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宁玥知道秋香与冬梅在来棠梨院之前吃了不少苦,但她不可能替她们两个出头,就像蔺咏荷养废她的时候,老太太心知肚明也没把蔺咏荷怎么样一个道理。每个层次都有它自己的法则,外人干涉起来,一旦不能连根拔除,就只会令对方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洗漱完毕,宁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冬梅瞪大眸子道:“今儿开学,老太太说不用请安,直接去上学就好了,小姐,你不是又给忘了吧?”
  宁玥拍了拍脑门,她这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她赶紧收拾好书本,出了将军府,幸亏秋香早把夫子的作业做完了,不然就凭她这好(第四声)玩的性子,这回一定会被夫子骂惨。
  大门口,她碰到了宁婉,宁婉翘首以盼的样子,似乎在等谁。
  “四妹妹。”她打了声招呼。
  宁婉侧过身来,看见她,莞尔一笑:“三姐姐,可算等到你了,我还怕你不记得今天要上学,正准备让翠娥去提醒你的呢!”
  宁玥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与老四的关系几时这样好了?别告诉她,那一、两回不痛不痒的合作之后,二人就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如果她记得没错,她病着的时候,老四、老五可没少在棠梨院打秋风。玄家上门要庚帖后,她们俩还一起跑来给她吹耳旁风,暗示她跟蔺咏荷翻脸呢。顾念彼此之间有过合作,她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这并不代表她从此喜欢上她们了。
  宁婉的笑意甜美了几分,柔声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宁玥四下看了看,道:“没什么,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车吧,第一天可得早点到!”说着,拍了拍宁婉肩膀,径自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完全没有与宁婉一起上学的意思。
  宁婉被晾在那里,尴尬得脸色一阵泛红。
  宁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嘲讽地说道:“哟,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人家不待见你,你就识趣点儿呗!像只苍蝇似的往上凑,找拍啊!”
  宁婉拽着帕子的指节,因大力的缘故,隐隐泛出了白色。
  ……
  十多天不见,仕女们的模样都有些变了,去年还瞧着青涩的姚氏姐妹初次显露出了少女的妩媚,宁玥不禁想到了司空朔,他收养那么多养女,会否其实就是在寻找蛊毒的解药呢?他之所以专宠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好,而是自己是他唯一的解药。
  这种想法令宁玥感到恶寒和恶心,每多知道一点前世的真相,便更坚定与司空朔斗到底的决心。
  玄家正式下聘后,宁溪与宁玥的名声也在京城传开了,大家看向宁玥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羡慕。宁玥没多做理会,从容地进了课室。
  进入课室后,宁玥意外地碰到了武娟,武娟穿着杏色短褙子、淡紫色长裙,梳单螺髻,簪两对明月珠花,比年轻更加胖了。
  这可真是奇怪,明明今年的武娟已经开始瘦下来了才对!
  武娟见到宁玥,像见到救星似的扑进了她怀里:“呜呜……我再也去不了东学班了……”
  你本来就是买进去的呀!宁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太子没有看上我……呜呜……他们不愿再花那么多钱让我上东学班了……”
  原来,在正月十二的下午,武家邀请了太子到府中赏花,顺便让府中的女眷与太子弹弹琴、下下棋,只盼太子能看中她们其中任何一位,谁料太子丢了句“无聊”就走了。
  这与前世的发展又大不相同,前世的太子可是爱武娟爱得死去活来,武娟为了太子,生生从胖子瘦成了第二个赵飞燕,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一些与她没多大关系的人的命运也开始发生转变了吗?亦或是……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引起这一系列的反应,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呢?
  第一天上课,大家的状态都没回来,夫子讲夫子的,大家神游大家的,一日光阴就这么无聊地打发了。
  课间的时候,院长大人找了宁玥一次,之前院长大人曾经承诺过,只要她靠第一便向她引荐几位太学博士,然而一个春节过完了,院长大人也没兑现当初的承诺。
  院长大人的笑容有些讪讪:“太忙了,焦头烂额,我已经与博士们说了,这个月就为你引荐!”
  宁玥恭顺有礼道:“有劳院长大人了,学生随时静候您的佳音。”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院长大人笑得有些狗腿,若说年前他器重她是因为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仕女,现在则多多少少忌惮她未来的夫家了,“对了宁玥,你姐姐怎么没来上学?”
  宁玥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没派人通知学院吗?但很快,她瞧见了院长大人眼底的八卦,怕是因为她姐姐一心备嫁,再不踏足学院了吧,就道:“姐姐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等痊愈了,应该会来的。”
  “哦,风寒啊。”院长大人呢喃着,又道,“没什么,你去上课吧,博士们的事儿我记着呢!”
  “是。”宁玥行了一礼,恭送院长大人离开。院长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听宁溪的情况,除非……宁溪被烧坏嗓子的风声已经不胫而走了,这可真是……奇怪呢,千禧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藏不住消息了?
  ……
  秋香一大早便拿着对牌出了府,她从府里拿了些东西,一半是自己买的,一半是三小姐赏的。三小姐对下人的要求特别严格,不能做错一点事、不能讲错一句话,在二小姐屋里当差,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令人欣慰的是,二小姐出手特别阔绰。她与冬梅都是二等丫鬟,公中给的份例是一两,由于她又兼了书童一职,府里再补贴一两,她帮二小姐写作业,二小姐再贴补了一两,算下来,她每月能拿到三两,这比通房丫鬟的月钱还多呢!然后,二小姐时不时赏些料子与首饰,都是顶值钱的,她全悉心保存了下来。
  阿娘托人捎来消息,说阿爹的风湿又犯了,她记得南街有一家药铺,专卖治疑难杂症的药,阿爹用过一次他们家的药膏,效果非常显著。可惜太贵,后面用不起了。现在她攒了些银子,正好可以拿去买药。
  从将军府到南街,足足有七里路,为省点雇马车的钱,她选择了步行,抵达张记药铺的时候已到了午饭时辰,她肚子饿,便先到街边的小面摊要了一碗素面。
  老板瞧她穿得爽利,怕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丫鬟,多收了她一文钱。
  她放下包袱吃了起来,谁料眸光一扫,竟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一直盯着对方,直到对方露出侧脸来,她完全确定了,这就是四少爷马谨严。
  四少爷走进了一家当铺,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当铺老板,不知说了什么,老板摆摆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四少爷皱起了眉头,又讲了几句,老板迟疑片刻,但最后还是摆了手。
  应该在当东西,秋香猜。
  吃完面,四少爷还没从当铺里出来,秋香好奇地从当铺门口走过,就听到四少爷含了一丝哀求的声音说:“你再多给点吧,我买它的时候花了一千两,是纯正的羊脂美玉,你只给我一百两,实在太低了!”
  秋香的心咯噔一下,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会低下头去求人?
  当铺老板拿着玉扳指看了看,说道:“这玉是好玉,可小兄弟你得看清自己进的是什么地方儿!我可以很负责人地告诉你,你到别的当铺去,绝对找不到比我更高的价了!给你一百两都是看在今儿还没开张的份儿上。”
  “我急需用钱……”马谨严的脸上泛起了尴尬的神色。
  当铺老板眼神一闪,刚要开口抬价的,又突然咽进去了:“一百两,不能再多了!你要是不满意,就到别家去当吧!”
  “哎,你……”马谨严刚要说话,秋香走了进来,“你的玉佩,我买了,两百两!”说着,打开荷包,就要去掏银子。
  当铺老板猛地变色,抓住马谨严的玉佩道:“哪儿来的捣乱的?这位公子已经把玉佩卖给我了!”
  秋香睁大眼睛望向马谨严,快提价呀。
  当铺老板也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谁料,马谨严冷冷地扫了秋香一眼,对当铺老板道:“一百两,卖给你。”
  当铺老板:“……”
  出当铺后,秋香叫住马谨严:“四少爷,你为什么不提价?他摆明了在坑你……”
  “用得着你管吗?”马谨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
  秋香哑然。
  马谨严转身进了药铺,秋香也走了进去。马谨严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跟着我做什么?马宁玥吩咐你的?回去告诉她,想跟踪我,找个机灵点儿的人过来!”
  “不是的,四少爷,你误会三小姐了,她没派人跟踪你,我是来给我阿爹买药的。”秋香认真地说。
  马谨严却仿佛懒得理她,径自去了后房的药柜。
  秋香开始挑选膏药,上次用的哪一种她记不太清了,只比对了一下价格,选了一种承受范围内最贵的,结账的时候又碰到马谨严了。
  马谨严当来的一百两银子不够,只能买一半,他面红耳赤。
  秋香觉得他真是可怜,秋香不由地想到了冬梅,当初冬梅也是没钱看病,险些死掉,多亏三小姐菩萨心肠,不仅收留她们,还给冬梅请了大夫。当时,她还偷了三小姐的令牌,三小姐都不计前嫌,眼下,她帮帮四少爷……应该也无可厚非吧!
  秋香就问:“还差多少钱?”
  马谨严双目赤红地瞪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十足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秋香白脸,忙解释道:“不……不是施舍……”
  “那是什么?”马谨严冷冷地揪住她衣领,将她拉近,几乎要贴上自己,“我为什么会买药你不清楚吗?不是拜你那位天仙般的主子所赐,我娘和我妹妹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吗?别告诉我她良心发现了,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了!你告诉她,这不可能!”
  秋香被他强大的怒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三小姐没有那样做……是我……我自己的主意……”
  马谨严呵呵地笑了:“自己的主意?你就不怕我那妹妹知道了,把你折磨得比我娘还惨?还是……她知道我空虚寂寞,所以派了你来勾引我?”
  秋香的脸唰的一下毫无血色了:“四少爷,你真的不要误会三小姐!三小姐是好人……她没派我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有人病死罢了……”
  “小丫头,不要做烂好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冷声说完,马谨严拿起桌上的药离开了。
  ……
  宁玥下学后,准备去宝林轩转转,虽说关门了,但保不住已有新的商家入驻了。
  刚踏上马车,宁婉奔了过来,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眸晶亮:“三姐姐,我的马车坏了,不知道多久才能修好!我约了父亲钓鱼的,不能回去太晚,你载我一截好不好?”
  若在平时,当然没什么不好,可今天她有事。宁玥轻声道:“你赶时间的话还是坐五妹妹的马车吧,我暂时不回府。”
  宁婉的笑容淡了一分:“那你要去哪里?”
  宁玥张了张嘴,微微一笑道:“也是约了人,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吧,下次一定带四妹妹回去。”
  怕宁婉追着跟她一块儿,宁玥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了。
  另一边,宁珍笑得场子都快断了,撩开帘子,从车窗里看向宁婉,挑眉道:“四姐姐,你到底要不要坐我的马车呀?”当她没看见么?故意弄坏车轮,跑去打宁玥的顺风车,结果人家根本不理她!哈,活该!
  宁婉捏紧拳头,身子都开始发抖了……
  ……
  秋香拧着一叠药膏和一个装满衣料的包袱回了家。一个小胡同里,一间堂屋、两间正房、一个后罩房与一个打了水井的小院子,就是全部地方了。
  她是长姊,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十三岁,在一间私塾上学,白天不回。阿爹不做事,阿娘接些针线活,赚的不多,基本开支全靠她在府里领的月钱。
  两口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甫一见到秋香,还以为是谁家小姐走错了地方儿,没太在意,直到秋香叫了声阿爹阿娘,二人才惊吓地抬起头来!不是做梦吧?那个咸干菜一般的女儿,怎么出落得如此标致了?穿得都是绸缎,比一般的富户千金还好,头上戴的簪子……妈呀,是金的吧!
  秋香娘二话不说把女儿的簪子摘了下来!
  “你哪有钱买这个?”她两眼放绿光地问。
  秋香道:“三小姐赏的,棠梨院的丫鬟都有。”
  秋香娘笑嘻嘻地回头,对丈夫说道:“我就说将军府是个好去处儿吧!”
  你所谓的好去处差点儿害死我跟冬梅了。秋香把东西放进屋,又出来说道:“我买了些药膏,阿爹你记得敷。”又把荷包递给她娘,“娘,这个月的月钱,元宵府里多算了一个月,一共六两。你把钱拿去,簪子给我吧,那是三小姐赏给我们,让戴着体面的,不能弄丢。”
  秋香娘收下钱,板起了脸道:“赏你了就是你的!还不能丢?我看你是舍不得!是不是冬梅那死丫头把你给教坏了?我就说那丫头留不得,迟早是个祸害!哎哟,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听一个外人的话,不认我这个娘啦!”说着,她往地上一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
  秋香爹就道:“行了行了,秋香也不容易,每个月的月钱都给你了,这簪子,你就还她吧!”
  “都给我了?你瞧她主子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金簪子,每个月会只给三两月钱吗?少说也是五两!”秋香娘恶狠狠地看向她,“你是不是私吞了?快给我交出来!”
  秋香摇头:“我没有,我都给你了……我发誓,我真的只有这么多……”
  “冬梅的呢?那丫头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她赚的钱也该归我们!你的三两,加她的三两,每月该有六两才是!”秋香娘剔着牙道。
  秋香低下头:“你都把冬梅的奴籍卖给将军府了,她跟咱们家没关系了……”
  “我呸!老娘白养活她那么多年?”秋香娘啐了一口,吐掉牙签儿,“她不孝敬我就算了,也不孝敬你?我要把她卖到青楼的时候,是你救的她吧?她的命是你的!钱也是你的!你给我找她要!”
  秋香的头垂得更低了:“……好,我好她要,但要不要得来我不敢保证,你先把簪子还我。”
  秋香娘就道:“你傻呀,不会说路上被人打劫了,簪子给人抢了?你家主子器重你,不会怪罪你的!”
  “三小姐对我有恩,我不能骗她……”秋香说着,给她娘跪了下来,“阿娘,求你把簪子还给我吧!这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支配的赏赐,它跟我每日穿的衣裳是一个样儿的,寒酸了人家会说主子刻薄,我们穿金戴银,也是主子的体面!”
  秋香娘才不信丢一个簪子能怎么样了?死活不给。
  秋香伸手去抢,被她娘啪啪啪扇了几耳光,还要再扇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给握住了。
  “老娘管教女儿,谁他娘的不长眼……”话音,在看到那张威严的俊脸时呼啦一下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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