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车内飘来她柔柔的嗓音,冲淡了边关风沙,“我只有两日时间,请将军带我寻兄长一见,有要事相告。”
  于是,大营中只见威风凛凛的定远将军领了一行瘦弱的小公子们进了大帐。
  各个惊得合不拢嘴。
  只是不一会儿,见一女子缓缓出来。
  衣衫换了素净裙子,头发也盘的整齐,略微偏小麦色的肌肤,眉眼细长,薄唇琼鼻,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许久才明白,她就是被捉住审问、险些上刑的“探子”。
  经过如此打扮,那女子和前日被陈婠从邙山救下时,仿佛天壤之别。
  她手脚利落,这就在军营中做起了洗衣烧饭的杂事。
  很快就成了营中士兵关注的焦点,认识的人多唤她一声“芊芊”姑娘。
  芊芊是她告诉陈婠的名字。
  很显然,陈婠当日救她的确另有所图,这一点芊芊心中明白。
  可她没有想到,如陈婠那般杨柳般娇弱的女子,手段和心肠却是如此冷硬。
  她要自己替她出面传讯,军营是何种地方?
  事成则皆大欢喜,事败则赔上性命。绝非玩笑。
  当晚,陈棠被急招回营,看见小妹女扮男装坐在将军帐内时,惊讶程度丝毫不输于秦桓峰。
  等待陈婠的,自然是兄长排山倒海的严厉责问。
  她明白,大哥最疼的就是自己。若非太子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她亦不愿兵行险招。
  良久,帐内变得死寂。
  陈婠从怀中掏出一枚麻绳编织的剑穗,只剩半条。
  “大哥也许早已不记得了,”她站起来,“但却有人将这旧物视若珍宝,托付妹妹定要带给你,再问你一句心中可否有她半点位置,便可以死而瞑目了。”
  陈棠浑身一震,“这是,谢晚晴给你的?”
  陈婠神色凝重,微微一拜,“小妹从不轻易开口求大哥。但谢姐姐病重命不久矣,还请大哥不论用什么方法,务必回沧州见她一面。”
  陈棠一时愣在原地,脑海里思绪烦乱,他问,“便为此事,你大可修书一封,何须亲自赶来?”
  “书信被退回,天河城守卫森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秦桓峰横过来,“陈兄还是先让婠儿歇息片刻,再问也不迟。”
  这一路艰辛,可想而知。
  望了一眼陈婠,更觉有难言的可爱之处。
  如此这么一通,就到了深夜。
  安平去看了芊芊,她已经做完活被安置在女帐中,倒是手脚利落,也无任何差错。
  但安平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女子,她眉眼间隐隐有丝不逊,太锋利刺人,虽然话很少,可显然并非好相处的。
  她问过小姐如何处置芊芊,小姐只道,凭芊芊自己意愿,救她一命换她一命,两不相欠,各行各路。
  秦桓峰搬出将军帐,暂时和陈棠同住。
  就在方才,陈棠已经筹谋万全,休息一日,后天即刻带着妹妹启程回京,由自己亲自护送。
  将所有波折缩到最短,更不能让父母知晓。
  --
  临睡前,陈婠枕着双臂,卧听帐外风雨萧瑟,忽觉如梦一般不真切。
  但路途的艰辛,此刻看来,便都值得。
  其实,若非诸多顾忌,她是想要在这天河城多留些时日的。
  尽享边塞风土人情,一切都是新奇而陌生。
  雨渐渐收住,安平在门前的草步墩子上酣然入睡,经过五日颠簸,一路照顾自己,显然已是累极。
  陈婠方阖上眼皮,忽然想起了甚么,连忙伸手去摸腰间。
  这一摸之下不禁浑身一惊,腰间空荡荡的,那枚太子玉佩不见踪影。
  她猛地坐起身来,在帐子里仔细翻找,终究一无所获。
  不在此地,那么定然是落在了车内。
  思来想去,也顾不得许多,陈婠匆忙裹上外裳,将头发束在脑后,仍是伪装作男子打扮,只身溜出了将军帐。
  一出暖帐,寒风便灌进了口鼻,西塞的秋夜,冷如刀割。
  陈婠披了大哥的羊毛披风,望着天上的星子,轻轻地沿着小路往北走。
  芊芊正坐在帐外生了一丛篝火,这么晚了她还未睡。
  陈婠看过去时,她正巧也看过来。
  眸光亮亮的,像打磨好的锋刃。
  但她很识趣,默默地掀了帘子入帐,仿佛没有看见。
  陈婠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她的目光却令人有些不安,在那过分的平静中,谁也不知道究竟藏了甚么。
  还好,过了明日,便再无瓜葛,这样的女子委实不好对付。
  马车安静地停在靠山的脚下,有铁链锁住,而黄膘也被秦将军带回马厩养着。
  陈婠小跑着过去,钻进车厢内却仍是一无所获。
  慌乱中,她强行稳住心思,若丢了也罢,左右不管谁捡到,自己都一口咬定,撇清关系,想来也奈何不得。
  省的带在身旁,如烫手山芋。
  定了片刻,她重新裹好披风下车。
  寂静无声的夜色笼罩下来。
  她方站稳脚步,却听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在无边的夜色中清晰刺耳。
  “可是在寻此物?”
  陈婠脑中空白,双腿发软,僵硬地回过身来。
  男子一袭玄色大氅,内里银灰色的长衫泛着光泽,眉眼清冷如星辉,凤目中蕴含的寒光,更是令人生畏。
  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
  再看手中之物,正是自己要找的那枚蟠龙玉佩。
  陈婠只觉得浑身的弦崩到极致,她屈身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第13章 最难消受是君恩
  边塞的夜风如刀,划在脸颊上。
  “不论在何处,总是能遇见你,此事,你欠孤一个解释。”太子面色淡淡的,仿佛并不见生气,只是在如此情境中,平添了萧索之意。
  宁春一旁眉眼高低,已经大约看出了门道。
  想来这女子有些来头。
  陈婠此事,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她抬眼略过太子的脸色,像是凝神观察,心下却已做出了抉择。
  谎言在他面前一语就被拆穿,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唯有属实交代,许还有一条生路。
  就在她思量的当口,只听他道,“孤给你片刻的时辰思考如何回答,”封禛拢了拢大氅的系带,转头对宁春,“入夜已深,就地扎营,明早再和定远将军汇合。”
  只见数列青铜铸造的马车有序地排开,车身上机关重重,有如铜墙铁壁。
  不消片刻,一座坚固的帐子便搭了起来,武卫扎于帐前,环绕把守。
  太子走在前面,低头入帐,宁春欠身道,“姑娘请吧。”
  陈婠瞧了瞧他的模样,倒无甚变化,宁春是封禛身边的红人,就连自己初入宫时,也没少讨好他。
  但宁春一直都对自己颇有微词,或者说整个后宫对她这个皇后都是不服气的。
  收住思绪,只见封禛双臂随意搭在膝头,坐在毡毯上看过来。
  她此刻形容狼狈,不合身的外衫套在身上,衬得唯有一张煞白的脸儿,楚楚可怜。
  “殿下要听假话还是真言?”
  封禛眉峰微扬,“如此,孤便先听听假话。”
  陈婠轻咳一声,嗓子被风沙吹得发哑,“臣女从未见过您的玉佩,因为思念兄长随追随来到边关。”
  封禛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却摆摆手,教宁春端来一杯热茶,“假话不好听,孤不喜欢。”
  陈婠这才走近了,屈膝跪在毡毯上,与他平视,“因为当初殿下的无情,不许家书往来,臣女有邻姐病重,死前只求见家兄一面,才可安息,不得已便出此下策。”
  封禛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孤的玉佩是你捡到的,你一早便知孤真实身份,却伪装的滴水不露。数次交锋,可见你小小年纪,却心计深重。”
  陈婠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只低着头,默声不语。
  “孤生平最讨厌玩弄心计之人,尤其是女子。”封禛的脸色显然并非玩笑,宁春在旁瞧着,那种神情虽责骂,但却不见怒意。
  太子素来清冷沉静,休养极好,鲜少有雷霆震怒的时候,但宁春却见过一回,也是唯一见过太子发脾气的人。
  那是在去年元日,当今皇后娘娘,将自家外甥女若禾郡主赐婚于太子。
  他在群臣面前欣然接受,可夜深时,东宫书房中,却砸碎了一地墨砚台。
  宁春知道,这般政治联姻,对任何一个储君,都是极大的牵制。
  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
  大婚当日,太子仍是以一副淡喜之色示人,风风光光地将太子妃娶回东宫。
  宁春再抬头,只听那女子道,“但太子殿下应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臣女惯于心计,已然病入膏肓,此次落在您手中,愿听凭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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