而且照你说起来,那三皇子还是个有德之人,由他把握着兵权,也能克制五公主一些。”
“这样说起来,倒是合理。”
凤倾璃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神情却不尽然。
秋明月扬了扬眉,“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凤倾璃笑了笑,眼底一瞬间划过复杂而奇异的光。
“以前容烨告诉过我一件事,端木皇有一皇后,乃民间之女,但生得花容月貌一顾倾城。端木皇对她百般怜宠,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为她虚设六宫。后来皇后诞下一女,也是端木皇最后一个女儿,排行第七。只是皇后临盆当晚,却有传言,说皇后诞下狐狸。后宫纷纷传言皇后是狐狸精变的,生下的女儿也是狐狸。很奇怪,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百官,同一时刻,大司马率兵入宫,以清君侧为名杀妖孽。”
“妖孽?”
秋明月讥嘲,“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吧。按照嫡庶尊卑,皇后所出子嗣才应该是正牌继承人。”
“对。”凤倾璃点头,“那一场动乱闹得很厉害,最后还是出外而归的国师化解。但是七公主却失踪了,皇后也产后虚弱再加上受惊过度失去女儿郁郁而终。端木皇思念皇后,这些年逐渐身子不佳,却仍旧派人寻找公主的下落。直到七年前,有人找到了七公主的。端木皇欣喜之下立刻封七公主为皇太女,只是那七公主却也是个红颜薄命的主,没多久就病死了。然而在敛棺下葬的那一天,却有宫中的老嬷嬷指认那七公主是假的。”
秋明月挑眉,“然后呢?”
“那老嬷嬷言辞凿造,说七公主生来玉雪可爱,断不可能如此其貌不扬。这时候众人也发现了问题,西戎皇室向来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而那个找回来的七公主,虽然算不得丑,但是也着实太平凡了些。但是单论皮相根本不能证明什么。都说女大十八变,那公主不过才七八岁,谁也料不准日后长大了就变了呢?”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着。
“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端木皇却私底下让国师在寻找那个失踪的女儿。”
“找到了吗?”
秋明月有些恍惚,狸猫换太子,以前在戏文里听过,如今真实的上演,她觉得可笑又莫名的有些沉重。
“没有。”凤倾璃忽然紧紧抱着她,“其实那七公主如果还活着,生活在民间也挺好的。皇室这些弯弯绕绕,阴谋诡计太多了。就算认祖归宗日后登基为帝,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秋明月觉得,他这话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
“所以你讨厌皇宫?”
“嗯,讨厌。”
凤倾璃把头埋在她的颈项,深深的吸取她身上的芳香,有些闷闷道:“我娘也是皇后,可她在宫里不开心,连我都不能养在她膝下。世人只叹皇家权柄贵州,荣耀一生,又岂止其中多少凄怆苍凉?”
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缓缓移到脸颊上,温热的气息熏得她耳根子一阵燥热。她有些羞赧,想要推开他,他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若非想要将我娘的衣冠冢移出皇陵,我恨不得永远远离京城。”
秋明月伸出去的手一顿,改为拍着他的肩。
“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你娘的衣冠冢会移出来的。”
凤倾璃瘪瘪嘴,忽然嘟囔着。
“我娘也是你婆婆。”
厄?
秋明月失效,“是,你说得对。以后咱们把娘的衣冠冢移出来,日日给她磕头请安。她在天有灵,看见我们夫妻和睦恩爱,也会很开心的。”
“嗯。”
凤倾璃抱着她,不再说话。
秋明月却又问着刚才的话题,“你说西戎皇快要支撑不住了,一旦他驾崩,必定又是一番皇位争夺之争。那么大昭和轩辕就可以趁虚而入,派兵攻打之。燕居正是看穿了这点,所以这个时候设计让大昭和轩辕兵戎相见,致使大昭和轩辕无暇他顾,好让下一届君主顺利登基?”
“嗯。”
凤倾璃微微松开她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也好,让他们闹着去吧,闹得越厉害越好。”
秋明月歪头看着他,“你不插手么?轩辕来犯,如果这个时候洛王再挑起事端,大昭岂非内忧外患?我知道你向来不关心这些,可是你难道不想想父王么?”
凤倾璃睁开了眼睛,秋明月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的。
“且先不说你个人的仇恨,便是帮你的那些人,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国被人侵犯而置之不顾?国之不存皮将焉附?这个道理你明白的。”
她慵懒的向后靠了靠。
“这事儿虽然是燕居在作乱,却也保不准轩辕本来就有开张国土的意思。”
凤倾璃道:“所以这一场战事是必然的,至于派谁去迎战,自有他操心。放心,他辛苦经营大半生,自然不会让他人侵占自己的国土。”
他嘴角噙起一丝嘲讽,“朝中将领众多,还有那些贵族侯爵子弟,也是该去历练历练的时候了。”
秋明月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你认为皇上会派什么人去迎战?”
凤倾璃沉吟一会儿,“五皇叔。”
“镇南王?”
脑海突然划过一个人影,她摇头甩开。
“五皇叔自幼习兵法,也曾带兵打仗,从未败过,被誉为常胜将军。此番轩辕与大昭之战,军中主将,非他莫属。”他顿了顿,继续道:“副将许天佑,薛雨华。”
秋明月一怔,“薛雨华?”
凤倾璃侧过头来,不满她独独关注薛雨华,伸手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唔…别闹,外面有人。”秋明月推开他,声音娇媚,不像是推拒,倒像是有些迎合。她红唇娇颜,眼波妩媚横流,俏脸酡红嫣然,一颦一语便风情自生。
凤倾璃盯着她这般娇柔媚态,眼神暗了一下,想起这半个月以来的缠绵悱恻,他不由得又有些心猿意马。
秋明月好不容易稳定了心跳,抬眸就见他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不由得气结,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不许看。”
凤倾璃也不恼,伸手又去抱她。她立即一躲,瞪着他。
“你做什么?这里是马车,你可不许乱来,我…”
他已经将她拉入了怀中,“别动,我只是想抱抱你。你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对你做点其他的事,比如昨晚…”
“挺。”
秋明月立即阻止他,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昨晚他的轻柔怜爱,温情脉脉。
打住!
她立即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令人眼红心跳的画面,却见他正含笑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暧昧。她顿时有些气恼,伸手去遮住他的眼睛,娇嗔道:“不许这么看我。”
凤倾璃却拿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波一转,在她恼羞成怒之前在她耳边低低道:“如果不是在马车,是不是就可以乱来了?”
秋明月大羞。虽然灵魂开放,但也不过一个初经人事的女孩儿,哪里经得起凤倾璃这般挑逗?
“你…登徒子。”
她又羞又怒,早已忘记了平时的伶牙俐齿,想了半天才骂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凤倾璃低低的笑,瞧见她脸憋得通红眼神冒着腾腾的怒火,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是以他连忙道:“好了,我不笑了,娘子莫气。”
秋明月背过身去,赌气道:“谁是你娘子?”
他从身后抱住她,呼吸喷洒她耳边,热热的痒。
“自然是你。”
他手指缓缓下滑,落在她腹部上。
“说不定,这里已经有咱们的孩子了。”
这句话本是应景而说,但是话一出口,他便心中一动。半个月以来,他日日缠着她,说不定真的…
秋明月却愣了愣,难得的没有生气,眼神却是暗淡了下来。以她如今还被燕居威胁的情景,如何能容许她替凤倾璃生子?但是她心中也有几分期待。这段时间,他这般的放纵,会不会…
“萱萱。”
凤倾璃似是想到那个可能,有些激动。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期待的看着她。
“咱们要个孩子好不好?要个女儿,她定然和你一样美丽聪明,我一定待她如珠如宝。好不好?”
秋明月有些恍惚的看着他此刻兴奋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突然被扎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软。明知道前路坎坷,明知道如今她命不由人,但是看着他雪晶般的目光,她仍旧不忍拂了他的愿。
于是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
“萱萱。”凤倾璃几乎是狂喜的抱着她,将自己的头埋入她的颈项,低低喃喃她的名字。
车外醉文笑道:“世子有时候真像一个小孩子。”
驾车的冷严道:“世子只是在世子妃面前才如此。”
醉文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世子妃是世子心头宝。”
冷严不置可否,正想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凛,用力一拉马缰,马儿嘶吼一声停了下来。
醉文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给掉下去,幸好冷严一把拉住了她,才勉强稳住了她的身形。
回魂的她连连拍了拍胸口,还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
她正准备询问他怎么突然停了下来,车内就传来秋明月冷淡的声音。
“又有杀手?”
凤倾璃冷冷道:“一路杀回去就是。”
“是。”
冷严庄重应了声。此刻醉文才抬眸看过去,却见前方密密麻麻几十个黑衣人,纵然她不会武功,却也看得出来这些人个个身上杀气重重,眼神更是冷的毫无温度。
她起初有些害怕,但随即就淡定了。早在来的时候,一路上这种杀手就见过不知多少,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冷严已经飞身而去,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也跟着出现,与那些黑衣人开始了厮杀。
“醉文,你进来。”
秋明月在里面唤了一声。
醉文一愣,有些犹豫。
“可是…”她明白世子妃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只是世子还在车内。其实世家女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出嫁后本就应该是安排给姑爷的通房,同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不过醉文很有自知之明,也没那当姨娘的心思,所以这个时候,自然应当注意男女之防。
这时候,车帘被撩开,凤倾璃已经出来了。
醉文抬头看见他,再次一愣。
“世子?”
凤倾璃瞥都没有瞥她一眼,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哪里还有凤倾璃的身影?再回头一看,立即瞪大了眼睛。那个…那个快速穿梭在黑衣人之中几乎看不见人影,在他所过之处就有黑衣人纷纷倒下吐血而亡的人…是世子?
一路上早就看见世子使得一手的暗器功夫,再加上手中银丝线如蛇滑动,杀人于无形。没想到,站起来的世子,出招更是凌厉而虚幻。在对方还没有看清他的手法招数,就已经倒下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看见那些倒地的黑衣人死不瞑目的睁大眼睛,眼底写满了惊恐骇然。
“吓着了?”
耳边响起秋明月带笑的声音,她回头,便见车内,秋明月沉静而坐,含笑的凤目看着她,颇有几分戏谑。
她脸色一红,呐呐的唤了声。
“世子妃。”
“好了,进来吧。刀剑无眼,省得待会儿伤了你。”
秋明月看了眼外面厮杀的场景,心里也有着惊叹。她从未见过凤倾璃这般杀人,他杀的仿佛已经不是人,一会袖一转身便有人倒下。杀手们个个惊恐的看着他,他脸上却不见任何吃力或者不耐。只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慵懒而随意的…杀人。
那些暗卫起初见他这般毫无费力的便解决了一大批杀手,也齐齐震骇,不过须臾,暗卫们全都眼冒亮光,为有这样强大的主子而骄傲欣慰。
秋明月知道,凤倾璃这是在杀鸡儆猴,也是在鼓励士气。一方面他亲自动手,且又那般散漫的态度,让杀手们亲眼看见自己的同伴被他那样轻易的杀死,纵然是百炼不化的石头,也禁不住害怕而势弱。
一方面,来的时候遭遇无数次杀手的暗卫们也有些疲惫,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进行到何时,心里也多少有了几分惶然。凤倾璃这一出手,自然鼓舞了暗卫们的士气。
一举两得。
这人,完全就是天生的将才啊。
不一会儿,凤倾璃刷的一声便回来了。剩下的杀手,全部被暗卫不到一刻钟就解决了。
他上了马车,也不管醉文,直接就将秋明搂在怀里。
秋明月笑眯眯看着他,“我从来没看见你这般英武的时候,没想到你武功居然进境了这么多啊。”
凤倾璃笑看着她,“这也是你的功劳。”
“我可不敢抢功。”秋明月懒懒的倚在他身上,醉文已经出去了,马车也开始缓缓而行。
“那药不是我找来的,我只是负责给你用。”
“一般的大夫即便得到这样的好药,只怕都不敢随便用。”他手指把玩着她一缕发丝,道:“所以还是你有本事。”
秋明月低笑,“那我可是得了个便宜功劳咯。”她眼神一闪,波光潋滟,奇异的光色自眼底划过,荡漾无数春情。
“容烨千山万水给你找来这奇药,可不就借花献佛了?”
凤倾璃却没有再接过话头,脸上表情依旧沉静,但是不经意间,秋明月仍旧察觉出了他眉宇间的幽暗。
“怎么了?”
她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没。”凤倾璃抓住她的手,眉眼温融的看着她。
“师父快到了,他会在前面为我们铲除阻碍。所以这一路上,尽可安心。”
“嗯。”
秋明月靠近他怀里,微微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果真没有再遇见什么杀手。只是所过之处,总是有淡淡的血腥环绕。秋明月开玩笑道:“不是说佛家以慈悲为善么?你师父可是大智者,天下人所敬仰,普济众生。怎么也会杀人吗?”
凤倾璃非常淡定的告诉她,“他出家之前无论是做商人还是做丞相的时候,杀的人也不在话下。”顿了顿,他凑近她,轻声说:“其实什么半仙,什么久誉盛名,他向来最讨厌这些虚名,所以他总是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也鲜少呆在宝华寺清修。而且你别看他一副仙风道骨无所不知的模样,除了没娶妻以外,佛家戒律他几乎就没当回事。什么杀人啊,吃荤啊,喝酒啊。甚至连色也没戒掉。”
秋明月一怔,而后恍然大悟他指的是睿贤皇后。红尘之心,可不是没戒掉吗?
她轻笑一声,“难怪他享天下尊荣,却不是宝华寺方丈,估计也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倒是好奇了,既然他那么讨厌那些所谓的虚名圣僧的称号,当初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佛寺里?他的心上人都死了,还呆在那个地方干嘛?怀念?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年到头四处奔走?”
凤倾璃想了想,神色有些怪异。
“本来我也有些疑惑的,后来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趁机套他的话。其实他大约也是没醉的,只是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口,就断断续续告诉我一些。睿贤皇后曾经三住宝华寺,他留在那个地方,也是为了怀念。但是…”他说到这儿,神秘的笑了笑。
“你上次上山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宝华寺半山腰有一座孤坟?”
“孤坟?”
秋明月有些疑惑,而后茫然的摇摇头。
“第一次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第二次又是带着目的去的,更不会注意了。再说宝华寺山脚至峰顶都群木环绕,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去啊。”
她问凤倾璃,“对了,你说什么孤坟?葬的谁啊?与你师父有关?”
凤倾璃闲闲道:“哦,那里葬着一个人,是他早些年惹下的风流债。”
“啊?”
秋明月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风流债?”
凤倾璃笑得颇有些趣味儿,“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虽然说他现在是个半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是个美男子。嗯,有权有势,而且还专情。”他又叹息一声,“为了睿贤皇后,他一生微娶,却也有人为了他一生未嫁。”
秋明月柳眉微蹙,“倒是痴心。”
“那女子跟在他身后十多年,他却无动于衷。其实那个时候,那女子也已经红颜早逝。他深觉愧疚,但是又无法违心的娶了她,再加上自己原本就无所求,也就落发为僧了。可怜那女子一腔痴情错付,却又放不下心中执念,后来就在半山腰建了一座茅屋,日日听他诵经念佛。不过咫尺之遥,那以后的数十年,两人却再没有见过一面。直至那女子年老病死,却再不愿见他。临终遗愿只想葬在离他近的地方。”
凤倾璃眼神有些感叹,也有莫名的感伤。
“往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去祭拜那女子。”
“很凄美的故事。”
秋明月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倒是钦佩他了。”她低头把玩着腰间黄色的流苏,语气似漫不经心却又似泰山般重。
“看来那句话说得还是没错,有时候,无情胜过多情。”她对凤倾璃笑了笑,“你师父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以什么成全他人心愿为借口满足自己的私欲。爱就是爱,不就是不爱。这世间儿女,几多欢愁爱恨,有谁能做到他这般绝情又深情?”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仿佛在喃喃自语。
“那女子也实为骄傲,敢爱敢恨。这样的两个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着实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凤倾璃倒是不以为意,“世事怎能尽如人意?其实——”
他忽而眼皮垂下,眼角微微上扬,流泻一道流光溢彩。
“那女子是睿贤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
厄?
秋明月又惊了一惊。
凤倾璃却笑了笑,“别这么惊讶。”他看着车顶,长叹一声。
“这大抵是他的劫吧。那女子曾经救过他,他偏偏喜欢她的姐姐。虽然他这个人有时候有些淡看风云,也不无冷血无情之时。却也是重情重义。那女子曾救他一命,又为他付了一腔真心。他纵然是无意,却也愧疚。”
“哦,我明白了。”
秋明月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你们男人呢,对女人或许无情,但是对一心为了自己却又误了卿卿性命的女子,特别是在自己又得不到心之所爱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共鸣和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是怀念。对吧?”
“差不多吧。”
凤倾璃皱眉,“我没经历过,但是看他的样子,大约就是如此了。”
秋明月眼风扫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趁此机会摆明自己对她忠诚,在她之前绝对没有和任何女人有丝毫的牵扯嘛。
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由于心中装着事儿,秋明月想快点赶回京城,便加快了车速,原本走走停停至少二十天的路程,终于缩短了十天。如今她们正在京都城郊,还好才酉时,里城门下钥还早。马车这般紧赶慢赶的,天黑之前也能入城。
而如今京城内,荣亲王府,荣亲王拿着一封信对荣太妃道:“母妃,璃儿他们马上就到京城了。”
荣太妃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隐隐也松了口气。
“到京城了,也便安全了。”
“是啊。”
荣亲王满脸的笑意,他自然知道母亲是嘴硬心软。每每收到璃儿他们被追杀,她虽然看似神色淡定,眼底的隐忧却泄露了她的真是情绪。
“最关键的是,他的腿好了。”
荣亲王有些激动又有些心酸,更多的是庆幸和喜悦。
“还是璃儿有眼光,娶了明月这么好个妻子,将他十年腿疾给治好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坐在轮椅上了。”
荣太妃低着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怔怔的。
“母妃?”
荣亲王奇怪的看着她,“您怎么了?”
荣太妃垂下眼帘,似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呢?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早走早安生啊。”
荣亲王收了笑容,也开始沉默。
荣太妃长叹一声,看着窗外的景色,眉眼间是掩不了的落寞和苍凉。
“他的腿好了,日后便再也不能清净了。眼下宫中那两位吵得火热,再加他一个,不知又闹到何种地步?”
“母妃。”
荣亲王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太妃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他终归不是你的血脉。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腿…只怕早就被接入宫中了,哪里还能…”
荣亲王哼了一声,神色有些冷。
“当年是他自己不要璃儿的,如今知道他好了,与正常人一般无二了,他又想眼巴巴的认回这个儿子?他休想!璃儿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荣太妃见他提起那人,神色竟是稍有的冷毅不屑,这与他多年来忍耐的作风大相径庭。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年前…
末了只得叹息一声,冤孽。
“即便璃儿不认,可这总归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看着荣亲王,“他们总归是父子…”
“母妃。”荣亲王忍不住道:“这些年我处处隐让,他却处处逼迫,我也忍了。便是妍儿,我也…”他忽而闭了闭眼,眉宇间皆是痛楚,而后又睁开眼,声音嘶哑却极其坚定。
“这一次,只要璃儿不愿,他休想再为所欲为。”
“煜儿!”
荣太妃被他眸中忍耐到极点的冷意所惊,“你可别乱来啊…”
荣亲王却笑着按住了她要起身的动作,柔声道:“母妃,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荣太妃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二十年前他为了那个女子与当今圣上争执。那个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般冷而锐利,带着玉石俱焚决绝和森寒。
似黑雾笼罩,沉沉的看不见光明,仿佛天地皆毁。
那样的眼神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煜儿,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我也不多说,我只提醒你一句,忍了那么多年,不要在这当口惹怒他,否者…”
“母妃,我知道。”
荣亲王叹了口气,复又温雅的笑了笑。
“我不会让荣亲王府颠覆在我手上的,那时您努力了半生才换来的,我怎能让他毁掉?”
荣太妃颤了颤,抬眸看着他愧疚心疼的眸子,心里压抑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忽然似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凝聚成点点泪光,迅速在她眼眶内积聚。
然而多年来的经历和忍耐,让她便是忍不住感情流露,却也将那不知是心酸还是宽慰的眼泪咽了回去。
“我已经老了,这大半生,什么没见过?只是你和璃儿…哎,都是命。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又何必再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似乎有些累了,斜靠在太师椅上,神色疲惫。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常听姐姐说皇宫如何的金阙尊贵,如何的富丽堂皇,心里便觉着羡慕,倒是也谈不上多么向往。后来一道圣旨落在我身上,虽然觉得彷徨,也没多少排斥或者欣喜。”
她慢慢抬起眼来,多年来第一次说起那些她永远都不想提起的辛酸往事。
“彼时年少懵懂,天真纯善,总以为别人待我一分好,我便要会以十分。”
她自嘲的笑笑,笑意里又有着压抑的愤怒和恨意。
“直到吃了亏,受尽了苦头,半生被人利用。到头来,也只争来这一座寂寥的府邸。”
“母妃。”
荣亲王谋色沉痛,有愧疚,也又悲愤。
“当年,是他们…”
荣太妃摇摇头,“怨不得他人,也怪我自己太过愚蠢,这个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人心之欲啊,不可遏制,总会烧毁自己的。”
她闭了闭眼,慢慢将那些浮现在脑海里的心酸往事过滤掉。才略带几分低哑黯然道:“这些年,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当年没有帮你把心妍娶回王府。”
荣亲王忽然别过头去,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荣太妃看着他的手,又是一叹。
“若非造化弄人,当年心妍嫁给你,如今璃儿便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将他养大,他自然是我的亲生儿子。”
荣亲王深呼一口气,回过头来,沉痛的看着荣太妃。
“母妃,我知道,早些年,您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他们那般逼迫你…”
“都过去了。”
荣太妃神色咸淡,没有了丝毫的悔恨和愤怒。
“总归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们算计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这些年,不也一直都很好么?”
荣亲王更加愧疚,“可是因为璃儿,您又…”
“罢了。”荣太妃挥了挥手,“反正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不过就那样了…”
她站起来,要往内室走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云娥你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能一直这样关着她吧?她虽然有错,但是这些年若非她,还不知道那些人还要用多少更阴狠的手段对付璃儿呢。楚家也不可能一直都不说话,好歹她还是楚家的嫡女,还是你的王妃。只要你一天没有休了她,她就还是荣亲王府的人。关于她的处置,你可得想好了。”
提起荣亲王妃,荣亲王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面罩寒霜。
“先把她关着,反正如今他们这么闹着,也没人有心思管她。如今边境轩辕又来犯,等战事过后再说吧。”他揉了揉眉心,又冷哼一声。
“那女人心如蛇蝎,不给她个教训,她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若非担心她出去乱说,我岂能就这样饶了她?”
荣太妃没说什么,往内室走去。
“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看着她的。”
荣亲王看着她身影寥落,在地上投射下淡淡的光影,模糊不清,也似那被腐蚀洗涤的岁月,寂寥而沧桑。
他背着手,看着门外天边的残阳,也似那斑驳老态的影子,再余晖之中,慢慢消散,直至下一个日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