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第二:就是指冬至这一天,今年黄历翻一翻,要十一月二十二。
  第三:冬,是指冬天,也就是说使团冬天回朝。
  第四:冬至俩字,缺少前缀。是今年的冬,还是明年、后年的冬?又不好说。
  第五:冬又有寒冷、严峻之意。这冬字,是不是指我朝与西蛮关系进入深冬,使团要出事的意思?
  第六:据第五推断,使团要出事,还至个毛啊!
  这俩人一推断,推断出如上六种可能性,都有点儿坐不住了。李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干脆去找莫如妹妹商量一二,看她可有什么主意。”
  苏不语怪要面子的,道,“咱们俩老爷们儿,去跟个小丫头商量,这传出去,脸面往哪儿搁。”
  “天下之大,达者为师,何必拘泥男女。”李宣性子宽厚,心胸宽阔,由此可见一斑。他还特别善解人意,“要不你别去了,我去就行了,我不在乎脸面不脸面的。”
  苏不语摆摆手,“可别。拘泥男女不过是心胸问题,我要因面子由你出马,这就是人品问题了。一起去一起去。”苏不语觉着,大概是前朝太不把女人当回事儿,本朝自立国起,女人就强悍的没有天理。最早是程太后拉扯着儿子太祖皇帝造反,其后是宁平大长公主掌政,所以,女人强悍一些啥的,苏不语絮叨几句就与李宣同去了。
  谢太太对于李宣苏不语二人到访还是挺高兴的,没别的原因,她这把年岁的妇人,就喜欢孩子们。伶俐的女孩子喜欢,苏不语李宣这样俊俏出众的男孩子更喜欢。只是,这俩人问了安,又说几句闲话就要找谢莫如说话,谢太太不得不问一句,“可是找莫如有事?”上午女孩子都是去华章堂上课。再说,你们这俩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马上就要谈婚论嫁的年纪的男孩子,来找我家孙女叫什么事儿啊。
  苏不语坦言相告,“是这样,前儿莫如妹妹不是把文休法师的批语给阿宣送去了么。我们两个试着解了解,想找莫如妹妹商量一二,看解的可对。”
  见是文休法师“批语”的事,谢太太记挂着儿子,便打发素馨去华章堂找谢莫如过来说话。
  谢莫如听了二人来意,同谢太太道,“咱们花园的菊花开了,我带李世子和不语去瞧瞧。”
  谢太太道,“去吧,中午我叫人做好吃的,李世子和三公子留下用饭。”
  能进尚书府花园的菊花,风姿自不必言。哪怕在这富贵府第,倚云石,经秋风,也自有一种飒飒风范。李宣难得上门,谢莫如立刻命人取来好茶,请李宣来烹。三人在南山亭里坐了,谢莫如难得这样奉承谁,“自喝过李世子的茶,再喝茶只能用来解渴了。”
  苏不语打趣,“唉哟,我的妹妹,再夸阿宣脸都得红了。”
  “那我也忒不禁夸了。”李宣取了玉钵里的泉水,先在红泥小火炉上慢慢煮着,微微一笑,说起他与苏不语对文休法师“批语”的猜测与推断,李宣道,“我们推出这五种可能,就不知哪个可能性大些,或者冬至二字另有所解。”
  谢莫如静静听完,道,“还有第六种可能,冬至冬至,经冬而至,那就是冬以后的时间了。”
  苏不语道,“是啊,这岂不是更难推断了。”
  谢莫如既然敢让文休法师写下“批语”,自然能应对此事,她沉默一时,并不把算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李宣和苏不语,谢莫如想了想,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说是四位考生春闱前去烧香,在佛前求签后问解签的法师说‘大师看我们能中几人?’,法师伸出一根手指。后春闱放榜,果然只中一人。”
  炉上的泉水已经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壶嘴冒出团团水气。谢莫如问,“不语,你说此法师可灵验?”
  苏不语若有所思,李宣提壶烫过紫砂茶具,挽袖煮茶。苏不语道,“倘中两人呢?”
  谢莫如伸出一根手指,“那就是中一半的意思。”
  “中三人,便是只有一人不中的意思。倘四人都要榜上,恐怕就是一群人全中的意思。要全部落榜,便是一个都不中的意思。”苏不语哈哈大笑。
  李宣正往茶盏中倒茶,给苏不语一解一笑,李宣直接把茶倒几上去了,他自己也是哑然失笑,原来“冬至”二字玄机在此。
  ☆、第73章 春风得意~
  谢莫如讲个小故事,活跃一下气氛。
  苏不语畅快笑过后道,“不过,文休法师可不是这种江湖骗子一样的人,法师是得道高僧。想来,法师写下这冬至二字,必然有其用意所在。”
  李宣祖上曾出战西蛮,将茶分好,道,“西蛮冬天多风雪,轻易不会启战端。”
  苏不语叹,“难怪难怪,文休法师怕是深知这一点。”
  谢莫如微微一笑,接过李宣递来的茶,惬意的喝一口,颌首,果然好茶。
  苏不语李宣都是好眼力,见谢莫如这幅惬意模样,便知她必是早想到此处了。苏不语摸摸没毛的下巴,打量谢莫如:难道这丫头脑子真就比他与李宣加起来的都好使?
  谢莫如对苏不语的打量回之以扬眉浅笑。
  苏不语第一次在女人脸上看到这么笃定的笑容,促狭之意忽起,苏不语呷口茶,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文休法师年事已高,又是得道高僧,近些年来在翻译一批梵文典集,寻常人是见不到的。莫如妹妹,你非但有运道,还很有面子。”不怪她知道这些“玄机”,跟着文休法师,知道太正常了。不过,苏不语望着谢莫如的笑脸问,“莫如妹妹,我还有件事挺好奇?”
  谢莫如挑眉,眯着眼睛看苏不语,苏不语含笑道,“我真奇怪,莫如妹妹你怎么就能每次能把‘我就是真理’这件事写在脸上呢。”
  谢莫如险被他呛死。
  她不过自信一些,再说,她是好意委婉的道出实情。
  见谢莫如呛茶,苏不语只管自己拍腿大乐,李宣瞪苏不语,与苏不语一道,实在太有损他一惯优雅贵公子的形象啊。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谢太太身为诰命去宫里领宴,胡太后还与谢太太道,“有法师的批语,哀家就不担心了。”
  谢太太有些惊讶,但稍一寻思就知道,肯定是宜安公主进宫说的,谢太太虽然心里也比较有底,却不欲大包大揽,毕竟这批语是谢莫如拿出来的,与文休法师的尊荣也有关系。谢太太这等老道之人,说话做事必要留三分余地,遂恭声道,“还是娘娘睿智,臣妇得了这批语,思量数日都不大明了。公主殿下说请法师解一解,看来是解出来了。娘娘慈悲,能不能告知臣妇?”
  胡太后道,“这些法师向来是云山雾罩,要哀家说,既有个冬字,也就是近些天的事儿了。”
  谢太太这就心里有数了,看来人家法师并没有解,是太后娘娘自己解的。谢太太恭谨听了,诸命妇已是马屁如潮。
  事后,谢太太才知道,天祈寺方丈在修闭口禅,文休法师与太后道,“天意赐下此二字,至于何解,老讷亦不知。”人家高僧都说不知道了,太后也不能勉强。所以,太后就自己解了解。
  得知此来龙去脉,饶是皇室高高在上,谢太太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胡太后却是不会这般想,她老人家想的,反正吧,苍天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还宽慰了皇帝儿子一二,大意就是,上天的批语都有了,且宽心吧。
  皇帝儿子宽不宽心且不知道,反正胡太后自己是宽心了。胡太后一宽心就跟皇帝儿子商量起皇长子妃的事,“赵贵妃是延熙的母亲,哀家也问过她了,她素来是个明理的,说只管请皇帝跟哀家做主。这些日子,也看了几家闺秀。平国公府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你二舅舅家也是一样,倒是你大舅舅家三娘年岁正当,可你大舅舅……”胡太后没说下去,眼眶微红,心生伤感。
  穆元帝给母亲拭去泪,语气中的意思明白且直接,“大舅舅毕竟是罪臣,皇子妃的事还是算了。”
  胡太后却不能就此撂开手,继续跟皇帝儿子商量,“你就不能想个法子恕了你大舅舅的罪过,民间都说,一死百事消。不然叫人说起来,皇帝他舅舅是罪臣,你又有什么面子。”
  穆元帝声音温和,不过,声音的内容就不大温和了,穆元帝道,“这倒无妨,当年程国公谋反,那也是父皇的舅家,彼时程太后尚在,一样大义灭亲。”
  胡太后当下给皇帝儿子噎个半死。皇帝儿子温雅清爽的声音再次响起,“母后同我说说别家闺秀吧。”
  胡太后叹口气,皇帝儿子一提她那可怕的婆婆程太后,胡太后就打心底发怵,索性也不再给兄弟家求情了,继续说皇子妃的事儿,“再有就是赵国公府上,这是赵贵妃的娘家,他家有个年龄相貌相当的姑娘,只是已经在议亲了,亲事虽还没定,可哀家想着,人家可能心里已经有人家儿了。余下褚国公、卫国公两家闺秀,一位十六,一位十五,都是年龄正当的好姑娘,哀家瞧着,性子也好。戚国公还在守孝呢,这个不用提。往下侯府里头,永安侯府没闺女,这就不用说了。”胡太后絮叨一句,“要是文康有女儿,倒是现成的好姻缘。”
  穆元帝笑,“是啊。”
  胡太后继续掰着手指数帝都闺秀,“永毅侯家的玉娘今年十三,年纪有些小,性子就活泼些。晋宁侯府王家姑娘年纪正当,亲事已经定了,倒是永定侯崔家的姑娘,十五岁,腊月及笄,端庄大方。这些姑娘们哀家看的时候,叫了赵贵妃谢贵妃一并帮着掌掌眼,省得落下好的。”
  穆元帝微微点头,并没急着下论断。
  朝中事情多,且又赶在节下,中秋之后又重阳,吃过重阳酒,刚进十月,西宁关八百里加急就送来了使团的消息。
  胡太后直念佛,同谢贵妃宜安公主道,“果然法师的卦再不错的,这不,刚立冬,就得了信儿。”
  不要说谢贵妃宜安公主这有亲人在使团里头的,余者赵贵妃、宁荣大长公主、文康长公主等一样高兴,毕竟没人盼着使团出事的。慈安宫一派喜气洋洋,宁荣大长公主笑,“还是娘娘的签解的最准,冬至冬至,这不,一立冬可不就至了。”
  胡太后笑得欢畅,难得谦虚一回,“哀家也不会解,就随口一说,怕是赶了个巧。”
  宁荣大长公主拊掌而笑,“随口一说,便道破天机,也就娘娘的金口玉言,搁别人哪,是断断不能的。”
  胡太后给宁荣大长公主哄的乐开花,笑成一条线的眼睛,溢出满满自得。
  不要说后宫,整个朝廷得知使团平安进入西宁关后都念了声佛。穆元帝召苏相在御书房说了半日的话,谢尚书回府后也是一派爽郎欢庆,谢太太喜极而泣,一面擦眼泪一面道,“总算回来了。”
  谢尚书笑,“真个妇人心肠,出去办差,有突发事件才正常,哪里就能说俩月就俩月,说仨月就仨月的。当年汉武帝时张骞使西域诸国,走前估计也说两三年就回来,结果十四年才回归大汉。那是何等艰辛,方有张骞留芳青史。”此次使团虽耽搁足有大半年,但即将带回来的,肯定不是寻常消息。再一想当初谢莫如说的“非有危事,无以显宏才”,真乃天下至理。
  谢太太也不管丈夫说什么张骞不张骞的事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才不会盼着儿子做张骞呢。谢太太另有要事要办,与谢莫忧道,“挑个上上等的好日子,咱们去西山寺还愿。”又吩咐素蓝,“从我的私房里拿出五百两来,添香油钱。”
  再跟谢莫如商量,“得给文休大师备份厚礼才好。”
  谢莫如道,“大师世外高人,能得此批语大约也是天意与缘法,就无需备礼了。”
  “这怎么成,这也忒实在了。”谢太太一笑,自去安排。纵使无需金银厚礼,除了香油钱,也要施一些米粮,僧衣,果品,佛香给庙里的和尚们才好。
  谢莫如一笑,不再多言。
  何须再备礼,西山寺大小僧人已拿谢家当贵宾对待。
  凡世间大小有所信仰之地,真想普渡众生,没有哪一种信仰不需要与当权者合作的。西山寺虽不是皇家寺院,但经此一事,正式在皇家挂上了名号。文休法师翻译多本佛家经典,其名望在佛门数一数二,但,真正在俗世显贵中大扬其名,却是经此“批语”。
  西山寺香火之盛,谢莫如到了才深有体会。
  西山寺规模不小,但,香客仍是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有何佛教盛世。谢太太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幸而咱家与寺里的师傅们相熟,不然,这客院也难腾出一个呢。”
  谢太太先把东西舍了,知客僧念声佛号,道,“施主今种善因,他日必得善果。”
  谢太太笑,“承师傅吉言。”
  施了东西,谢太太又要去烧香,谢莫如道,“祖母,我就不去了。”
  谢太太知道谢莫如对于烧香佛事一向兴致不大,如今谢莫如刚立一大功,谢太太也不勉强她,笑,“那就去跟文休大师请教佛法去吧。”
  谢莫如问那知客僧,“不知大师可在?”
  知客僧做老了的,颇是周全,“我让师弟带女施主过去。”知道这位虽不爱拜佛,却是文休祖师的座上宾。更是西山寺的贵人,皆因有这位姑娘,使人知佛法无边。
  文休法师与谢莫如颇是默契,西山寺名声赫赫,俩人反倒均不再提那“批语”之事。谢莫如是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又不是佛信徒,西山寺是兴是衰,她不过是来请教文休法师学问的。至于文休法师,当初请法师写字,法师也担了干系,如今碰了个巧,诸如神机妙算等荣耀,自然该落在法师身上。
  文休法师这把年纪,本身又是得道高僧,见过兴衰富贵,经过雨雪风霜,更不会将此节放在心上。故此,两人犹如以往的岁月那般,说了大半日的学问。
  数日之后,谢太太对谢莫如道,“你现在可是有大面子的人了。”
  谢莫如有所不解,“祖母是从舅太太那里听得什么亲鲜事儿不成。”今日谢太太去娘家赴宴,谢莫如嫌冷,没有去。谢莫忧随谢太太一道去了。
  谢莫忧嘴快,“亏得大姐姐没去,舅太太还想托大姐姐请文休大师帮着算卦呢。”谢莫忧说着都忍不住乐,“想请大姐姐托文休大师帮着算雁表哥何时能回帝都?”
  谢莫如没好说舅太太实在异想天开,文休大师难道是街头占卜算卦的,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请文休大师出马。谢莫如道,“舅太太自去庙里烧香就是了。”
  “我已经替你回了。”谢太太笑眯眯地,“你舅太太也就是一问,年岁大了,心里记挂儿孙。你不知道,如今去西山寺烧香的多了,等闲哪个能见得到文休大师呢?大师更是等闲人都不见的,平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请大师占卜,大师都没应呢。”其间就能看出谢莫如的面子来了。
  谢莫如有些讶意,倒不是因为文休大师不给平国公府的老夫人占卜的事,而是依谢太太的涵养,断不会因此事而沾沾自喜的。依谢家的风落,越是如此,当越发谦逊才是。谢太太笑意满面,可不符合谢太太的为人。
  果然,谢太太继续道,“还有人不服气,说大师慢怠公卿。这些天,请文休大师占卜的人委实不少,文休大师一人都未应。便有人酸起来,说怎么大师格外给咱家面子,还有你每次去庙里都会与大师学一日佛法的事,也给有心人查出来了。大师都说了,你与佛家有缘。”最后这一句,方是谢太太欢喜的原因。
  谢莫如有些无语,她不信佛,亦鲜少拜佛,也不知跟佛家哪里来的缘分。
  谢太太道,“我在外头也说了,便是我去西山寺,也是没缘法一见文休法师的。”
  时已入冬,北风呼啸,谢太太却是春风满面,可见对谢莫如得文休法师青眼一事,是何等得意了。
  ☆、第74章 回归
  谢太太如今已无他事,自己生辰也不过了,就在家盘算次子归期。
  胡太后千秋刚过,冬至那日,使团回到帝都。
  谢家早着了下人管事去朱雀门外侯着,早饭刚过,谢忠媳妇小跑到松柏院回禀,“我家那口子亲自去朱雀门瞧的,使团回来了,也远远瞧见咱们二爷了,说二爷骑在马上,威武的很。使团这会儿已经进宫了,他回来禀太太一声,请太太安心,估摸着陛见过,二爷就该回来了。”
  谢太太喜不自禁,一颗红彤彤的慈母心,险滴下两滴泪来。谢莫忧大喜,谢莫如脸上也露出喜色,一屋子丫环婆子齐齐给谢太太道喜,这喜道的也可乐,无非就是谢柏平安归来了。其实自始至终并没有官方的使团遇难或遇阻的消息,只是晚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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