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若是别的事,他可能会自谦一下,可是对几个乖巧听话,从不让他多操心的儿女,一点也不想藏着内心的自豪。
  韩之蕴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还是子瑜兄有福气!”他怎么就没有这样听话懂事又能干的儿女?
  莫颜就在一墙之隔的厨房里洗碗,很容易就听到了外面谈话,听着韩之蕴酸溜溜的语气,不由得好笑。
  被人夸奖自然是件高兴地事,她也不能免俗。
  结果,莫清泽言越说越多,韩之蕴越听越嫉妒,忍不住说道:“这么好的姑娘可不多见,要不是家中没有适龄的小子与子瑜兄的大女儿相配,小弟定要跟你结这门亲。”
  “啊?那真是可惜了。”
  莫清泽一愣,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可是想到女儿一天比一天大,眼看过完年就要及笄了,这亲事的确得好好寻摸一番。
  书院里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若是能寻个门第相当,忠厚可靠的,倒也不错。
  韩之蕴也觉得可惜,他大哥家倒是有适龄的儿子,只是在他大嫂眼里,莫家的门户太低了,怕是看不上。他只是叔叔,对侄儿的亲事插不上手。
  莫颜眼角抽搐的听着两人的谈话越扯越远,干脆就待在了厨房里把另外半只鸡剁了,上了水放在了火炉上用小火炖着,这样等父亲下午回来,就能直接喝了。
  长山书院午休只有一个时辰,没过多久,莫清泽跟韩之蕴就相携而去。临走前,韩之蕴还再三叮嘱让姐弟几个下次尽快过来,只说要补上见面礼。
  莫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为了多蹭一顿饭,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够了,脸皮跟赤蟒相比,也不知谁厚些。
  莫颜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又给火炉添了几块木炭,将火炉封了只留下一个小孔后,就带着弟妹们打算回家。
  这时,臻儿抱着莫颜的胳膊说道:“大姐,臻儿想去看看云昭。”
  莫颜一愣,随即想到上次家里请客,云昭来过,两个小家伙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倒也不奇怪。
  “行!不云昭要做事,我们也要赶着回去,你不能待太久。”
  “嗯嗯,谢谢大姐。”
  “那咱们走吧!”
  长山书院距离汇贤居不算远,李忠驾着马车一边走一边问路,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莫颜在旁的铺子里买了些吃食,让臻儿拎着,让他给云昭兄妹俩。
  还不到饭点,此时汇贤居里吃饭的人不多。刑掌柜不在,只有小朱在酒楼里看着,得知是来找云昭的,就带他们去了后院。
  兄妹俩就坐在后院的屋檐下,大的正在认真看书,小的拿着一个九连环在玩。
  听到有人过来,云昭立马抬起头,看到是莫家姐弟,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姐姐好,莫二姐姐好,臻儿好。”
  云笙连忙站到哥哥身边,怯怯的跟众人打了招呼。
  半个月不见,兄妹俩的脸色看着更好了些。见云昭手里还拿着书,莫颜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大楚名人传》,里头记录的全是大楚建立后出现的风流人物,可比《百家姓》《千字文》要深奥晦涩多了。
  察觉到莫颜的目光,云昭似是不好意思,连忙把书藏在了身后,招呼他们进屋坐。
  兄妹俩的屋子不宽敞,几个人进去后显得有些挤。莫颜坐了一会儿,就想去街上转转,馨儿觉得待在这里没意思,也连忙表示要一起去。
  莫颜就叮嘱臻儿待在这里别乱跑,等她们回来就一起回家。见云笙一脸渴望的看着她们,显然也想出去玩,便跟云昭说了一声,牵着她的小手一起走了。
  此时,大街上的人并不多,除了铺子都开着门做生意,摆摊的大多回家了。
  三人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慢悠悠的走着,见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莫颜给云笙买了几个木偶娃娃,便打算带着她们从另一条平行的街道走回去。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面一家米铺门口挤满了人,里头吵吵嚷嚷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纠纷。
  莫颜留神一听,原来是米铺的老板黑心,竟然把发霉的米拿出来卖。有人买回去煮着吃,结果一家人大半夜的肚子疼,随后下泄不止。
  买米的人后来一琢磨,就觉得是刚买回去的米出了问题,便叫来亲戚朋友来米铺讨说法,要米铺的老板给个交代。
  “我们一家就是吃了你家的米才闹肚子的,我小儿子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张记米铺要是不给个说法,小心我拉你去见官。”
  男子气愤的米铺老板,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个卖霉米的奸商揍一顿才好。
  “你少血口喷人!我张记米铺开了这么多年,像你这样找借口讹诈的人我见多了,你说你一家子是吃了我铺子里的米才吃坏肚子的,你有什么证据?”
  米铺老板冷冷一哼,一点也不怕。也不知是坚信自家的米没有问题,还是有所依仗。
  “证据?那米我都仔细看过了,就是霉米,你这个奸商竟然还不承认?”男子简直要气死了,越发不肯就这么算了。
  “是霉米又怎么样?谁能证明你家的米就是在我铺子里买的?说不定是你们故意把米放霉,又故意吃了想赖上我家讹银子。”米铺老板坚决不承认,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放你娘的臭屁!”男子气昏了头,忍不住爆了粗口:“老子又不缺那点银子,会放着小儿的性命不顾跑来讹你?你真他娘的脸大!”
  “你——你才他娘的放屁!”一把年纪被人骂,米铺老板也火了:“滚,都给我滚,要告官你就告去,我张记行的端坐的直,我倒也看看,你能不能告赢。”
  男子一听,就知道就算他继续闹下去,这米铺也不会给他个说法,可他哪里甘心,于是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老子就不信你张记米铺连官府都不怕,老子这就告官。”
  说完,手一挥,就带着前来帮忙的亲友呼啦啦的到衙门告状去了。
  米铺老板看着那些人疾走的背影,满不在乎的哼了哼,见看热闹的人还不散去,不耐烦的挥手赶人:“看什么看,都走远些,别耽搁我开门做生意。”
  “我说张富贵,人家都告官去了,你真不怕?”有人疑幸灾乐祸的问着米铺老板,也就是张富贵:“前儿个,我可是听说你低价从一个大户人家买了陈米,该不会是这陈米发霉了,又给你当成好米卖给了方才那人吧?”
  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张家的邻居还不清楚?张记米铺经常把陈米充作新米卖,他们住的那一片都知道,所以宁可跑远一些,也不愿意买张家的米。
  张富贵一听,长满横肉的脸就阴沉了下来:“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那是今年刚出的新米,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撇撇嘴,‘嘁’了一声就走开了。反正他不买张家的米,管他张家卖不卖霉米。
  有几个人听在耳朵里,却是留了心,觉得以后尽量不来张记米铺买米。
  莫颜看了一出买家与买家的撕*大戏,可惜这戏她没办法看到结尾。
  馨儿兴致勃勃的问道:“姐,你说是张记米铺卖了霉米,还是那人真想讹银子?”
  莫颜摸摸她的头,“姐也不知道呢,馨儿觉得真相是什么?”
  “当然是米铺老板卖霉米了,哪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吃霉米差点吃死,再跑去米铺讹银子?”馨儿十分肯定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莫颜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世上不乏有父母利用儿女来牟利的,逃难时易子而食的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馨儿没有亲眼看见,便以为所有的父亲都像父亲一样慈爱,不会牺牲儿女去谋夺利益。
  不过她的看法跟馨儿差不多,米铺老板若是没有问题,那个看热闹的人也不会无故说出那种话来。那个男人要是为了讹银子,也不会真跑去告官。
  因为看热闹,就耽搁了一点时间,回到汇贤居时,李忠有些担心,正要出来找她们。
  馨儿上前,就把米铺门口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在听到张记米铺几个字,李忠的神情微微一变,“你们说的张记米铺,可是临河的那条街?”
  馨儿点点头,好奇道:“是啊李爷爷,您怎么知道?”
  莫颜看出他神色不对,心念一转,就想起他女婿不就是姓张,家里也开了一家米铺么?
  “李爷爷,难道那个张记米铺就是您……”
  李忠一脸悲愤的点点头,咬牙切齿道:“没错,就是那个坑害我女儿一辈子的那个张家!”
  莫颜皱了皱眉,既然是那个张家,能做出卖霉米坑人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李爷爷,您别生气,要是这卖霉米的事被官府证实了,他们张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李忠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巴不得他们一家倒霉,只是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莫颜一愣,“为什么?李爷爷能说一说吗?”
  李忠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个时节,市面上出现发霉的米,一般是新粮要入仓,就把发霉的粮食清理出来,可寻常人家粮食又岂会多的放到发霉?这种情况除了大户人家,就只有官仓了。看张家有恃无恐的样子,卖的怕是官仓的霉米。”
  莫颜若有所思,见李忠停下,又连忙问道:“霉米吃了不好,官家把霉米放出来卖给普通百姓,就不怕出问题?”
  古代人可能不清楚霉米的危害,可是现代有许多关于霉米危害的介绍,其中霉米中含有的黄曲霉,毒性是砒霜的好几十倍,一旦过量摄入将危及生命。
  李忠见她感兴趣,便继续说道:“朝廷倒是有明文规定,发霉的粮食不许买卖。可是,每年官仓里清理出来的霉粮不知道有多少,那些掌管粮仓的人就会偷偷找到米铺,把这些霉粮低价卖给他们,这些米铺就把霉粮卖给普通的百姓。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而这样无本的暴利搀和的人肯定不少,说不定还牵扯了一些大人物。”
  他原来的东家经营着几家米铺,当初也有人找上门来要低价卖霉粮,老东家为人保守且没有那么利欲熏心,在找几个管事商议后,得到了大多数管事的反对,老东家就没有接这个生意。当时他就是那几个管事之一,所以对这件事很清楚。
  “私卖霉粮被默许,就算今天去官府告状的那人证据确凿,官府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闹大的,最多让张家赔点银子,这事就算结了。”
  莫颜眉头一皱,原来是她想的太简单的。既然官仓的霉粮是官家自己偷偷出卖的,只要没有出现大问题,上面自然也是真只眼闭只眼。
  可万事总有例外,这些人拿普通老百姓的生命当儿戏,难道就不怕阴沟里翻船?要知道一旦出事,这么多霉粮,死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莫颜越想越觉得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可恶至极,原本的好心情也被破坏殆尽。一路回到家里,她都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霉粮的事,连臻儿说把云昭兄妹接到家里来,她也含含糊糊应了。
  臻儿只当她答应了,高兴地不得了,打算下次进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云昭这个好朋友。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莫颜就做起了噩梦。
  屋子里,一家七八口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桌旁,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十分温馨。桌子上摆了几道普通的菜肴和一大盆白米饭,他们端起米饭吃的香甜。有个年轻的妇人,把她两三岁的孩子放在腿上,满脸温柔的喂饭给孩子吃,小孩吃着吃着,突然七窍流血,死在了妇人的怀里。
  小孩死不瞑目,原本灵动的双眼失去了神彩,却黑洞洞的盯着莫颜所在的方向,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肯救我?
  尽管知道这只是在做梦,可是莫颜依然感受到了来自那双眼睛里,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紧接着,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飘去了另外一个普通小院,一样是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可是这一家人在吃过晚饭后,全部上吐下泻,最后无物可吐,竟是从嘴里喷出的一大团一大团乌黑的血……
  莫颜一整晚都被噩梦缠身,直到天亮醒来,浑身湿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全是那些吃了霉米,无辜丧命的百姓,还有那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这个梦,难道是在预示什么?”莫颜痛苦的抱着头,脸色苍白的不正常。这个梦不太正常,太真实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些人失去亲人时那种锥心绝望的痛。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没有滔天的权柄,根本无法彻底拔除霉粮这颗毒瘤。
  一连好几天,莫颜的情绪都非常低落,连最小的臻儿也察觉到了,可是每次问起,莫颜不想他们跟着忧心,便只说没事。
  李忠等人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臻儿想到了一个主意,把小毛团以及家里的牛马全部塞给莫颜一个人照顾,这样有事干,就不会胡思乱想。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小毛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活泼,一不留神就跑的没了踪影。
  莫颜担心它跑出去被人抓走,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它的身上,其他时间也是去山上割草喂牛喂马,没时间烦恼,那天的噩梦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此时,已经到了八月末,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小毛团一天比一天重,莫颜抱久了都觉得手酸,看着还没满月都快有成年猫大小,她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小毛团不是野猫崽。
  “这是虎崽。”来找小花一起进山的林勇一语惊醒了她。
  虎崽!
  莫颜瞪着胖头胖脑,正吮吸着她拇指的小毛团傻眼了。尽管先前有这个猜测,可她还是抱着一丝怀疑,现在这丝怀疑没有了,她反倒觉得难以接受。
  “那怎么办?现在送回山里还来的急吧?”莫颜满怀希冀的看着林勇。
  有一条时不时过来溜门子的赤蟒,还有越来越不省心的小花,这两个家伙已经够让她闹心了,要是再留下会长成大老虎的小毛团,她家都快成猛兽游乐园了。
  林勇拎着小毛团后颈的软肉,提在半空中左看右看,“除非找到母虎,否则只有死。”
  这个姿势让小毛团不能动弹,它圆圆的虎眼恶狠狠地瞪着林勇,嘴里发出一声声稚嫩的虎啸,企图让林勇害怕而放开它。
  林勇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把手指伸到小毛团嘴里,小毛团立马合嘴,使出吃奶的力气狠咬。
  可惜小家伙只长了几颗乳牙,咬了半天也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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