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进宫谢恩

  自这天起,祝氏来辰薇院的次数就更多了。原本只是为着府里的琐事或者偶尔串门来,现下是每天至少来一趟,有时候上午来了下午还来,晚上长平王不在家吃饭的时候,她还会陪着如瑾一起用饭。
  她也不是独自来,总要带上西芙院某个姬妾,今日是这个,明日是那个,摸不准是谁。其中唯有一个叫木云娘的跟来的次数多一些,这日又是她跟来,如瑾让丫鬟上了茶,就遣退了屋里诸人,只剩主客三个坐在一起说话。
  自然聊的就不是家长里短了。
  祝氏担着要职,木云娘乃是她带出来的副手,现下如瑾开始接触此类秘事,两个人便将差事带到辰薇院里来做,让如瑾知道详细。
  木云娘执笔,祝氏负责浏览唐允那边送来的东西,将已经分门别类的消息再次细分,整理好了之后由木云娘誊写在册子上。如瑾在一旁看着,两三日下来大致了解了门道,日子再长些,祝氏就退居一旁只做提点,由如瑾接过她手中的活计。
  木云娘写字又快又清楚,蝇头小楷写得整整齐齐,可媲美书局里印出来的卷册了。且人极其老实,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做事,相处一阵子之后,如瑾对她印象不错。
  “你是跟谁学的认字写字?”这日做完了事,如瑾和她拉家常。
  木云娘恭谨回答说:“是跟祝姐姐学的。”
  祝氏笑道:“一群女人住在一起,每天没事可做,有愿意绣花种草的还好,没消遣的就太无聊了,所以好几年前我就带着她们认字,几年下来,顶属云娘学得最好,人又细致,比其他人强太多。听说她哥哥在护卫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本事,兄妹两个都是得力人儿。”
  “是姐姐教得好。”木云娘不肯居功,微微红了脸。
  祝氏提起差事:“这半个多月下来,我看蓝主子已经十分上手了,不如以后还是由我做事,您在一旁指点就是,亲自做这些琐事未免辛苦,王爷前日还嘱咐不许让您累着的。”
  如瑾想了想,觉得这摊差事已经算是了解得差不多了,再做下去不过是从新手变成熟练工而已,倒是不必事事躬亲,于是就谢过祝氏好意,答应了。
  从此这些消息先经过祝氏一道手,如瑾这里查看一遍,再送到内侍至明的手里,由他挑着紧要的跟长平王禀报,无关紧要的则暂时存着,用的时候再往出调。
  日子越久如瑾越是感受到这个事情的好处。京里发生什么事,哪家官宦贵门有了不能见光的私隐,十之七八都能传到如瑾的手里。为上位者捏着这些东西,真是要多方便有多方便,不但能因势利导促成许多事情,也能在某些人不服管教时小小警告一下。
  长平王现在尚未握住权柄,在朝中还没有什么作为,这些消息暂时只能作为他规避危险、拉拢人心的工具,作用并没有发挥到极致。可以想见一旦他能掌权,哪怕只是一点点,这庞杂的消息内幕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助力。
  当权者身怀治国之策固然重要,但这等不太能登大雅之堂的手段,偶尔用之,往往能出奇效,却是比正当渠道省力多了。
  这日三人将事情做完,闲聊一会,正说到早春将至,商量着该去哪里踏青春游,西芙院一个跑腿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过来传话,说是小佟姑娘和方姑娘吵起来了。
  祝氏看看如瑾,站起身告辞:“我回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再来跟您禀告。”
  如瑾点头让她去了。底下姬妾吵架祝氏自能打理,倒是不用她亲自去管。至于小佟姑娘佟秋水……如瑾心中并非全无芥蒂,就照寻常姬妾一样对待了,连一个丫鬟都没派去查看。
  午前宫里来人,送了一套《女四书集注》过来,是宫制的版本,非常精良,说是才刊印出的没多久的,宫中嫔妃和皇子、皇亲府中各有一套。
  送书来的是宫中得脸的老嬷嬷,去到张六娘院子前头的花厅,将张六娘、如瑾和贵妾罗氏都传到跟前,端肃说了一遍皇后的训诫。张六娘领头称谢,朝宫廷方向叩拜谢恩。
  “嬷嬷辛苦了,请坐下喝茶。”张六娘以主母的身份招待宫中来使。
  那嬷嬷没坐,笑着接茶喝了一口,说:“多谢王妃赐茶,奴婢真是渴了。这次出宫的差事全落在奴婢一人身上,一天下来要走好几个府。这是皇后娘娘和静妃娘娘共同特意嘱咐的事,制一套书给各位娘娘、王妃,希望各位时时警醒,循规蹈矩。”
  “是,我会捧卷细读的。”张六娘问,“嬷嬷是否从永安王府而来?不知我那七妹妹……”
  嬷嬷道:“在永安王府只见了宋王妃、穆侧妃和几位姨娘,听王妃说张侧妃卧病不能听训,是以奴婢并没见到。不过御医常去看诊,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吧?王妃不必忧心。”
  这说了等于没说。
  张六娘叹口气。嬷嬷便告辞:“奴婢还要去几位长公主府,还有几家公府、侯府,改日再来与王妃请安。”张六娘带人相送,嬷嬷劝大家留步,又提醒说:“眼看着到晌午了,王妃若是进宫谢恩,不如等过了午歇时间在去。”
  宫里发了赏赐来,视东西轻重决定需不需要特意进宫谢恩。这回的女四书虽然不是贵重东西,但却有后妃训导后辈的意思在,又是规劝女德的,算是比较重要的事,因此接了赏赐之后进宫一趟亦是必须了。
  如瑾前世在宫里也曾接过这类赏,皇后重视女子品德教养,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有时是《女训》,有时是《女则》,这次更是索性来了全套。如瑾看着那放书的锦盒就暗自好笑。
  真正的女德又不只在表面功夫,将女四书倒背如流又能怎样,私下里阴谋诡计害人不断,照样是失德之人。
  不由就想起那夜长平王所说的话。
  她当时问他,既然柴记典坊探知了她那么多私事,包括许多难以启齿的、见不得光的,他为何还要娶她?
  他说:“……正是因为知道了你做的事,才觉得有意思。豪门大户的后院哪家没点伤天和的事?宅门里生长的女儿,要么被保护得纯善过头,要么浸淫其中练得一身好手段,或者是两边都不挨的半吊子。我要娶妻,难道会选那些半吊子和良善人么?自然是越厉害越好。”
  “可我一定不是最厉害的。京里京外那么多手段高明的女子,我自知不及。”
  她的所谓手段和本事,更多都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天性里与生俱来,并不纯熟,也不出众。
  “你已经不错了。且我也不是必须要顶顶厉害的女子,还要看人的。”
  长平王当时搂过她,说:“当日在青州见你,我就很好奇。你看起来是个很干净的人,眼睛,气度,看起来一定不擅长做腌臜事,该是清高孤傲的那种。可偏偏典坊的记录那么详细,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跟人斗法。我便想,这姑娘大约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你要找什么人?”
  “生于淤泥而不沾污秽的,本事要够,性子要干净。”
  “天底下这样的人岂非很多。”
  “不,不多。一旦浸淫于勾心斗角,许多人便移了性情。”
  她就开玩笑:“移了性情怕什么,自有女四书规范言行,每日早晚读上一个时辰,保管都是贤良淑德的贤妻。”
  长平王道:“这等表面工夫最是惹人厌弃。口吐莲花念四书,转身黑心下杀手,自小到大这等女人我见得多了,满宫里都是。”
  他所说的女人可不就是皇后为首的那些。还一本正经地到处赏赐女四书规劝妇德,都是些粉饰太平的表面工夫。
  然而这工夫一做出来,不但发赏的人冠冕堂皇,领赏的也要感激万分,将工夫做足做透。
  张六娘回头和如瑾商量:“宫中赏四书,合该我等一同去谢恩,午休之后我们进宫?”
  “好。”如瑾自然是应。这种事去了无所谓,若不去就显得不敬了。
  张六娘扯扯嘴角:“我和皇后娘娘许久未曾好好说话了,也不知这次去了她会否给我脸色看。有你们陪着,兴许我还能好过一点。”
  如瑾不想接这个话,也不关心她和皇后之间如何,跟罗氏一起告辞各自回了院子。午休后登车去宫里,也是三人各乘一辆小车,并没有同车说话。
  太子妃也领着东宫的侧妃良娣等在凤音宫偏殿,如瑾跟着张六娘进去,两边打了照面,只互相略略点头。一来皇后午休未起不能高声,二来偏殿里还有几位外头的命妇,也是接了赏赐进来谢恩的,当着外人,太子妃就算脸上挂着想找茬的神色,到底也没付诸行动。
  等到皇后起床宣召众人进去,各自行礼落座之后,如瑾陪坐在侧不主动说话,尽量保持低调。将身上带的香囊拽开一道口子,继续弄出一些不轻不重的气味来。
  皇后和命妇们说笑了一会,似乎无意间想起来似的,念叨说:“老六那边今天来不了,说起来许久未曾见着琼灵那孩子了。听说老六跟前有个姬妾怀了身子,本宫还没来得及打发人去瞧。”
  秋葵在侧笑着纠正:“娘娘记错了,不是姬妾,是王妃跟前的一个侍女。今日听说已经抬了姨娘,是宋王妃做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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