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墨翟之后
作为目前,少府诸属衙中专责铸钱的部门,铸钱监的规格,比专责铸造武器军械的诸冶监,以及负责织布的作室要小一些。
诸铸钱监,顾名思义,是‘各个负责铸钱的部门’之意;而铸钱部门之所以分为这么多分支,便是因为如今,汉室通行货币混乱的缘故。
秦半两、高祖三铢、吕后八铢自是不用说,民间其实还流传着很多旧式钱币。
在视察过程中,刘弘甚至看见了战国刀币的身影!
只能说,汉室如今的币种,简直是杂乱到了极致。
——刀币既然出现在了少府铸钱监,就意味着刀币在民间,还是有一定的通行能力的!
这让刘弘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货币的统一,宜早不宜迟。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市场上货币繁杂,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各个币种之间的换算复杂一些而已。
但没有人知道:在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统一度量衡’的丰功伟绩中,钱币的统一,也成为了重要因素之一。
在战国时,列国除了各有其俗、各有其文、各有其制外,还有一个让秦始皇十分别扭的点,就是列国各有其钱。
如铲币、刀币、环钱等各式钱币,其铜含量、重量乃至于形状都各有不同,且只能在产地使用。
如赵之铲币,只有赵地百姓认;楚之刀币,也只有楚人认可其为‘钱’。
为了整合经济秩序,为‘统一度量衡’盖上最重要的一块砖,秦始皇才在统一天下之后,发行了普行天下的统一货币:秦半两。
在秦半两发行之前,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都十分繁杂——要么是以物换物,要么,就是熔钱称铜。
比如一个齐国商人,将齐国特产的齐纨带到了赵国,却得到了铲币为货款,这个齐商无法判定自己是否吃亏,就只能把这些铲币熔炼,把其中的铜分离出来,再去判断这些铜在齐地的价值。
至于以物易物,那就更麻烦了——各国物价不同,经济繁荣程度不同,就连度量衡,都是南辕北辙。
如齐地盛产齐纨,秦则有蜀锦,但齐纨在齐国根本就不值钱,蜀锦却是普行天下的‘奢侈品’。
这种时候,齐商拿自己的齐纨,去交换秦商的蜀锦,就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齐纨在齐地虽不值钱,但秦地却没有!
物以稀为贵,齐纨就应该在秦卖出高价!
但这个‘高价’有多高,齐商心里却没谱。
就算最后,双方大致商议出了彼此都满意的交还比例,也会出现问题。
如收到齐纨之后,暴躁的秦商很可能提刀找上那个齐商——不是说好一百尺吗?
咋才给我八十尺?
这时,那个齐商只能委屈地说:这就是我们齐国的一百尺啊···
在度量衡被统一,且有了秦半两之后,这样的情况才不再发生。
现如今,汉室的货币混乱状况,虽然还没到秦统一天下时的地步,但光从方才那枚透着绿锈的刀币来看,汉室的问题,也没比秦初好到哪里去。
关中可能认可八铢钱多一些,但关东地区,可能还是以秦半两钱为主要流通货币。
甚至在一些偏远地区,很有可能还在使用刀币这种极具战国特色的货币。
这样的状况,将对汉室的发展带来很大的阻碍。
远的不说,就说几年后,少府的粮食保护价政策推行到关东,就很有可能有一大批战国刀币出现,前来购买少府的米粮。
所以刘弘此番前来,第一个目的,就是铸钱之事。
“如今少府存铜几许?”
漫步走在一处铸钱作坊内,刘弘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铸钱的过程,一边向田叔问道。
就见田叔面色陡然一慌,略有些迟疑道:“禀陛下,今少府之铜,近二十万斤。”
闻言,刘弘却没有察觉出田叔的一样,只暗自点了点头,默默盘算起来。
与后世‘一斤为十两’的重量计算所不同,汉室的一斤,为十六两。
而一两,又等于二十四铢——秦之半两钱,就是因为其重十二铢,才被称之为半两。
如此换算下来,一斤铜,就是三百八十四铢。
如果按照铜三铅七的比例铸钱,一斤铜,就能得到一千二百八十枚五铢钱。
而五铢钱面值为五钱,一千二百八十枚,就等于六千四百钱。
即:一斤铜所铸造出的五铢钱,能有六千四百钱。
即便算上火耗等意外因素,也至少能有六千钱。
如此算来,二十万斤铜,能铸造出来的五铢钱,就应该是十二万万···
“还是不够啊···”
十二万万钱,能收回来的粮米还不到两千万石!
而如今关中,却又二万万以上的粮米,没有被少府收购。
光是为了完成此次秋收后的粮食收购,就需要起码一百二十万万钱。
至于统一货币市场,没有五百万万五铢钱流通,就想都别想!
“铜···”
现在的问题,还是铜。
铜之所以能在华夏成为经久不衰的通行货币,其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铜的保有量足够稀少。
刘弘甚至很怀疑:如今天下流通的所有钱加在一起,所熔铸出的铜,到底能不能满足五铢钱统一货币市场的‘一百万万枚’这个需求。
将此事暗自记下来,刘弘便对田叔吩咐道:“此事,少府可自决,于民广购铜,亦或遣吏至关东购之,皆可。”
言罢,刘弘便来到了作坊外,又对田叔吩咐道:“新铸之钱五铢暂罢,改铸铜三铅七之五铢,以为主爵都尉购粮之用。”
闻言,田叔顿时一愣,旋即赶忙拜道:“喏···”
在暗地里,田叔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呼~
——还好不是来查看五铢钱的铸造进度···
在接到刘弘地命令,按照铜铅比例七比三的五铢钱之后,田叔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按这种比例铸造而出的铜钱,实在是太脆了···
在后世,百姓测试银元真假,通常是吹一下听响声;而此时,百姓判断一枚铜钱质量的方式,就是把铜钱拿在手里,试着用大拇指摁压一下,看会不会断裂。
如果很容易就断裂,就意味着这个钱的厚度不够,且铅含量太高,成色不足。
但田叔却是在截然相反的状况下,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铜含量太高,钱也会很容易断裂···
在过去这段时间,田叔可谓绞尽脑汁,甚至不惜去寻找民间的术士,就此事进行咨询。
但得到的结果,却是让田叔感到身心俱疲···
对于新钱过脆、容易断裂的问题,大多数方式给出的结论,都是铅放太多了!
哪怕田叔将那枚黄到都有些发红的铜钱拿出来,那些人都不愿意相信,这枚钱的铜含量有七成。
——甚至有一个方术,说这枚钱是用‘伪铜’所铸!
无奈之下,田叔只能召集少府的铸钱工匠们,就此事进行反复研究,却终归没有得出解决的办法。
而五铢钱的铸造,也就此停了下来···
方才,当上林苑令派人传信,说陛下即将驾临上林苑时,田叔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对于汉官,尤其是达到九卿级别的高官而言,业务能力,或许已经不再是首要。
但对少府,业务能力却永远排在第一位!
少府的属性,使得外朝对其抱有天然的敌意;在这种情况下,少府要想保证乌纱帽不掉,就必须紧跟皇帝的脚步。
对于未央宫传出的每一个命令,少府都必须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完成,才能保证圣眷依旧。
倘若出现‘皇帝让少府做某事,少府却一直墨迹’的状况,那少府被罢官免职都是轻的——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安上一个‘尸位素餐’‘阻军国之事’的高帽。
——对国防建设造成阻碍,就必然会得罪军方的大佬们!
而在汉室,任何得罪军方的人,都很难有善终——百十年后的戾太子,更是将这个范围,提高到了‘即便是太子’的高度。
铸钱之事,虽说不会直接影响到军方的后勤工作,但若是刘弘有心,那这件事就很容易背到少府的头上。
比如明年,某位将军跟刘弘诉苦说军费不够,还请陛下多拨一些,结果刘弘摇头叹息的回一句:朕也想啊~
就为了给将军加军费,朕都交代少府铸钱了!
可是少府实在是无能,没把钱铸出来,导致本应该拨给将军的军费,只能往后拖一拖啦···
就这短短几句话,田叔就将得罪一支战员上万的精锐部队!
“三七之比,此易尔。”
要说亲手铸钱,那就多少有点难为田叔了;但对于铸钱的基本常识,田叔还是有了解的。
——铜三铅七,不就是八铢钱的铜铅之比嘛!
八铢钱能按这个比例铸出来,那五铢钱,自也是不在话下——铸迷你版八铢钱而已。
暗自松口气,田叔赶忙跟上大队伍,向着刘弘远去的方向走去。
·
来到行宫,刘弘口头激励了众官吏几句,便令他们退下,只留了田叔一人。
“钱五铢之铸造事,少府还得尽快。”
撇开统一货币市场的长远意图不论,即便是短期内的事务,也需要少府尽快的铸造出更多的钱。
——秋收的粮食都有三万万石,那来年开春,冬小麦收货之后呢?
要想把冬小麦也顺利收购,少府就又需要百万万钱以上。
所以接下来半年,刘弘对少府的要求只有一个:拼命造钱!
当然,刘弘不可能只为了铸钱之事,就特地亲自来趟上林苑。
“还请少府一观此图。”
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布,刘弘便让身旁的王忠拿去,交到田叔手上。
拿到绢布,田叔便聚精会神的望向绢布之上,那一坨晦涩难懂的图案之上。
看着田叔拧巴到一起的老脸,刘弘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解释道:“此物名曰:石磨,乃以柱状石盘者二,垒砌而成,中空,以牲畜为力转其上盘,以谷置于中空之所,可碾谷为末。”
听到刘弘的解释之后,田叔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绢布上的图案,也能大致看出所画着何物了。
看着绢布上,那头由七八根直线画出的‘火柴驴’,田叔强自按捺住抽搐的嘴角,终是对刘弘一拜。
“匠造之事,臣所知者无多;陛下可传诸冶监之监令,以此图相询。”
看着田叔脸上完全掩盖不住的尴尬,刘弘也是略有些心虚起来。
“如此,便传冶监令陛见。”
——没学过画画,怪我咯?
刘弘暗自腹诽间,就见一位面容略有些沧桑的男子进入殿内:“冶戟监令臣毅,参见陛下。”
说此人面容沧桑,倒也不是说有多老,而是那张明明属于中年人的脸,却被晒得黝黑,抬头纹似纂刻般镶入额头。
即便离着十步远,刘弘都还能看清监令的手,明显是片刻之前才着急忙慌清晰,却依旧没能洗去黑黄色的褶皱。
“倒是一双干活的手。”
暗自自语着,刘弘便由眼神示意田叔,将那张‘图纸’交到监令手上。
“此物,乃朕偶有所梦,故依梦而作。”
“依卿之见,此物可造否?”
须得一提的是,在少府,对于一个新东西能否做出,是有两个不同的字形容的。
‘作’,指的是按照图纸,复制出一个样品来;而‘造’,指的是能否批量生产。
道理再浅显不过——刘弘不可能需要一个制造困难,价值连城的石墨,然后让全天下的人排队磨面!
果不其然,监令也同田叔一样,做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困惑表情,但没等田叔解释,就大概看出了‘图纸’上的东西。
就见监令面色疑惑地一拜:“此图所画,当乃钱状巨石者二,上下垒砌,以畜为力转之?”
见刘弘点点头,那监令便稍一拜:“若陛下有令,此物之造,当非为难事;然如此之物,不知陛下作何之用?”
就见刘弘面色一喜,露出一丝‘终于碰到懂行的了’的表情,略有些急迫道:“作米粮碾末之用!”
闻言,那监令却是流露出一个诡异的面色,孤疑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麻布,略有些失礼的递向刘弘:“陛下所言者,可为此物?”
对于监令的失礼,正沉寂在兴奋之中的刘弘几乎没有察觉,只让王忠赶快将麻布拿上来。
等那张粗糙的麻布被王忠摊开,放在面前的御案之上,刘弘便猛然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麻布上的图案。
即便是在粗糙的麻布之上,那黑色线条所购了出的图案却也格外清晰:圆柱形的石盘,上下连同的凹槽。
刘弘甚至看见在实盘之上,有几条极为规则的线条,作为磨盘上的凹槽磨齿!
“此何物?!!”
见刘弘如此激动的发问,那监令面色古怪的看了身旁的田叔一眼,似乎是在说:少府大人,居然也不认得此物?
——没学过画画,怪我咯?
刘弘暗自腹诽间,就见一位面容略有些沧桑的男子进入殿内:“冶戟监令臣毅,参见陛下。”
说此人面容沧桑,倒也不是说有多老,而是那张明明属于中年人的脸,却被晒得黝黑,抬头纹似纂刻般镶入额头。
即便离着十步远,刘弘都还能看清监令的手,明显是片刻之前才着急忙慌清晰,却依旧没能洗去黑黄色的褶皱。
“倒是一双干活的手。”
暗自自语着,刘弘便由眼神示意田叔,将那张‘图纸’交到监令手上。
“此物,乃朕偶有所梦,故依梦而作。”
“依卿之见,此物可造否?”
须得一提的是,在少府,对于一个新东西能否做出,是有两个不同的字形容的。
‘作’,指的是按照图纸,复制出一个样品来;而‘造’,指的是能否批量生产。
道理再浅显不过——刘弘不可能需要一个制造困难,价值连城的石墨,然后让全天下的人排队磨面!
果不其然,监令也同田叔一样,做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困惑表情,但没等田叔解释,就大概看出了‘图纸’上的东西。
就见监令面色疑惑地一拜:“此图所画,当乃钱状巨石者二,上下垒砌,以畜为力转之?”
见刘弘点点头,那监令便稍一拜:“若陛下有令,此物之造,当非为难事;然如此之物,不知陛下作何之用?”
就见刘弘面色一喜,露出一丝‘终于碰到懂行的了’的表情,略有些急迫道:“作米粮碾末之用!”
闻言,那监令却是流露出一个诡异的面色,孤疑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麻布,略有些失礼的递向刘弘:“陛下所言者,可为此物?”
对于监令的失礼,正沉寂在兴奋之中的刘弘几乎没有察觉,只让王忠赶快将麻布拿上来。
等那张粗糙的麻布被王忠摊开,放在面前的御案之上,刘弘便猛然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麻布上的图案。
即便是在粗糙的麻布之上,那黑色线条所购了出的图案却也格外清晰:圆柱形的石盘,上下连同的凹槽。
刘弘甚至看见在实盘之上,有几条极为规则的线条,作为磨盘上的凹槽磨齿!
“此何物?!!”
见刘弘如此激动的发问,那监令面色古怪的看了身旁的田叔一眼,似乎是在说:少府大人,居然也不认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