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霍皙犹豫,严靳笑一笑,别误会,你这也算是工伤,我今天代表报社来看看你,没拿什么东西,吃顿饭表表心意,你就给个机会吧。
  反正……你也还没吃不是?他眼光意有所指的望向她身后狼藉厨房。
  霍皙不扭捏,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她在家里休养,穿的是很宽松随意的衣服,看惯了她平常在报社干练的一面,冷不丁一见,还蛮居家,很温柔。
  霍皙换好衣服,两人下楼,往大院外面走,晚上六点半,院里的大喇叭里准时放军歌,慷慨激昂的男高音响起,正逢下班时间,很多人往里走,来来往往,三两成行,都是穿着军装的,还挺有气氛。
  严靳第一次来军区大院,时不时左右看看,跟霍皙随和说道:“以前总听说大院大院,觉得挺神秘,这回进来了,真长见识了。”
  “找你住的这地方,我可真费了点功夫。”
  知道她出事儿以后,严靳因为工作耽搁了几天,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去老杜那里调她的档案,想查一下家庭住址,结果电脑登记的是她当年学校的所在地,他斟酌半天,才给她打电话问清楚。
  谁知道,到了大门口,门卫拦着不让进,又是查车又是开后备箱,严靳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都给查急了。
  “我就进去看一个同事,很快就出来。”
  门卫一脸严肃,又问了那人住在几号楼,叫什么,最后压了他的身份证,才给放进来。
  往里一走,严靳才明白霍皙为什么告诉他地址的时候支支吾吾,这地方,是真的戒备森严。
  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像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对里面一无所知,里面的人自成一派生活景象。
  霍皙抱歉笑笑:“确实查的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严靳绅士,虽不抱怨,但还是有点不平衡:“那些没有部队牌照的,家属车辆也不放行?”
  霍皙悠然道:“当然放行。”
  严靳不信:“那么多车,他们哪个都能记住?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外来的?”
  霍皙很了解这里,跟他讲:“有的会去办一张出入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他们也会记车牌。”
  严靳不可思议:“全都能记住?”
  霍皙淡定点头:“全都能,一个都不落。”
  严靳沉默几秒,又问:“你家里……有人是军人?”
  霍皙说:“我爸爸。”
  严靳自然说起刚才的事情:“我刚才在你家楼下,碰上一个军官,挺年轻的,你们认识?”
  霍皙没在意:“这院儿里都是军官,我哪能都认识。”
  严靳意味深长:“他往报社打电话找过你。”
  十几分钟以前,那人坐在车里,一只长腿跨在车外,皱眉问他:“你找谁啊?”
  严靳也不是善茬,不卑不亢反问:“我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嘿!
  放眼看看,整个院儿里,除了沈斯亮他爹那一辈的,除了楼上那个他拿着没辙的,还真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拧着眉毛,一本正经吓唬严靳:“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斯亮从车上下来:“我是这儿的保卫排长,你身后这片儿,”他用手圈出一大片区域,指给严靳:“还有这片儿,都归我管,你说我是谁?”
  严靳将信将疑。
  沈斯亮挨了刘卫江体罚,天天奉命跟着岗哨早晚出操,每天重装三公里,说着,他就把车里的武装带拿出来卡在腰上,还下更像了。
  严靳跟他对峙了几秒,忽然淡淡一笑:“我找霍皙。”
  沈斯亮一摇头:“我在这院儿里十多年了,没听说过这人,你上别处找吧。”
  “这个地址是她告诉我的,没找错,门口的哨兵也已经跟我确认过了,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再给你确认一下?”
  沈斯亮不说话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那是他吃瘪时候一个习惯的小动作,也是他不高兴的前兆。
  严靳朝他客气笑笑,缓步走入单元楼里。
  严靳进去,沈斯亮挠挠后脑勺,无声的骂了一句。
  妈的。
  以前霍皙上高中的时候,有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来家楼下跟她表白求爱,沈斯亮遇上,那时候俩人还没确认关系,他好歹比他们大,不能跟一帮小孩儿掐架,就板着脸,端着深沉,用这损招儿把人唬走,百试百灵。
  结果今天,阴/沟儿里翻船了。
  听严靳说完,霍皙神情一滞,慢慢哦了一声:“别搭理他,那人有病。”
  疯狗病,心情不好的时候,逮谁咬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背在身后,嘴角温柔上翘,走在一排排的杨树荫下,风吹起树枝,拂动她软软的发尾,露出女孩特有细腻肌肤和纤细手臂。
  严靳望着她,也噙着笑,十分配合:“嗯,的确是。”
  ……
  两人没走很远,就在几公里以外的一家湘菜馆子吃的,严靳是湖南人,说让她尝尝家乡的口味。
  他这趟来找霍皙的原因也很简单,新闻风波过去,金能被彻查,严令整改,周边的村户都得到了相应补偿和安置,社里给了霍皙一个精神嘉奖的奖状。
  说来也挺讽刺,当时她被停职,组里没人送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她被打,隔天集团来了人,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把她这种精神设成了典型,通报奖励,慰问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霍皙都不奇怪,也不在乎,真正让她觉得吃惊的是,沈晏丽因为这次事件被撤职了,调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学板块,每天负责刊登漫画和短诗。
  严靳劝她回去上班,还给了她一个包的很厚的信封:“这次的奖金,还有下一次的出差补助,下周南京有个媒体内部交流会,你跟我一起去。”
  霍皙想拒绝,可是一听到南京,又心软了。
  南京对她来说,有种特殊情感,这几年她在外面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再去看看,可是很可惜,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
  见她犹豫,严靳给她夹了块剁椒鱼头,跟她敲定:“那可说好了,下周三晚上的高铁,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咱们车站见。”
  ……
  今天沈斯亮他爹老沈从外地调研回来了,一推家门,沈斯亮正在客厅摆弄模型,那是小航生前在学校组装的,得过奖,摆在电视旁边的架子上,沈钟岐走了这些天,家里保洁不来,落了灰。
  沈钟岐进屋,爷俩对视一眼谁都没搭理谁,等沈钟岐换了衣裳从楼上下来,沈斯亮一边擦机翼上的灰一边问他:“您吃了吗?”
  “晚上我煮了点面条,剩的不多了,要不我再给您弄一碗?”
  沈斯亮以前上学的时候一犯错就让他当时的教导员罚去食堂帮厨,他从来都认罚,也不狡辩,那时候食堂有几个山西的兵,他天天跟他们泡在一起聊天,时间久了,也会了点手艺。
  沈钟岐面露威严:“站起来,别跟我装傻充愣。”
  沈斯亮不情不愿站起来。
  沈钟岐不紧不慢:“我这几天不在家,你快作翻天了吧?”
  沈斯亮皱起眉:“谁舌头这么长?”
  “你还跟我贫!!!”沈钟岐一拍茶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要打,沈斯亮挺直了腰板,就让他打。那意思就是,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
  沈钟岐手扬起来,瞥到他擦的那个模型,又气急败坏的放下。就剩这一个儿子了,毕竟,也真舍不得。
  其实沈钟岐在沈斯亮和小航之间,从来都是偏心的。因为沈斯亮是哥哥,或者是妻子因为小航难产,沈钟岐总是把更多的情感放到弟弟身上多一点。
  就是因为这样,沈钟岐才不能容忍沈斯亮在外头干的事儿。
  他跟他下死命令:“你在外头怎么闹我不管你,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就一条,离霍家那个越远越好。再让我知道你跟她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我让你再也见不着她。”
  沈斯亮急了:“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沈钟岐被激怒,跟他吼:“你不是一直想去兰州吗,正好,那地方缺个参谋,挂职五年,让你去个够!”
  一室静谧。
  连门外给沈钟岐拎着行李的秘书都不敢进屋了。
  沈斯亮立了一会儿,把模型重新摆回到架子上,拿起衣服就走,早就过了和老子顶嘴的年纪,三十而立,他也知道心疼自己的父亲,可是骨子里也依然有原来的拗劲儿。
  “老沈,别的都行,但是您让我不管她,我真做不到。”
  “她也有爸,也有哥,什么时候轮到你去管?”沈钟岐退让一步,也缓和了语气。“我不是不同通情理的人,咱们沈家也没绝情到那种地步,年初我去山上,看见那丫头一个人从庙里出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可,我是真怕她把你也给……”
  “爸。”沈斯亮拉开门,低低叫了沈钟岐一声:“当年小航怎么没的,您心里比我清楚。”
  就这一句话,彻底将沈钟岐伤了,他眼角流露出沧桑悲伤,人忽然就萎顿下来。
  沈斯亮说:“过几天我要去趟南京,您照顾好自己。”
  沈钟岐慢慢回头:“……去出差?”
  “小伟不大好了,我去看看他。”
  彭小伟和劳显,那是沈斯亮军校四年最好的同学,小伟比沈斯亮小一岁,毕业娶了个南京媳妇,儿子才刚八个月,就被医院查出了癌症二期。
  以前沈斯亮不信命,嚣张跋扈,生龙活虎,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可是这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身边这些朋友,兄弟,都一个一个的走了。
  他是真怕了。
  也格外珍惜这些人,珍惜这些还活着的人。还真心真意对他好的人。
  沈钟岐知道小伟在沈斯亮心中的重要性,默默叹口气:“去吧。”
  第24章
  南京禄口机场。
  沈斯亮这趟来的急,带的行李也不多,随身只有一个行李袋。早上的航班,到达南京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出了站台,有人来接。
  对方身量和沈斯亮相当,一身休闲装,五官线条很硬朗,带着副墨镜,正背手在出站口等。
  沈斯亮从里头出来,对方提过他的行李,多余寒暄的话也没说,径直往外走。两人步履匆匆,上了车,对方才跟他简单讲了一下彭小伟的情况。
  “从发现到现在还没三个月,先是在省医院做了检查,后来说不大好,学校又给安排到了军区总院,找了专家才敢确诊二期,用的药全都是国外最好的,可眼见着这人就是一天比一天瘦。”
  沈斯亮脸色冷峻:“怎么发现的?他之前就一点征兆也没有?”
  劳显开着车:“前一阵儿教学周,他天天在学校里忙备课,我去看过他两次,他就说脑袋疼,也没当回事儿,我以为是熬大夜没休息好,还跟他开了两句玩笑,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直接趴在讲台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斯亮抿唇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南京是历史名城,很有人文气息,气候也比北京湿润,街上种满了法国梧桐和银杏,窗外景色飞掠,一下就勾起了沈斯亮大学四年的回忆。
  当年,彭小伟在系里,是除了沈斯亮,唯一一个从北京考过来的地方生,家里条件一般,爹妈都是高中老师,他从小儿就肯学,好钻研,为人厚道老实,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儿闷,太拼命,什么都想较个真儿,以前哥们一起的时候也劝过他,他嘿嘿笑,也不放在心上,这下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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