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现场再度陷入骚乱,有记者举起相机,对着昏迷不醒的唐奕承和哭成泪人的陆语猛拍一通。陆语想要阻止,想要大骂这些记者没人性,可她浑身的力气仿佛全被老天爷抽走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唐奕承的头,一遍又一遍的,用她那被撕裂的悲鸣声唤他醒来。
  远远的,有两道人影站在楼梯口,俯瞰这一幕,僵立不动。
  梁梓行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陆语脸上,在头顶上方水晶吊灯的映衬下,他神色不明。
  他以前很喜欢看陆语的眼睛,澄澈如碧波,如天空,如水晶,明明是受过伤的女人,她的眼却不沾染半点世俗浮尘,总能够清晰地勾勒人心。而这个瞬间,她眼眸底下翻涌的眼泪完全湮灭了那片清澈,仿佛是风起云涌时的巨浪,又仿佛是悲痛欲绝时的狂潮,几欲令人窒息。
  她的那些眼泪,不是为他而流。
  梁梓行垂在裤线两侧的手握紧,抹平脸上暗昧难辨的表情,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另一道人影,却没有离开。
  宁晞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唐奕承,她想要冲下楼梯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可她的双脚就像是被钉牢在地上,害怕的,颤栗的一步也迈不动,她心里也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填满,相互挤压,逼得她快要发疯……
  **
  晚宴因这场意外被迫取消。
  救护车来得很快,陷入昏迷的唐奕承,被救护人员用担架抬上停在酒店门口的救护车。
  陆语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吹得生疼,她抹了抹脸,刚跟着坐进救护车,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凌乱声响便陡然从大堂处传来。
  正欲关起的后车门被宁晞一把死死拽住,她惨白着脸说:“我……我也陪奕承哥一起去医院。”
  冷风灌进救护车。
  陆语有一瞬间的僵滞。
  如果说,人的感情就像是一道大型证明题,需要极其冷静和细致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那么这个时候陆语根本无暇思索唐奕承跟她、跟宁晞之间的存在着怎样的感情。
  看了一眼宁晞,陆语咬着嘴唇说:“宁晞,‘奕承哥’不是你叫的。我上次说‘我和唐奕承没有任何关系’那句话,我现在收回。请你马上让开。”
  陆语的声音很冷,她以为对情敌说出这样一番话会耗尽她仅存的力气,但事实上,并没有。好像那些话,本来就是她该说的,从第一次听那个女人亲昵地称呼唐奕承‘奕承哥’的时候,她就该这样说。
  属于他们的九年,没有人任何人可以染指
  快递宝宝:总裁大人请签收。
  转过头,陆语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宁晞,她让救护人员关上车门,驶离。
  救护车的警笛声划破暮色,一路风驰电掣驶向医院。
  路上不过一刻钟,陆语却觉得漫长的宛如一个世纪。
  唐奕承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随车的医护人员刚给他做过简单的临时检查,说伤者应该是头部受到重创引发的昏厥,至于具体情况严重与否,等下到医院做完ct才能下定论。
  救护车的空间不算狭窄,陆语坐在担架一侧的椅子上,她握着唐奕承的手,倾身看着他,刚止住的眼泪又把她的眼睛涨得酸涩了。
  属于这个男人的手,手指白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这双手曾经抚摸过她的全身,该到访的不该到访的部位都一一抚触过,可现在,他的手却连回握她的力气都没有,好像只要她一松手,就会失去他一样。
  “唐,你怎么那么傻呢,你救我干什么。奶奶走了,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不能有事,知道么?你不能像他们一样,一个一个都丢下我不管。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我还长,这样才能看到我被你欺负得有多惨,这样才能让我后悔当年做出不要你的那种事来……”
  陆语喃喃自语着,说着那些她烂在肚子里很久很久、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话,也不知道面无血色、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的男人是否能听到,她干涸的嘴唇就这样慢慢地嚅动着,嘶哑的声音伴着眼眶里的眼泪,一点一点地往外溢,就像是从那坏掉的琴弦上流淌出来的凄婉乐章。
  陆语的眼泪滚烫的,沿着白皙的脸颊,尖细的下巴蜿蜒着流下来,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唐奕承轮廓清朗动人的脸上,晕散开来,像是被摔碎的水晶。
  不知是被那热热的泪珠烫到了,还是被那哀婉的音色撩拨了受伤的神经,一直毫无反应的男人隐隐蹙了蹙眉。
  唐奕承这个微小的表情,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落在陆语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却那么的清晰,激得她当即吸了吸鼻子,坐直身子。
  她刚要扭身叫救护人员,就听低哑的男声传进她的耳膜。
  “小语……你太吵了。”
  从短暂的晕厥中醒来,唐奕承头痛得厉害,左边的肩胛骨也疼得不能动了,又被这女人叨扰一番,说得跟他要死了一样,他实在有些无奈。
  陆语狠狠一愣,转瞬间,她犹含着眼泪的眼睛就笑开了。心里大悲大喜,她反倒因情绪起伏得太过激烈,更不能自已,这让她一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流得更凶了。
  唐奕承的眼帘微微掀开,陆语那副又哭又笑的模样便倏然落进他眼里,他脸上的那丝无奈凝固住,而后悄然褪去。她的眼泪,好似滴在他心上,平静的心,瞬间荡起涟漪。
  动了动手指,唐奕承想要摸她的脸,可左手抬不高,只能回握她的手。
  看得出他没什么力气,陆语还是紧张,她压下心里的百感交集,正了神色:“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在唐奕承开口前,医护人员丢来一句:“小情侣别在救护车里腻腻歪歪的。伤者最好别说话,马上就到医院了,省着点力气
  入幕之冰。”
  “……”陆语表情一僵。
  **
  到了医院,唐奕承被推进ct室照片子,陆语拿了他的钱包去缴费。
  唐奕承刚刚告诉了陆语,他的信用卡密码。简简单单的六位数,这会儿陆语却因为指尖发抖,在pos机上输了两遍才输对。
  那六位数字,是陆语的生日。
  如果是情侣,彼此用对方的生日设密码,并不足为奇,可是她和唐奕承已经分手七年了。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男人把关于前任的所有痕迹都保留下来,点点滴滴地分散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里去?
  是不想遗忘的恨,还是无法割舍的爱?
  陆语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上一刻,她因为害怕失去他,而涌生的恐惧,直到此时仍让她心有余悸;这一刻,她因为那些他没有割舍掉的余情,而在心头泛起的波澜,更令她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唐奕承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轻微脑震荡引起短暂昏厥,外加左肩胛骨脱臼,虽然都不是严重的问题,但医院还是建议他留院观察一晚。
  唐奕承不愿意住院,他身体底子好,长这么大唯一一次住院还是在他十九岁那年,参加地下拳击赛受了重伤。那次他瞒着陆语,在曼哈顿的医院里孤零零地躺了一个星期,简直生不如死,直到现在他都十分排斥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可陆语坚持让他听从医生的建议,唐奕承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陆语不痛快,只能勉强答应了。
  vip病房的条件很好,病床是加宽的,唐奕承换上病号服,躺了上去。
  窗外的月光交织着柔和的灯光照进病房,那些光亮仿佛跑到了唐奕承眼眸底下,衬得他的眼神如波光中倒映的夜色一般温柔。
  陆语干巴巴地杵在床边,唐奕承睨了她一眼,遂以稀松平常的口吻道:“你晚上留下来陪`床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更似命令,陆语犹豫了一下,“嗯”了声。这男人是为了救她才被送进医院的,她如果一走了之,不太合适了。
  病房里有果篮,陆语给唐奕承洗了个苹果,她坐在沙发上,拿着水果刀削皮,就听唐奕承问她:“你今晚怎么会摔下楼梯?”
  “我好像被人推了一下。”陆语回道,见唐奕承闻言皱眉,她赶快补了句:“场面那么混乱,可能是谁不小心碰到我了吧。”
  就在这时,病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随着唐奕承那声低沉的“进来”,闻讯赶来医院的宋远快步走进,想必他是一路紧赶慢赶,大冬天的,宋远额头上竟是冒出一层汗。
  在确定老板身体无大碍后,宋远这才松口气,不过他的面色依旧凝重。宋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陆语,他把手机递给唐奕承。
  “唐总,我刚去酒店拷贝了现场监控,是有人故意把陆小姐推下楼梯的……”
  陆语心里猛地一惊,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第37章
  37.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语,这个人你认识么?”
  唐奕承已经下了病床,坐在陆语身边的沙发上,他把手机伸到陆语眼皮底下,属于他的那双漆黑的瞳仁里蕴藏着冰冷的光泽。
  手机屏幕上是宋远从酒店保安组拷贝来的事发现场的监控录像,画面已经定格在陆语跌下楼梯的前一帧。
  陆语捏着手里的苹果,越捏越紧,探头看向手机屏幕的那个刹那,她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宁晞那张脸。
  亘古以来,真正点燃女人之间火焰的,永远是男人。
  就在刚才宋远一脸凝重道出“有人把陆小姐推下楼梯”那句话时,唐奕承沉默地看了陆语一眼,两人那片刻间的对视,虽然是无言的,但彼此眼底除了巨大的震惊之外,又似乎都隐隐浮现起一丝心照不宣的沉重。
  嫉妒的心,生出邪念,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就算宁晞真的一时鬼迷心窍,把陆语推下楼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她有破坏唐奕承和陆语关系的前科,又是这场意外中,唯一跟陆语结过怨的人。
  可当陆语略带警觉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聚焦时,她却蓦地拧起两道细黑的眉。
  监控录像的画质是黑白的,分辨率不算太高,外加场面混乱影响视觉清晰度,但还是可以从定格的画面上看到伸向陆语的那只手——
  是一只男人的手。
  这只手大小适中,从唐奕承身侧伸向陆语,视线沿着此人没有佩戴手表的手腕往上,是黑色的西装袖口,以及后脖颈处露出的一截白衬衫。由于监控只拍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所以无法辨认此人的相貌,但从衣着和身材来看,都只能用“普通”一词来形容。
  陆语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在脑中苦苦搜索着这人的身影,却始终无法跟任何熟人对上号。
  最终,她只能泄气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唐奕承瞳孔中的阴霾更重,他沉声问陆语:“有谁知道你今晚的工作地点么?”
  陆语被他眼底暗昧不明的光看得发憷,越发紧张,她惨白着脸如实回道:“商业协会的网站上有晚宴的工作人员名单,我的名字也在里面,要是谁有心查都能查到。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人要害我。”
  陆语平时为人低调,朋友也不多,更别说她会跟人结下深仇大恨了。可今晚那一推,如果不是有唐奕承保护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豪门隐婚之爱你入骨。说严重点,几乎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也不为过。
  瞧得出她的后怕,唐奕承强压下脸上的寒冽,他抬手摸了摸陆语的头,随即放缓了语调:“小语,你不用害怕,也别想太多,可能就是一场意外罢了。”
  听他这么说,陆语想不惊讶都不行了,仿佛片刻前疑云密布的气氛和这男人冷落冰霜的表情,都只是她的错觉似的。
  陆语疑惑地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唐奕承突然揉着左肩,继续道:“小语,我肩膀疼,你去跟医生要点止痛的药膏来。”
  话题跳转得太快,陆语又是一阵怔忪,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远,又很快收回视线,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唐奕承。
  目送陆语离开病房,宋远心领神会一般,立马快步凑到老板身边:“唐总,这件事……”
  果然,唐奕承刚刚舒缓的面色,再度冷凝下来,他继续了之前的话题:“酒店方面怎么说?还有其他监控么?”
  “酒店排除了此人是他们的员工,目前还在逐一核对晚宴嘉宾名单,暂时还不能确定嫌疑人的身份。而且奇怪的是,酒店其他监控都没有拍到这人的正脸,恐怕他是……”宋远一鼓作气说到此,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恐怕他是被人收买,针对陆小姐有备而来的。”
  这跟唐奕承猜测的差不多,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眼角微微一眯,望向窗外那片森黑的夜色。低气压环绕,他深邃的眼眸底下像是凝聚了风暴,狂风骤雨一般狠戾,又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修罗,恨不得要把整片夜色吞噬掉。
  到底是谁?
  谁敢动他的小语?
  默默观察了这阵子,宋远知道陆语就是唐奕承的宝,有人想加害她,无异于捋虎须。宋远摸了摸下巴,试探着问:“唐总,我们是否需要报警?”
  此刻就连朦胧的月色都化不开唐奕承周身的沉郁了,不过他的气息尚算沉缓稳定:“暂时不要让警方介入,避免打草惊蛇。你派我们的人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同时安排保镖保护陆语。”
  宋远刚要应下,就听唐奕承又补了句:“这些事先别让陆语知道。”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位没有能力保护她的少年了,他不能再让她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从今以后,她的世界有他,不会再有恐惧;她的人生有他,不会再感觉到孤独。
  “好的,我知道。”宋远领命欲退下,却在转身时想起什么,他忽然驻足,问:“那秦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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