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李惟元原还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她手上拿的那只香囊,但随即他面上神情忽变。
  而李令婉这时也正低头看向那只香囊。
  黛绿色的绸缎,上面绣的是海棠花纹。
  李令婉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陡然间就停止了跳动。
  这只香囊,分明是她前几日才刚送给李惟元的啊,可怎么现下会出现在周氏落水的地方?
  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她僵硬的转头,目光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惟元。
  李惟元是个做事那样谨慎细密的人,他又对她和淳于祈的婚事那样的在意,岂会只设定了让孙兰漪牵制永欢侯这样的一个法子?毕竟这个法子未必百分百的就能成功。依着他的性子,他必然还是有其他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后路的。
  但若周氏死了,自己身为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为她守制三年的,这三年中她必然不能和淳于祈完婚。至于三年后,三年都够李惟元扳倒淳于祈了吧?
  所以周氏的死......
  “你,你......”李令婉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整个人止不住的在发着抖,连说出来的话也都在发着抖,“我娘,你......”
  但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就像有人正狠狠的掐住了她的喉咙一样,她明明满心满腹的要质问李惟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最后她还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若问了那样的话出来,到时旁人再将这些话对老太太他们一说,那以后李惟元要怎么办?
  李令婉绝望的发现,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不忍心将李惟元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可是这些年,周氏对她那样的好,若不问,让她屈死,岂非对不住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关爱......
  脑子里两个小人儿来回拉锯一样,李令婉只觉得脑仁要炸裂似的痛。最后她抵抗不过,又晕了过去。
  李惟元忙将她软下去的身子抱了个满怀,又一手拿了张妈手中拿着的香囊,然后抱着李令婉转身就要离开。
  先前大夫才刚说过她摔到了脑子,近期最好不要受什么刺激,可现在就出了这样的事。
  李惟元一张脸阴沉的跟山雨欲来之前的天空一样,简直就是乌云罩面。
  “大,大少爷,”采薇虽然看着李令婉晕了过去也吓了一跳,但看李惟元抱着李令婉转身就要走,她还是开口喊道,“太,太太的这身后事,奴婢们该怎么办?”
  李惟元是个凉薄的性子,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一个李令婉,至于其他的人,他是通不放在眼中心里的。原本周氏的这事,他是不耐烦管的,可是一低头看看怀中李令婉煞白的一张脸,想着这毕竟是她的娘,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回了身,问采薇:“三太太的事,已经遣人对老太太和三叔,大伯母他们说过了?”
  “都遣人去说过了。”采薇一听他这样问就哭的越发的狠了,“老太太今儿上午听了九少爷的时原就难受,现下听到太太这事越发的受了惊吓,当即就昏了过去,显然是不能来了。三老爷他,他在外书房里,门紧闭着,不晓得在做什么,丫鬟过去说了,他只说他晓得了,马上就会过来,可这会也不见他过来。至于大太太,她昨儿领着五姑娘和六少爷回娘家给她母亲拜寿,今儿还没回来呢。”
  偌大的一个李府,真等到临了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竟然是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找不到,怨不得这落梅居的丫鬟此刻都六神无主,唯有知道围着周氏的尸首哭。
  李惟元就吩咐着:“叫了丫鬟再去催促三叔过来,再遣个小厮飞马去大太太的娘家将大太太接回来。”
  大太太徐氏现下掌着李府的中馈,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需要她来操持。
  采薇哭着应了。
  李惟元望了一眼周氏的尸身,见她的身上还是那身湿透的衣裙,发丝凌乱,更是面色苍白,双唇紫黑,手指甲缝里甚至都有黑色的塘泥,他就又吩咐着采薇:“趁他们都还没有过来的时候,你们几个先将三太太身上的湿衣裳都换了,打水来给三太太全身擦洗一遍,再寻一套三太太生前最喜欢的衣裙换上。发髻也要重新梳过。等将三太太都弄干净了,让小厮卸块门板垫了锦褥,将三太太停放在上面,再点一盏随身灯来放在三太太身边。”
  周氏虽然死了,可至少也要给她存几分体面,等其他人过来的时候不能让他们看到她此刻这样狼狈的样子。
  他说的这些话采薇也哭着一一的应了。随后李惟元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急急的抱着李令婉回了怡和院,又吩咐谨言立时去请个大夫过来。
  *
  等李令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鼓的时候了。屋外夜色沉沉,屋内烛火微明。
  李惟元一直守在她床边,这时见她醒了,连忙伸手来握了她的手,急切的问着:“婉婉,你觉得怎么样?可还头晕目眩?”
  先前他让谨言将大夫重又请了过来给李令婉看视,大夫说她受了刺激,只怕醒过来之后头晕目眩的感觉会较先前更甚。而且还一再的叮嘱李惟元,再不可让李令婉受任何刺激。
  但下一刻,李令婉用力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随后她手撑着床就要起来。
  李惟元忙按住了她:“婉婉,你要做什么?”
  李令婉没理会他,依然挣扎着要起来。
  刚刚躺着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可这当会坐起来才察觉头晕目眩的下一刻就想重又倒下去。但李令婉狠命咬牙,还是挣扎着要起来。
  李惟元紧紧的抱住了她,禁锢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同时轻声的问道:“你娘那边,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了。而且大伯母也回来了,你娘的身后事她已经在操持了。你现下又病着,暂且还是先歇息一晚,等明日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李令婉挣扎,沙哑着声音呵斥他:“放开。”
  李惟元坚持不放,而且还低声的叹息着:“婉婉,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为什么不将你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
  说到这里,他伸手从袖子里拿了那只黛绿色的香囊出来,放到了李令婉的手掌心里:“先前你看到张妈拿了这只香囊出来,说是在三婶出事的地方找到的,当时你面色剧变,看着我的目光震惊愤怒,你那时是不是以为三婶是我推落水的?”
  李令婉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直白的就同她说这样的话。她只气的浑身发抖,面色发红:“你倒是有脸同我说这样的话?好,好,那我来问你,这只香囊是不是我送你的?你是不是每日都随身携带的?那现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我娘出事的地方?你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你那时候正好去过那里,不小心遗失了这只香囊在那里。我送你的香囊你会不贴身妥善收藏,又如何会随便的就遗落?而且就那样的巧,正好就遗落在我娘出事的那里?我不信世上偏生有这样巧的事。”
  李惟元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随后他慢慢的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想问,我之所以会推三婶落水,是因为我心里打的是三婶死了,你就要守制三年,这样三年内你就不可能和淳于祈完婚的主意?”
  李令婉原还不想问出这样的话来,因为若问了出来,且若最后若证实果真是这样,那就证明李惟元真是个不折不扣,心狠手辣的变态。
  可现在李惟元竟然主动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李令婉只气的一颗心都在狂跳,咬牙就怒问道:“难道不是这样?”
  李惟元叹息了一声。随后不顾她的挣扎,伸了两根指头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婉婉,你看着我,你好好的看着我。”他漆黑的双眸直视着她,内里有几许不被信任的悲伤,“你就这样的不信任我,嗯?为什么你就这样的坚信你娘的死与我有关?哥哥这样的爱你,宠你,若你要我的命我都能立时给你,这样我怎么还舍得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你不舍得我伤心难过,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想着杀梁丰羽?他现如今这样断了一双腿,你以为我就不会心生愧疚吗?为什么要这样?还有当年画屏的死,是不是你在其中动的手脚?”说到这里李令婉觉得自己有点想崩溃,“你不明白,你不会懂,这些事,这些事......”
  这些事原本她以为都是可以改变的啊,但是现在因为李惟元的介入,一切变的都和原剧情一样了。那她自己往后的下场......
  李令婉只觉得心里如同塞满了一大团吸饱了水的棉花一样,酸胀的厉害。
  李惟元看了她片刻,最后敌不过她质问的眼神,默然点头:“当年若非画屏去老太太那里告密,你就不会受那道士那样的污辱,我岂能再容她活在这世上?至于说你娘,其实我一早也有想过,若用孙兰漪牵制淳于德和淳于祈失败,那便让三婶也服了假死药,这样你也是要守制三年的。”
  李令婉伸手想要来打他,但举起的手却怎么样也无法落下来。
  她就是这样的没用,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舍不得打他。
  李惟元握住了她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婉婉,不要激动。大夫说你不能再激动过度了。”
  李令婉气的说不出话来。
  而李惟元又继续的说了下去:“我那时是想着,三婶在这李府里过的也不开心。若让她假死,一来固然是你三年内再不用嫁淳于祈,解了你我眼前最迫切的困局。而这三年已经足够我想出法子来对付淳于祈了。这二来,让三婶离开李府,等往后你我成亲了,就悄悄的接了她来与我们同住,她便能得享天伦之乐,有什么不好?只是没想到,三婶现在却真的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去亲吻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那只素手,低低的说着:“婉婉,你要信我,三婶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哥哥是这样的爱你啊,怎么舍得做这样的事让你伤心难过?至于说梁丰羽的腿,稍后我可以遣人送他去找赵无心。相信依着赵无心的医术,他必然可以医治好梁丰羽的双腿的。”
  随后他复又抬头看李令婉,小心翼翼的问她:“婉婉,哥哥这样,你还生哥哥的气吗?”
  李令婉不知道,她觉得很茫然。
  她在想,她相信了李惟元没有推周氏落水的事,但她还是永远都看不透李惟元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但是他对她确实又是这样的好,掏心掏肺,无微不至的好。且当她谴责他的时候,他很会适时的示弱,也会顺着她的心意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她丝毫都找不到责怪他的理由。可她心中也明白,只怕他一转身,他依然会果断坚决的去除掉那些自认挡着他路的人。
  他的阴狠毒辣从来不会展现在她眼前,他只会在她面前笑的温和,宠溺的叫她婉婉。她改变不了他。从前她自以为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她知道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愚蠢罢了。
  而且若依着剧情,最后她恐怕依然还是会死的。虽然她现在是可以肯定李惟元绝不会伤她,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是照样没有推周氏落水,但周氏现在还不是溺水身亡了?谁晓得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而且她自己最后的死状.......
  李令婉忽然就有一种很心灰意冷的无力感。
  空忙活了这么多年,也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可到底还是抵不过剧情的强大。
  也许是因为人在极度的心灰意冷之下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明明这些年她极其的害怕自己给原身设定的悲惨下场,甚至经常会做噩梦,但是现在,再想起来时,她却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她扶着李惟元的手,抬眼看他,一脸平静的说道:“走吧,陪我去送我娘最后一程。”
  这一刻她心静如止水。
  既然结局已定,再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索性坦然面对。
  ☆、第96章 开始收网
  周氏虽然生前不得老太太和李修柏喜欢, 但她毕竟是李修柏的发妻,所以她的身后事办的也还算风光。
  而等周氏的身后事办完之后,老太太心里就开始盘算着要给李修柏续弦。
  在老太太的心里,李修柏虽然已经近四十岁的光景了,但他毕竟是四品的朝廷命官, 想要续弦再娶一个绝非什么难事。但无奈三房最近出的事实在太多,李惟华, 孙兰漪,鸣月,李惟安, 周氏,李修柏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就有人说李修柏命硬, 专克身边人的,都不肯将自家的女儿嫁过来。可小门小户和庶出的老太太又瞧不上, 觉得配不上李修柏, 所以这事暂且也就只能这么搁置了下来。
  至于李令婉, 自周氏死后, 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也随着周氏一起死了一样,无事只在自己的房间闷坐发呆,一整日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李惟元看在眼中,担忧在心里,可也知道这事急不来。
  今年京城的冬天仿似格外的冷,小雪节气之后就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远处近处皆是银装素裹一片。
  这日李惟元散值回来,一径的就来了怡和院。
  这些日子他散值回来之后必然先来怡和院,哪怕李令婉不再同他说话,他也是会一直温和的同她说一些外面发生的事。又同她一起用了晚膳,随后看着她入睡了,他才会回怡和院去。
  今日也是如此。李令婉坐在窗边,看着大雪纷飞中,李惟元踏着满地的乱琼碎玉而来。
  小扇给他打起了夹厚的门帘子,请着他进来,又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黑色斗篷搭到了一旁的衣架上去。
  随后李惟元自行掀开了碧纱橱上的软帘,抬脚走了进来。
  一看李令婉正坐在窗子旁边,窗格还看着,有雪花被风卷着扑了进来,他便拧了眉:“这样大冷的天,你怎么坐在窗旁,还开了窗格?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虽是责怪的语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和关怀。
  随后他又两步上前,伸了一双长臂,整个儿的将李令婉抱在怀中,在火盆旁边的圈椅中坐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尚且还带有屋外的寒气。他也晓得自己的手凉,所以先伸了一双手在火盆上方烤了烤,随后才伸手去握李令婉的双手。
  李令婉近来越发的怕冷了,虽然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大毛的衣服,可手却是冰凉的。
  李惟元心疼的皱起了眉,大手严严实实的将她的一双手都合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又低头去呵了一口热气,又轻又柔的搓弄着她的两只手。
  过了一会儿,等李令婉的双手都温了,李惟元想起了什么来一样,伸了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一边打开,一边说着:“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人卖糖炒栗子。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所以就买了一包来。”
  糖炒栗子出锅的时候是滚烫的,可李惟元还是怕在回来的路途中被寒风一吹就冷却了,到时就不好吃了,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是将这包糖炒栗子揣在怀里带回来的。
  现在他就一面拢了李令婉坐在他怀里,一面给她剥糖炒栗子。
  李惟元的一双手长的极好看。手指白皙修长,线条笔直流畅,这样的一双手,即便这样剥栗子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等剥好了一颗糖炒栗子,又托在手掌心里仔细的吹去了上面残留的皮,随后李惟元才两指拈了这颗栗子塞到了李令婉的口中去。
  李令婉也没有推拒,张口就吃了。
  李惟元微笑,低头来轻啄了她柔软的双唇一下,笑着轻声的赞叹了一句:“乖。”
  随后他又开始剥栗子,剥完了就给李令婉吃。
  片刻的功夫之后,剥完了一小包的糖炒栗子,李惟元却不再剥了:“栗子吃多了不克化,今日就先给你吃这么多,其他的留着你明日再吃。”
  李令婉依然跟个傻子似的坐在他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动分毫。
  李惟元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伸手轻按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
  火盆里的炭火暖融融的,耳边的心跳沉稳有力,李令婉很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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