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内忧外患

  坐在御辇车厢内,刘弘地心思却早已飞到千里之外。
  原本刘弘还幼稚的认为,在与陈周一党对抗并取得优势之后,能得到的只不过是更多安插党羽的机会而已。
  对于已有的官僚体系,刘弘即便幻想过能有几个投机者,却也没抱有太多期待。
  待等刘弘发现,自己已经在悄然无息之间取得庞大的优势,甚至到了有外地将领投效的地步时,刘弘却并不怎么能高兴地起来了。
  ——三月初,隆虑侯周灶借着车骑将军柴武之口,毫不掩饰的向刘弘表达了友好!
  说起周灶,就不得不提太祖高皇帝刘邦,从亭长变成汉室开国皇帝的过程中,一个重大转折性事件了。
  公元前208年,即秦二世三年,沛县泗水亭长刘邦受县衙委派,将一批沛县青壮押送咸阳,以劳役的形式,参与骊山上始皇帝陵的建设工作。
  走到半路,队伍中几人恐惧于长城一些‘劳役十死无生’之传说,便趁夜潜逃。
  发现有壮丁潜逃之后,刘邦考虑到秦法中相关的条令——壮丁潜逃,随行者和押送者皆死罪,故而将整个队伍聚集在一起,说道:现在就算我们赶到咸阳,也都会被治以死罪,还不如就此散去,大家走吧,我也要跑路了。
  正是这件事,让秦沛县泗水亭长刘邦落为草寇,最终踏上灭秦之路。
  而那队壮丁中,除了那些有家庭之累的人各自散去之外,还有十数人留了下来,决定追随刘邦。
  周灶,便是那十几个入伙刘邦的青壮其中一位。
  在之后的秦末之战,以及楚汉争霸之中,周灶都展现出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与秦末汉初绝大多数将领所不同的是:周灶此人,尤其善于防守战!
  在楚汉最终决战之中,西楚霸王最终便十分不明智的选择了自周灶所防守的方向突围,最终的结果自也不必多言。
  汉立之后,周灶累功被封为隆虑侯——须得一提的是,汉室彻侯亦按县后、乡侯、亭侯封为上中下三等,具体按照食邑区分。
  如周勃的绛侯,就是县侯,食邑绛县;酂侯萧何也是县后,食邑酂县。
  周灶,也与这些食邑数千户的顶级侯爵一样,受封隆虑(县)侯,食邑三千一百户,位列汉开国功臣第四十三位。
  这样一个战功赫赫,深受高皇帝刘邦信任,且具有鲜明战略特色的将领投效,刘弘本应该十分高兴才对。
  但随周灶的投效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份战报——南越王赵佗,称帝了!
  南越,这就又是一个让刘弘头痛的历史遗留问题了。
  始皇帝二十五年,秦将屠睢受命率军攻讨岭南,初战失利,征越主将屠睢阵亡。
  副将任嚣接过主将之位,继续攻打百越之地,连番攻伐八年之后,终于在始皇帝三十三年,即公元前214年统一了岭南。
  百越之地攻下之后,始皇帝下令:以任嚣所率征越大军为南海都尉,节制岭南新设之南海、象郡、桂林三郡。
  可惜不过几年之后的公元前210年,秦始皇驾崩于邢台沙丘,赵高李斯矫诏赐死将军蒙恬、公子扶苏,扶立公子胡亥,以为秦二世。
  本就因始皇帝驾崩,而感到信仰崩塌的秦南海都尉部,在二世登基之后更是久久得不到后勤补给以及移民输送,几度催促咸阳,最终却只得到一句‘岭南诸郡即立五载,当以税赋输咸阳’的回复···
  都尉任嚣一病不起,南海都尉人心惶惶;几年后秦灭亡,任嚣亦一命呜呼,死于南海郡治:番禺。
  历史上,番禺城自此被称之为‘任嚣’城,也被历史研究者称之为‘广州之始’。
  任嚣死后,南海都尉军心低沉,中原遍地烽火之际,又是任嚣副将站了出来,下达了毁道割据,以保岭南安稳的决定。
  这一次力挽狂澜,撑起秦南海都尉的副将,便名:赵佗。
  中原则是在经历多年混战之后,由沛公刘季脱颖而出,于乌江之边逼得项羽自刎,天下传缴而定,汉室立。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佗带领南海都尉清扫了岭南诸郡的秦官,讨伐兼并了桂林郡和象郡,自号南越武王。
  汉高祖刘邦登基为帝之后,却是顾不上料理这个建立于遥远南方的格局政权了——异姓诸侯王的问题,几乎将刘邦的整个皇帝生涯消耗殆尽。
  最终,刘邦倒在了讨伐淮南王英布的道路之上,对南越只能以陆贾出使,让赵佗接下‘汉南越王印’而告终。
  就这样,赵佗从秦将摇身一变,成为了汉室的外藩:南越王。
  而赵佗称帝,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
  是时吕后病重,长沙王吴臣禀告长安:南越王佗出入称警,行文用制,用黄屋左纛,号南越武帝!
  吕后闻之大怒,又值病重将故之际,不敢轻动南北两军,遂派隆虑侯周灶将兵十万,以攻伐南越。
  周灶大军刚抵达南方,还没在长沙国站稳脚跟,就因为湿瘴而病倒大半;长安又因吕后驾崩,以及之后的诸侯大臣共诛诸吕而乱作一团,周灶的大军便在几乎失去后勤援助的情况下,在长沙国与南越交界之处驻扎至今。
  没有朝堂的正式命令,周灶自是不敢擅自班师;继续在长沙驻扎,手下大军又连番耗损与军粮短缺、后勤没有保障以及水土不服之上。
  所以在刘弘看来,周灶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向自己低头,只怕是为了得到一个‘允许班师’的命令,好从南方的泥潭中抽出身。
  而刘弘之所以对周灶的投效高兴不起来,倒也不是因为其目的‘不纯’,而是周灶此行,使命可以说一点都没有完成。
  ——周灶班师,赵佗恐怕会更加猖狂;允许一个胆敢称帝的割据政权继续存在,对刘弘的皇帝威严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害!
  在原本的历史上,周灶自南方铩羽而归,并没有对朝堂割据产生什么影响——无论是泥塑皇帝刘恒,还是权臣如陈平周勃等,都清晰地知道:在这个时间点想通过武力解决南越问题,并不十分现实。
  因为无论是从国家财力、军事后勤力量的角度,还是从战略角度而言,汉室都没有多余的精力,用于解决南方割据的南越政权——但凡汉室敢将战略重心南移,北墙外的匈奴人就必将搞事!
  而汉室,即便是在战略重心全盘侧重北方的现在,都不能很好地抵御匈奴人的攻击,就更枉论战略重心南移之后了。
  对刘弘而言,最明智的选择,自然是如历史上文帝刚登基使得陈平那样——再派南越问题专家陆贾跑一趟南越,去帝号,名义上对长安俯首称臣,暂为权宜之计。
  但刘弘地到来,使得这个在历史上证明过其正确性的作法,变得不再适于选择。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平周勃之所以愿意以国家的角度出发,以遣人劝赵佗去帝号,称臣于汉室,那是因为陈平周勃大权在握,皇帝刘恒唯唯诺诺,安然做着泥塑雕像!
  而如今,陈平周勃已经在政治博弈之中一败涂地;二人的立场不再是历史上的‘权臣’,南越问题对二人而言,也已经不是汉室的问题了。
  简而言之:只要刘弘放出‘遣使斥责’之类软绵绵的话头,陈平周勃必然会死死咬住这一点,制造刘弘‘对外软弱’的舆论,以此攻击刘弘地皇帝威严。
  届时,刘弘若是学鸵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继续派人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南越,那在陈平周勃的鼓动下,刘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政治威望,就将荡然无存。
  若刘弘为了表明自己的强硬,悍然发动对南越的武装讨伐,那更是正中陈平周勃下怀——如果和吕后一样派个杂牌军过去,那在南方的湿瘴下,北方过去的部队必然会战斗力骤减;最糟糕的情况,无疑是南越将变成汉室的流血之地。
  为了攻下南越,中央只能不断地运送武器军械,粮食辎重,乃至于新生战员至长沙-南越一线,并全部填入热带森林的无底洞之中。
  至于派中央部队,即南北两军前往讨伐,更是会让北墙本就严峻的战略局势雪上加霜,甚至导致关中防务空虚,关东诸侯不稳。
  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北方匈奴犯边,东方诸侯叩关,南方更是进行着一场给汉室放血的战役···
  真到了那个地步,刘弘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好不过崇祯···
  这才是让刘弘着急忙慌赶去长乐,温言安抚张嫣的缘故:至此将生大变之际,刘弘必须要保证内部平稳。
  而身为太后的张嫣,将对局势和人心的安定,起到无与伦比的重要作用。
  确保张嫣始终站在支持自己的一方,刘弘就能集中全部精力,面对北墙外虎视眈眈的匈奴,函谷关外伺机而动的关东诸侯,以及南边已悍然称帝的所谓‘南越武帝’赵佗。
  乃至于就在长安中枢,无时不刻思虑着如何让自己犯错的陈平、周勃等诛弘集团成员···
  出于这个考虑,刘弘才没有仗着手中的重要‘情报’,对匈奴使团展现过度的强硬——在内部隐患没有解决之前,刘弘最明智的选择,还是先稳住匈奴人,以确保边墙能维持大体安定。
  对于此次汉匈外交,刘弘的预期也不算太高:只要冒顿不要逼人太甚,对刘弘给足面儿上的体面,那刘弘也可以勉强捏着鼻子,拿点粮米茶盐给使团带回去,全当是给冒顿的谢礼。
  内部的问题,即南方的南越以及关东诸侯的问题,就不是刘弘能靠着对历史的认知解决的了。
  关东诸侯的问题,刘弘自初步掌权之后就一直在布局:无论是阻止刘遂如历史上那样成为赵王,而后倒向匈奴,还是下死手弄死刘兴居,都是刘弘出于对历史的了解,为竭力避免诸侯不稳而做出的举动。
  ——无论是历史上的赵王刘遂,还是在文帝登基之后,被封为济北王的刘兴居,都是在历史上有谋反前科的人!
  刘弘之所以卡着进度,不愿意遍封悼惠王诸子为王,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历史上景帝朝的吴楚之乱,史称七国之乱;而直接参与叛乱的七位诸侯王,除了发起者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以及外结匈奴的赵王刘遂外,其余四者,俱乃文帝刘恒于登基之后,裂齐国土所封之悼惠王诸子!
  ——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都是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也都是因为在诛吕过程中立下功勋,才被历史上的刘恒封王的!
  如果可以,别说是给这几人封王了,刘弘都恨不得直接杀了这几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刘弘为了稳定内部,尽早争取安稳的发展环境,最后取得对匈奴的战略进攻权,而做出的铺垫。
  但让刘弘没想到的是,在后世被认为‘可以通过政治手段统一’的南越问题,却在刘弘到来后,成为了汉室内部问题的首要大患···
  看着手上的战报,以及最后的署名:隆虑侯灶,刘弘就感到无穷的疲惫,以及乏力。
  被刘弘短暂遗忘的陈、周二人,也再次出现在了刘弘视野当中。
  过去这段时间,相较于刘弘刚到来时,周勃无疑是本分了许多——除了每日例行视察北营外,周勃几乎没有其他举动,会让人想起其‘诛弘一党成员’的身份。
  陈平更是自开春就一直告病,就连丞相府的日常运行,也都一股脑扔到了丞相长吏之手,自己躲在曲逆侯府,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灌婴更是夸张——这位历史上的灌丞相,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政治标签暴露,以为刘弘不知道其‘诛弘一党’的身份,仍旧以大将军的身份,一丝不苟的处理着被周勃堆积成山的军方事务。
  也不排除灌婴打算继续中立,亦或是真的回心转意,决定将错就错,悄悄脱离陈周一党的怀抱,光明正大倒向刘弘的可能性。
  但在南越的问题出现之后,刘弘对陈平等人仅剩的那一点耐心,已是光速见底;对于南越问题,刘弘脑海中,甚至已经出现了‘先灭陈周,再遣使南越’的备选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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