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他会去的。
  也不知道过了很久,照明棒已经没有光了,黑暗里,岑今忽然叫他。
  “卫来?”
  “嗯?”
  “沙暴好像过去了。”
  卫来坐起身,仔细听了片刻,再然后,哗啦一声把遮蔽的帐篷拉下。
  ——
  车内车外,连天接地,一片赤红色的沙雾。
  说沙暴过去了并不合适,它只不过换了下一个地方逞凶,开始了新一轮的翻天覆地。
  但它肆虐过的地方,世界尽头一样安静。
  能见度只十多米,车子停在沙地里,轮胎下碾了丛盐生草,不远处有棵被风吹的斜倒的枯树,像是一个人闪了腰,撑着地起不来。
  车顶盖被沙卡住了,卫来使大力气去推,终于推开的刹那,沙子流瀑样浇了他满头。
  他倒不在乎,低头拍打头发,顺便吐出嘴里的沙。
  要做的事还挺多。
  ——岑今,嗯,挺好,基本没损伤。
  他把帐篷地布铺在车子旁边,推她过去坐下:“这就是你活动范围,别乱走。”
  ——卫星电话,也挺好,幸亏包了器材保护套。
  他把保护套打开一点缝隙,天线抽出、拉长,启动自动搜星,然后立在车顶。
  ——冷风机。
  透明胶带贴住的地方都完好,但是塑料袋罩住的地方全部被沙击破,伸手拍了拍铁壳,沙子簌簌往下落。
  这种电器,大量进沙是致命的。
  冷风机,卒。
  ——桶装水和大部分后车厢的干粮装备……
  虽然被沙半埋,倒没有大的损伤,差可告慰。
  ——西瓜,卒;西红柿,卒;椰枣……
  椰枣倒还可以,卫来捧了一把,呼一下吹散浮沙,找了两塑料袋,一个里头倒了点水,攥紧了边口一通甩晃,洗净之后,装进另一个。
  然后转头看她:“吃枣吗?”
  岑今点头:“送过来。我保镖说,这块布是我活动范围,不能乱走。”
  卫来不动:“你保镖说,你自己来拿……”
  他蓦地停住。
  有嘀嘀的声音响起,悬宕在赤红色的沙雾里。
  岑今抬起眼帘,低声提醒他:“接电话啊。”
  第24章
  沙特人走了,可可树回南方省了,麋鹿说:给你搞了一部军用卫星电话,虎鲨要直接跟你们联系了。
  岑今站起身,眼神渐渐深下去,又深回到初见的时候,表情淡漠,像一副黑白分明的画。
  卫来接了电话,说了两句之后递向她:“虎鲨那头的,要跟你讲话。”
  岑今不接:“是虎鲨本人吗?跟他们说,我只跟虎鲨对话。”
  显然不是。
  卫来可不介意这个,只要能给到清楚的指引信息,对方是虎鲨还是风干的鲨鱼嘴,都没所谓。
  接完电话,后续的行程也差不多明晰。
  “虎鲨的人已经到公海了,他们说谈判在一条大的远洋渔船上,船上的海盗,都伪装成渔民。”
  岑今并不意外。
  这是海盗的一贯伎俩,通常以普通渔船的面目出现,盯准要劫的货轮之后,再派出武装快艇攻船劫持。
  业内把这个叫“子母船”,母船负责望风、掩护。必要的时候,还会发射肩扛式火箭筒袭击货轮,制造混乱以助攻。
  “让我们尽快赶往海岸,越荒僻的村子越好。到了之后,用卫星电话给他们发gps经纬定位,有人会开着快艇来接我们。”
  他觉得不踏实。
  像场游戏,玩家操控一切,隐秘地像铁面人,而他们是透明人,一切信息都暴露,包括行踪。
  岑今笑他:“这种时候要什么平等,说白了,那是绑匪。”
  “虎鲨可靠吗?会不会对你不利?”
  “我跟他不熟,不会觉得他可靠。”
  卫来皱眉。
  他在地布上坐下来。
  岑今看他:“怎么了?”
  “不怎么喜欢船,谈判在船上,大海中央,四面水一面天,万一出什么事,就是绝路。”
  他可以在丛林隐藏,在山地求生,在雪原活命,但是大海……
  海里,手把不住命,都随波逐流。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保护不了你——那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你落到海盗手里,怎么办?”
  岑今看了他一眼:“作为保镖,你在客户面前说这么沮丧的话合适吗?单凭你这话,我要去跟沙特人讲,扣你一千欧。”
  卫来盯着她看。
  为你担心听不出来吗?
  他真是疯了才会洗椰枣请她吃。
  吃沙吧你。
  他沉着脸起身,当她不存在,给车子清沙、重整装备、敲平并封住车窗上碎玻璃的硬茬,试车。
  擦挡风玻璃的时候,岑今过来,止不住笑,说:“哎。”
  “岑小姐,你让一让,挡着我干活了。”
  岑今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
  “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个人对虎鲨来说,几乎没有价值。”
  卫来冷笑:谁担心了?
  他继续擦车。
  “第一,海盗的目的是钱。油轮在他们手里是烫手山芋:不能开出海、货物没法销赃、还得养活船上的人质,多一天,就多耗一天给养的钱。所以,他们急于出手,对我寄予的希望,甚至超过沙特人。”
  卫来抖开手里的抹布,用力甩了甩,全是沙。
  “第二,海盗做的也是‘生意’,劫持过往船只是他们目下的谋生之道,想做生意,就要讲规矩,如果连谈判代表都动,以后劫了船,没人会跟他们谈判——所以,虎鲨有一次谈判不顺,暴怒之下,他枪杀的是人质,但不是谈判代表。”
  关他什么事,他是保镖,不是谈判代表,也不是人质,他现在只想把车窗擦干净。
  “第三,我曾经救过虎鲨的命,这是事实,也是我的保障。不管虎鲨可靠不可靠,他都会给我面子。”
  卫来用力打开引擎盖,探身进去看:还好,进了一些沙,但总体影响不大。
  “第四,扣钱的事,说着玩的。”
  卫来砰的一声关上盖门。
  笑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坏了几块玻璃和冷风机,车子基本没问题。我想了一下,你要是嫌热的话,我们晚上赶路——沙漠晚上降温大,应该挺凉爽。”
  “我们原地多歇会,时间差不多了再出发。还有,水带的足够,你可以节俭地洗个澡,毕竟身上都是沙子,不太舒服。”
  岑今从车上下来,看了他好大一会。
  “一说不扣钱,态度变化这么大,真不觉得脸红?”
  卫来茫然:“什么?”
  “刚刚一直沉着脸,都不想跟我说话。”
  说这个啊,卫来笑起来,他抬头看,车尾处,直直的一根车载天线,孤零零的斜着。
  他说:“刚刚确实心情不大好,但你不要多心,不是因为你。”
  边说边双手搭住岑今肩膀,把她身子掰转向后:“看。”
  “看什么?”
  卫来感喟:“小蜜蜂被刮走了。”
  “可可树特意为我买的,很珍贵的临别礼物,你知道的,我跟他很久没见了,这是他第一次送我东西,我很看重。”
  岑今看那根天线。
  他要是不说,她都不知道后面还改装了天线,什么小蜜蜂,她更是见都没见过。
  她善解人意的笑:“你特别珍惜?”
  “嗯。”
  “你习惯把自己珍惜的东西挂在车外头的天线上?”
  卫来咳嗽了一下:“确实有欠考虑……”
  岑今说:“你节哀顺变吧,我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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