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山东父老

  在抵达新丰县之后,刘弘顾不上歇息片刻,便在数百禁军武卒的护送之下,向新丰以东的方向驶去。在距离新丰县约五里的地方,有一处名垂青史的著名场所。——鸿门。大约三十年前,陈胜吴广的一声怒吼,使得秦王朝顿时陷入风雨飘渺。一时之间,神州大陆英雄并起,遍地诸侯。最终,灭秦义军在盟军傀儡楚怀王的名誉统领之下,展开了与秦王朝的全面对抗。而在反秦义军联盟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两部分,都出自于楚地。——故楚将门,项氏一族的当代翘楚项籍,以及从沛县一路逆袭的老屌丝:刘季。随着抗秦事业愈发顺利,楚怀王逐渐不安心于自己的傀儡盟主身份。为了离间盟军的各方势力,楚怀王下令:先入关中者,王关中!楚怀王一声令下,各方诸侯无不绞劲脑汁,望向关中最后的一道防线:函谷关。而沛公刘季的大军,却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悄然退出了函谷关外。有人说,沛公自知身份微鄙,不敢图谋关中;也有人说,是鲁王项籍威势太盛,沛公不敢有不轨之举。没有人知道刘季的真实想法,天下人只是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发现:从函谷关外撤离的刘季大军,居然已经占据了咸阳城!——秦三世子婴,献武关而降刘,拱手让出了咸阳城!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消息从关中传出。武装接管咸阳城的刘季大军,对咸阳城秋毫不犯,与咸阳之民约法三章,竟然彻底安稳住了咸阳城!而这时,作为联军另一个巨头的项籍,才刚刚结束‘破釜沉舟’的xx之战,迫降章邯。得知刘邦已经掌控大半个关中,甚至接受了三世所奉的传国玉玺,项籍勃然大怒,遂引二十余万大军入函谷,直奔咸阳。就是在此时,项籍的头号谋士范增,提出了两个关乎项羽霸业的建议。其一,弑怀王。其二,杀沛公!接受范增的建议后,项籍遂一边派人去弑杀联军盟主楚怀王,以求掌控联军,另一边派人责问刘邦:没有接到军令就进入咸阳,究竟意欲何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鸿门宴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刘邦为了活命,只能辩解自己之所以接管咸阳,是为了‘替项王暂且保管’,并无二心。而项籍也借此机会,顺势提出:既然是我误会了,那沛公亲自来与我解释吧;风里雨里,鸿门等你!后面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鸿门之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伯陪练意在搅和,刘邦如厕意在逃跑·最终,刘邦得以从鸿门逃离,而关外也传来消息——刘邦部将韩信,从项籍派去的刺客手中救下楚怀王,并取来了楚怀王的旨意:沛公于灭秦有功,当为汉中王!就这样,范增给项籍提的两个意见,都被刘邦机缘巧合的破坏。而这两个意见,但凡其中一个被完成,历史上的秦王朝灭亡之后,下一个朝代都很有可能是项楚,而非刘汉····可以说鸿门宴,就是刘邦一生的转折;对于汉室而言,鸿门故址的意义,几乎不亚于后世革命根据地,对华夏的意义。作为汉太祖高皇帝的嫡系传人,又身为大汉天子,刘弘作为刘邦的政治继承人,自然也要去一趟‘革命根据地’,以巩固自己的政治立场。实际上,刘弘早就该来走一遭了!自高皇帝时起,汉室宗亲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一个未成年皇族,都要在老师的带领下,前往鸿门故地走上一遭,体味先祖创业之艰难。刘弘作为天子,尤其还是未壮登基,急需从刘邦身上扯虎皮的少年天子,原本早该来这一趟。只不过过去这一年,刘弘实在抽不出空来···现在,朝堂政治格局基本安稳了,大部分事务也都重回正轨,刘弘也相对闲暇了些,有空借着考察陵墓的名义,跑出长安城逛一逛了。自然,得先来一趟汉室的革命根据地,以弥补过去没能完成的政治举措了。“陛下,此处,便乃当年高皇帝,赴鲁王鸿门宴之所···”须得一提的是,于后世大多数人固有的印象所不同:项羽的王号,从来就不是什么西楚霸王。项羽本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于反秦战阵中,追随叔父项梁一同抗秦,初得封鲁公。后项羽以‘暗结齐国,意欲谋反‘为由,斩杀了义军大将宋义,被楚怀王任为大将军。在秦王朝断绝于三世子婴之手后,项羽遍封灭秦功臣、故六国贵族为王侯,自己,则自封为西楚霸王。而实际上,项羽为故盟军各方诸侯所认可,受楚怀王正式敕封的,其实是鲁王。随着身旁老者的讲解,刘弘略有些期待的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在原地。“这···?”看着刘弘脸上的迟疑之色,身旁的老者恭敬一拜。“启禀陛下,夕鲁王宴高皇帝者,乃于军帐之中。”“后高皇帝得楚怀王封为汉王,鲁王亦自函谷东退。”“夕日军帐,自也是····”听着身旁老者的解释,刘弘依旧是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在汉室具有‘革命根据地‘意义的鸿门故址,居然是一片空荡荡的山丘?饶是对这个时代的‘文物保护‘水平有所预感,刘弘也从未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眼的鸿门故址,居然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归为黄土···“不过二十余年啊···”满是萧瑟的叹息着,刘弘在这片数百步见方的区域简单走了几步,便来到了山丘丘顶。登高而望远,刘弘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不远处的新丰,稍远处同样不见踪迹的‘故骊山遗址‘,还有遥远的百里开外,依旧可看见罗阔的长安城。“尘归尘,土归土啊···”作为秦王朝最具象征意义的秦都咸阳、秦宫阿房,都早已被岁月所侵蚀,复为黄土。号称‘华夏第一帝‘的祖龙嬴政,其’安息之所‘骊山,也早已看不出丝毫’帝陵‘的威势。而在这汉室鼎立不过二十余年的现在,对刘邦谋夺天下起到关键性作用的鸿门宴故址,也已经被岁月消磨得一干二净。若非有人告诉刘弘,刘弘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片平平无奇的土丘,居然就是汉室的‘革命根据地‘···而刘弘的心态,也因这短短数十年,就化作黄土的‘鸿门故地‘,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走吧。““回新丰。“语气不悲不喜的交代一声,刘弘便回过身,向着御辇的方向走去。见此,审食其等三位大臣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也只能是更了上去。在御辇的木轮缓缓滚动起来,从而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时,刘弘瞧瞧掀开车帘,深深凝望了眼前的‘鸿门故址‘最后一眼。“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要想避免将来人亡政息,朕要做的,还有许多···”·····································刘弘一行回到新丰,照例祭奠过太上皇庙,便已经是午后了。而刘弘此行新丰的戏肉,也将正式拉开帷幕。——流水宴!二十多年前,项羽在鸿门宴之后进驻咸阳,腰斩三世子婴,火烧咸阳城。之后,项羽便顾不上关中,喊出一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便带着从咸阳搜刮来的财物,回楚地显摆去了。与性急的项羽相比,刘邦自然是更能撑得住气——项羽离开关中之后的第二年,刘邦便卷土重来,第二次占据了关中。而在这一次之后,刘汉政权就再也没有失去过关中,这个最坚实的基本盘。高皇帝六年,项羽在垓下之战最后阶段逃至乌江,与爱妻虞姬双双身死。得了天下之后,刘邦方才安下心来,也喊了一句‘朕即贵,当无忘山东父老‘,就也回到了丰沛摆阔。自那时起,汉室就出现了一个极具时代色彩的特权阶级:山东父老。这个阶级的人数并不多,大约在五百户左右;其中的佼佼者,便以武阳武侯樊哙、绛侯周勃、长安后卢绾为代表。简单来说,这个阶级往上数三代,都是汉室开国皇帝刘邦的原始追随者,即最早的一批‘从龙功臣‘。这个阶级的政治特权,可谓是多如牛毛,只提其中三点,就足以道明其地位。汉室天下数十郡,城千余,却有三县,具有极其特殊的待遇。——沛郡沛县、丰邑、关中新丰,永世免除一应税赋、徭役!而过去以‘丰沛子弟‘为兵源的长安南军,其实际兵源,也以新丰子弟为主。——毕竟丰沛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反正丰沛的从龙功臣都被高皇帝搬到了新丰,从新丰选择兵源显然更方便,也更可靠。而新丰的住户,便几乎都是‘山东父老‘阶级的成员,不用交税赋,也不用服徭役,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有机会进入禁军!在整个西汉历史上的天子诏书中,也不乏类似‘某某有功于社稷,当恩封其后,善待其亲族,比山东复‘的内容。而这里的‘比山东复‘,意思就是:一应待遇,都参考’山东父老‘的阶级待遇。汉室的山东父老,几乎可以等量代换为后世的老红军。而新丰县,便将除了在朝为官的公侯之外的所有‘山东父老‘,都聚集在了一起。如果说,长安城是‘扔三个砖头能砸到一个彻侯‘,那新丰,就是’扔一个砖头,能砸到一大家子老革命‘!在这样一个极具政治色彩的革命根据地,别说是郡县官员了,就连作为天子的刘弘到来,也得像现在这样大摆群宴,并时刻带着温暖的笑意。若是遇到老者前来祝酒,刘弘甚至要诚惶诚恐的站起身,以一副十足的晚辈姿态恭听,口中还得连称‘不敢‘。——鬼知道眼前这个小老头,是高皇帝刘邦哪门子的拜把兄弟呢!这不现在,刘弘就舔着脸,陪着一个脸颊通红,唾沫横飞的老头儿喝酒呢!“想当年,高皇帝年五十有四,仍有力驰骋于马上,讨伐关东不臣之诸侯!”“想当年,老朽还有幸亲至社稷,以观孝惠皇帝加冠之礼。”说到这里,老头的语调便不由带上了一丝哀痛。“怎料孝惠皇帝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有二,便英年早逝···”“孝怀皇帝更年未壮,而崩于未央···”说着,老头儿便稍侧过头,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殷切。“老朽今日醉酒,便失言了:陛下年齿尚轻,万不可沉溺酒色,以伤龙体啊···”看着老头满怀关切地神情,刘弘眼角微不可见的一抽搐,便僵笑着提起酒碗,微微抿了一口。——这种类似‘你爸因酒色而死,你可要上点心’的直白说辞,汉室天下,恐怕也就只有新丰的老头子们,敢大胆说一说了。而作为‘被批评者’,刘弘偏偏还得心里骂着马麦披,嘴上乐呵呵的笑着。“老丈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刘弘便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样貌来。经过张苍一年多时间亲历亲为的调理,刘弘的身体状况,较之穿越之初,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原本略有些病态阴柔的面色,也随着逐渐茂盛的胡须,而变得阳刚了起来。——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到‘看上去就命不久矣’的地步才是?暗自腹诽这,刘弘便再饮一杯,正要借机走开,却见老头又放浪形骸的抓住了刘弘的手臂。“陛下,老臣还有一事,实在是不吐不快啊!”闻言,刘弘饶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却也只能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老丈国之长者,若于国政有议,朕自当洗耳恭听?”见到刘弘鼓励的眼神,老头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稍叹一口气,便吐出了一句让全场陷入寂静的话语。“陛下,高皇帝在时,可是最为亲近长安侯的啊?”“今朝堂何以逼迫长安侯远据墙北,茹毛饮血,比同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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