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容六看着他,过了一阵,才说:“你有为我,而变成什么我不知道的样子吗?”
  “小孩子说话没有分寸,不用当真。”
  青年轻声说:“是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肖腾做了个请对方坐下的手势,“喝茶?”
  他真的在客厅给容六沏了杯茶。
  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方最镇定的表现了,心里已是百般翻涌,他手指也没有颤抖。
  容六看着他,像是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难以撼动的人。”
  “……”
  “我很羡慕你。真的。”
  “……”
  青年真心实意地说:“我真希望我也能有你这样,永远都处事不惊的风度。”
  肖腾道:“过奖了。”
  安静了一刻,肖腾又说:“其实我也很佩服你。”
  容六“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我们这样互相吹捧真的好吗。”
  “你是真的潇洒。这世上没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也没有什么你会畏惧的。这样很好。”
  他是羡慕容六的。
  容六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无所畏惧,敢于追逐,更敢于放弃。人生之潇洒,不过如此。他虽然看似一往无前,但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容六“啊?”了一声,默然不语,过了一刻,才说:“不,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勇敢。”
  “……”
  “在我所畏惧的东西面前,其实我是非常胆小的。”
  “……”
  容六看着他:“比如说,你。”
  “……”
  “肖腾,你真的是个非常无情的人。你只喜欢好的东西,只喜欢有用的人。当然了,商人重利,凡事以利益来定取舍,这没什么奇怪。”
  “……”
  “只是,如果有一天,我没用了呢?”
  “……”
  “其实离那一天也不会很远的,”容六笑道,“我这身体,真的说不太准。倒霉的话,一次风寒就可能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清楚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崩坏,简直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你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吗?”
  “……”
  “从一开始,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我对你有价值而已。这我清楚,我也很努力让自己更有价值。我不介意为你所用,真的。”
  “……”
  “但是肖腾,我不可能一直有用下去的,”容六顿了一顿,“就像容家也未必不会衰败一样。”
  “……”
  “我爸那边出问题的那段时日,那般动荡,群狼环伺,我真的是如履薄冰。”
  “……”
  “当然了,那阵子安然度过,我很庆幸,”容六说,“只是,谁知道下一次会如何呢?肖腾,你只愿意让强者留在你身边,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强者。是吧?何况是我这种连健康都谈不上的病人?”
  “……”
  “如果我成了一个废人,容家又日暮西山,你会一脚把我踢开的吧?”
  “……”
  “想想刘罡和罗琛那样的人,你都弃之如敝履。刘罡为肖家效力多少年,我何德何能,会比他更劳苦功高?我的下场会比他好吗?”容六笑道,“我觉得,真到我被你扫地出门的时候,我会比罗琛还失态。我可能不止会向你泼茶水呢。”
  “……”
  “其实一开始我说得也不准确。我不是怕你的无情。我是怕我自己,”容六说,“我怕我到时候真的会受不了,会发狂。”
  “……”
  “我面对不了被你遗弃的那一天。”
  “……”
  “所以我先逃走了。”
  容六笑道:“所以我只是个懦夫。我根本就不勇敢。”
  容六没有喝完那杯茶,便离开了。
  肖腾木然坐在那里。容六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如容六所说,他的确是那种利益至上,不择手段的人,他从来就不是善心之士。
  然而有些东西,又不尽然如容六所说。
  肖腾拨了那个电话号码。
  他不爱为自己辩解,因为他并不在意外人眼光。只是有些话他觉得需要对容六说出口罢了。
  这号码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拨过了,神奇的是他居然还记得,而且还接通了。
  对方轻轻“喂”了一声。
  肖腾道:“我很抱歉。”
  容六像是叹了口气,说:“你真傻。道什么歉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你就是你,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个而道歉。”
  肖腾沉默了一阵,道:“我是觉得,可能就是因为我太无情了,你不喜欢这一点。你比较欣赏那些良善一些的人,比如谭瑶那样。”
  这话在他心里辗转反侧了三年,如针如芒,日夜刺痛着他。
  而今说出来,像是拔出一根倒刺,疼痛之余,却又一身轻松。
  容六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
  而后他听见容六“噗”地笑出来:“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在挑选道德模范!”
  “……”
  “你真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温柔良善是我的标准,那我纠缠你干嘛?”
  “……”
  “你大概不是个好人,但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青年低声道,“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
  青年的声音并不大,肖腾胸口却犹如受了重击,瞬间竟忘了呼吸。
  静默一阵,青年又说:“其实也谢谢你打这个电话来。”
  “……”
  “因为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
  “……”
  “我说过的,我是个懦夫,在面对永远也无法达成的成功的时候,我只能选择逃避失败而已,”也许是因为外面下雨了,电话里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沙的响动,“你知道吗,我结婚的时候,是希望自己可以放下你,可以从头来过。我不能放任自己去飞蛾扑火。”
  “……”
  “这些年过去,我觉得也一切都该都过去了,”青年说,“但是那天,再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些都是自欺欺人。”
  “……”
  “我并没有办法改变自己。”
  “……”
  “我还是只能飞蛾扑火。”
  短暂地安静了一刻,肖腾终于开口:“你说的没错,我是商人重利,我是讨厌无用的人。”
  青年在那边像是苦笑了一声。
  肖腾又说:“在王景之前,原本还有一个老的管家。”
  “……”
  “他因为身体不好,早早就退了。我给他买了套房子养老,每月照付薪水,一直到他去世为止。”
  “……”
  “以后对王景,我也是一样的。”
  “……”
  “我的意思是,并不是都你想的那样。”
  “……”
  “如果容家没落了,如果你无处可去,你可以来我这里。”
  外面的雨更大了,倾盆而下,沙沙作响,而他依然能听见电话里青年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肖腾又说:“你要是病了,就在我这里养老吧。”
  这是他所能说得出的,最美好的甜言蜜语。
  他没有等到回应,沉默过后,青年挂断了电话。
  肖腾握着没了响动的手机,看着阳台上的雨帘,一时有些茫然。
  过了一阵,他突然听得有人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肖腾!肖腾!肖腾!”
  肖腾忙推开门,从阳台上,他看见楼下立着的青年。
  雨大如瀑,青年已淋得湿透,见他出来,青年抬起头来,在雨中望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朝他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肖腾立刻下楼。楼下客厅里肖璞正跟柳凝一起练瑜伽,听得人狂呼乱叫,被扰了清静,她已是大为火光,待得分辨出是容六,肖璞更恼火了:“这是神经病吗。”
  肖腾道:“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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