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人性
“万念俱灰?”
我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转脸则再次看向他,“指的,就是我要自杀吗?”
他对着平静下来的河面又稍显无语,“谁让你自杀了?”
说完,一副逼着自己要拿出足够耐心的样子面对我,“放下,就是自杀吗?”
我没应声,他却把手里的钓竿朝着身旁小心的一放起身,“我问你,在你悟透白狐的执妄放下后是否感到了轻松?”
点头,“是。”
他背了背自己的手,双眼看着我,明亮却不犀利,如玉般润泽,“既然悟透了,为什么选择自杀呢,要你体会的最后一味情,虽叫万念俱灰,但谁让你去死的……”
给我问懵了。
“我,我放下了不就是……”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既然想到了相之根本,也知道了那白狐的执妄,那要想放下,何必走最极端的一步?”
语未落,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你问问你自己,是否真的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既然已经开悟得到了这句话那就应该明白,看透后一切都不在是困扰,你境界高了,那没什么在可以左右你的内心,你大可以选择去找个寺庙,超度你的白狐执念,不是吗?”
我无话可说。
找个寺庙去超度白狐?
您真是站的说话不腰疼,就那情形我要是找个庙了直接超度我自己还差不多。
“我腰好着呢,别在那心里瞎念叨我……”
我听着他揶揄的语气不禁哆嗦了一下,捂着自己的心口,“你能那个……”
他抬了一下手,双眼还是直视着我,“没错,你得到了最后一味情,以一种极端的手段超度了那白狐,懂得了万念俱灰,但这个万念俱灰究竟是你的恐惧作祟还是你内心深处的逃避作梗?”
“我……”
他的手抬起指向我的前胸,忽有几分咄咄逼人,“你问问你自己,薛葆四,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脑子里居然异常的清醒,思维,也似乎宽阔的了无边际,我想到了陆沛,想到了二舅,想到小六还有安九——
嘴张了张,“是不是,如果真的放下,那心,就不会疼了?”
高人微微挑眉,“当然,你看透了万物之本,就可以成仙了,我在这里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
我摇头,“我不想成仙,我也不想说谎,或许,我在没有体会到最后一味情的时候有些极端,思维也是扭曲的,就像你说的,我身体里,有白狐的执妄,我想放下,我觉得轻松,但我面对陆沛时,我心会痛,我会不舍,但是我不敢深想,因为我没有主意了,你说对了,大抵,是我的逃避作祟吧,我想逃,逃得远远的……”
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了结白狐的执妄时还会在陆沛那里心痛了!
因为不舍得,真的不舍得!
说了很长,心里泛酸,但眼眶却是干干的,我直面着这个高人,脑子很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出现的,或许,是点化我,抑或者,他是什么未知的神明再给我出什么题。
如果我说,我彻底放下,或者,是我真的看透了一切,那兴许,才是标准的答案。
每一个踏道阴阳的先生,最后,大抵都是追求的这个吧。
但我想说实话,这也是我本来的性格,曾经最憎恨的就是死,觉得那是最没出息,最窝囊的做法,但被逼到了绝境,我居然会跟自己妥协,我是多么极端的一个人,我敢杀了我自己。
我发现这一刻的我真的看开了很多的东西,既然我死都不惧,为何,不敢直面我的人生呢。
“对不起,我或许错了……”
看着高人,我慢慢地低下了头,眼眶这么干,我却真的想哭,“这是我的情劫吧,人食五谷,须知百味,我为什么,得死后,才会懂得所有的情感,才会看清自己的过错呢。”
鼻尖有微凉的液体滴落,抬眼,天上居然下起了雨,落在河里,水花轻起,荡开阵阵涟漪——
他站着未动,“若是给你个重来的机会,你用你现在这颗尝遍了百味感情的心去处理,会如何做?”
“我会……”
我看着河面发呆,嘴笑轻轻的抬起笑意,“我会去敲响我先生的房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与他,生死与共,我不会放他一个人在世上,不会留他在一个黑黑的房间中黯然神伤,我会拉着他的手,给予他我所有的鼓励,我要让他看清我的心,相爱多么美好,为什么要互相伤害,明明,我可以的……”
雨下的有些大了。
‘砰~’的一声,他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我必须得说,他这伞是突然出现的,这就罢了,我心情这么差他居然只给自己撑?!
见我有些呆愣,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下巴示意了一下,“你有恨吗。”
我吸了吸鼻子,没哭,可还是想吸鼻子,雨水进了嘴里,好咸啊。
“有!”
我迎着雨抬脸看他,“于我,或者是每个人而言,最重要的无外乎就是三个东西,亲情,爱情,追求,亲情和爱情都是让我丰富自己的内心帮助和支持我去实现梦想的,我最恨的就是这老天不公!这三种明明是相互依偎的感情他凭什么逼我做出选择!”
高人微微点头,“所以呢,你后悔了吗。”
我冷笑了一声,“这问题你问过我,就算我死了,我为了逃避而自杀了,但我依然没有后悔过,我薛葆四,一路悟道走来,即便是做过错事,那过后的功过也足以相抵,哪怕我身体全阴,我也在努力,如果我不死,我还会继续!”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这对你来讲,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对吗。”
好奇怪。
这雨明明浇到了脸上,可头发和衣服却又没有湿。
我眼神落到河里被雨点砸起的小小水花上,“这个,你也问过吧,对我,当然不是,但是高人,你说你不是神明,可你又像是看透了一切,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
我提了口气,转脸看着他笑笑,“你妈和你老婆掉河里了,你要救谁?”
他突然止不住的笑,“我是不是应该责备你出言不逊?”
我有些不解,雨,倒是在此时下的小了几分,“为什么要责备我呢,是我的问题你不会回答吗,这道选择题,很多人都做不明白的,在我以前看来,逻辑根本不通,现在,我只是想知道下你的答案。”
不是要度化我的吗。
那最起码,要让我明白些什么吧。
他清了下嗓子,看着河面嘴角仍是笑意,“这样吧,我把你这个问题的当事人稍微调换一下,变成四个,一个神明,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凡人,假如有两个人同时掉到了你前面的这条河里,神明路过,你猜他会救谁?”
我笑意轻轻,“神明两个都可以救,他只要挥挥衣袖,这两个人就可以上岸了。”
很简单,不是吗。
他没什么表情的继续开口,“和尚路过呢。”
我微微蹙眉,“什么样的和尚?”
“看透一切的和尚,但这两个人,都是和尚的至亲,哦,前提,这个和尚,也不太会游泳,他下去,或许也是一死。”
他声音轻轻,我却有些沉吟,半晌,开口,“和尚会在岸边诵经,超度他最重要的这两个人,因为他已经看透一切,自然,就看淡了生死,他的使命,是要度化更多的人,所以,他得活着去解救更多的人脱离苦海,众生,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听到我的答案他仍没什么反应,:“道士路过呢,道士的情况和和尚差不多,他也看透了一切,但不太会游泳,可是水里,是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要怎么办?”
“道士……”
思维再次开阔,“道士的使命是维护阴阳平衡,他也不能死,为了更多的人,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所以,他谁都不会救,若是这两个人在他面前淹死,那他会起坛助魂魄往生,要是冤魂作恶,会被他消灭。”
“好。”
他点了下头,“最后一个,是人,他也不会游泳,你说他要怎么办。”
“他……”
我很用力地在想,却得不到答案了,看不透一切的人,是纠结的,是痛苦的,是无时无刻都在拷问自己的。
“他或许会跳下去,死在一起。”
我摇着头,“不,即便他不死,救活任何一个,他都会终身活在痛苦与自责当中,生不如死。”
“所以,这里痛苦的只有人。”
他转脸看我,“而究其痛苦本因,就是你要懂的感情,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要你看透人性,明白了吗。”
我对着他的眼,怔怔的抬手放在自己胸口,“凡心,是凡心。”
他微微的挑唇,“人字有两笔,一撇是血,一捺是肉,所以人为情生,为情痛,就你这道题而言,看的不是选择,我把问题还给你,试问,人性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如何,才能不继续痛苦?!”
我忽觉醍醐,“问心无愧!!”
深吸了口气,“我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我有凡心,这也是人之本心,而做人,无外乎你选择的什么,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对于天对地对父母,行的端做得正!那就无所畏惧!”
他笑着点头,“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冲,但痛快。”
我也笑了,五脏六腑皆是轻松,我曾经看透了第一步,在纠结陆二和道行的选择题中无比的痛苦,我说要选陆二,但却迟迟下定不了决心,直到我在盒子那里想到执着,我可以与天斗,与地争,我要守护我的幸福。
后来的选择很明了,即便我不后悔,但懊恼身体全阴心里痛恨也是真的,现在,我却明白了,这只是因为我有颗凡心啊,喜怒哀乐惧,都是我要接受的,我要做的,只是正式自己,接受自己,爱惜自己。
不要恨自己。
我看向河面,“我明白我什么会痛苦了,只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所以,才会做出些伤害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只是个凡人啊。”
“那你现在回想,有没有觉得哪步走的错了?”
我摇头,很坚定的看向他,“除了最后这一死,前面我所有的路都不觉的自己走错……”
看他眼底含笑,我提了提气,“人世苦楚,万般皆是我劫。我活着,会度,我死了,也无怨无悔。”
雨水骤停——
我有些呆愣的看着这高人手里的雨伞一同消失,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还是干的。
“怎么停了?”
高人哎呀了一声坐回刚才的位置继续拿起钓竿,“你说呢。”
我再次懵了,这,这什么情况这是?
他怎么一会儿一出儿呢,四处的看了看,“这到底是哪啊,怎么还会下雨啊,下完雨,我脸湿,怎么衣服还不湿呢……”
“你还不明白?”
他优哉游哉的看向我,“这就是你的心啊。”
“我的心?”
我摸了摸刚才落在脸上残留的雨水,“那这是……我的眼泪?”
抬头看了看天,所以我哭了不是从眼里流泪而是下雨?
转头再次看向那条河,“这都是我哭出来的?!”
苍天啊!
我二十四年的人生哭出了一条波浪宽的大河啊!
瞬间就有了惊悚的感觉,这感觉一出,还有些起风,他皱眉看向我,“心情起伏别那么大……淡定……”
我顾不上这神人,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花草树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我梦到过自己的心,都是黄土的,很干涸……”
他没接茬,完全就是留给我时间自己去消化,我拍了下头,“是我哭的这里鸟语花香的?我感情丰富了,所以我心里也不是黄土漫天了?”
妈呀,我整个傻了,脑子里想到了小时候的情景,蓦然就从一棵树下看到了人影,有些惊讶的上前几步,那树像是拉开了一个幕布,我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拼命的朝个鸡窝里钻,后面的老人在大声的喊,:“四宝啊!你出来吧!在桶它都不下蛋啦!!”
双眼慢慢的睁大,那孩子是我,老人,是我的太姥。
画面像是随着我的心思流转,下一秒,就变成那个七八岁的我在拄着脸昏昏欲睡的听我太姥讲故事的场景。
很真实,像是我拍过的快进电影,我看着自己一点点的长大,还看着自己朝着陆沛的小米粥别过脸吐口水——
“噗。”
那高人居然轻笑了一声,“你小时候是真有意思啊。”
我回头看他,他是背对着我坐在河边的,也没转脸回头啊,怎么我看的什么他都知道啊,没想太多,再次看向画面,我很快的长大,一眸一笑似乎都那么清晰——
来到滨城,甚至上学的画面都有,只要我微微静下心,就能看到细节。
直至我看到自己在那个仓库,我窝缩在那堆纸壳箱子里双眼迷蒙,这地方我特意看的很细,有车破门而入,那周疯子果然是站到了栏杆,很惊喜的看着陆沛大喊,而陆沛,却是直奔着我疾步的跑来,他抱着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我却跟个盲人一样去摸他的脸……
雨又下了起来。
我捂住自己的嘴,看着那周疯子大头朝下一跳,陆沛却是对着我小声紧张的安慰,他抱着我向车里跑,满脸都是焦灼,我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半闭,还有雷叔,雷叔的确是迎过来和我说了几句,然后上车——
吸了下鼻子,我挥挥手让画面终止了。
“怎么不继续了?”
不想搭理他,后面发生的事儿的能让你看吗!
缓了好一会儿情绪,这雨终于停了。
我呆愣愣的转身,几步坐到他的身旁,看着河水只剩发呆。
半晌,才吐出一句,“高人,我什么时候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