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龙七叶从腕间摘下龙纹香球,伽蓝香温柔的伸出出手,包裹住远山同剑。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啦。”远山牵着一个小少年的手,从清源山的小径上山,少年紧紧拉着她,眼神满是依恋。
  那时候的远山眉眼温婉,虽然灵根极佳,却心思不在修炼上,少年却是好强的性格,在远山带他入门之后,修炼堪称一日千里,甚至修习了一手好剑术。
  终于,他厌烦了远山这个师父,他要下山了。远山脸上有些寂寥,“徒弟你为什么一定要下山?修道之人何苦染上红尘。”
  “红尘中也能修道,呆在清源山,和坐井观天有何不同?”少年却神情骄傲自负,执意持剑下山去了。
  小蛟听到远山口中低声喊了明夏,比树叶落地的声音还要轻,远山自责,是自己这个师父没有用,让他瞧不上了。
  十年间,远山的徒弟明夏成了名闻九州的剑修,他是众人口中称颂的大侠,可渐渐的他的名声变了,他同妖孽厮混,好勇斗狠。清源山当时的宗主下令,要远山亲自去捉他回来领罚。
  远山去了,没有人想到温婉的师父同长大的明夏会产生情愫,在小蛟看来,是变坏的明夏刻意勾引了远山。
  纸终究包不住火。
  清源山剑修来了十二人来清理门户,远山同明夏被困在剑阵中,几次交锋,远山都不肯下手伤人,明夏终于耐心用尽,对远山道,“师父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今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死,你居然还手下留情?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远山尚未开口,明夏竟将她推到剑锋处,自己斩杀了两人后逃走了。远山重伤而回,被囚禁了三年。此后宗主去世,清源山没落,便有了远山劈山一事,剑修们不计前嫌,推了她当宗主。
  后来,明夏死了,远山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她只是安静的带回了他的尸体,将他仅剩的残魂封印在自己的本命剑中。
  “为什么我要这样被困在一把剑里?为什么?你不是宗主了吗?你为什么不派他们去找方法?”明夏的魂魄日日在剑中嘶喊。
  远山也纵着他,每次都是好严相劝,可笑明夏成了剑魂仍然是不安分,妄图走魔道那套聚魂夺魄的法子。远山摇摇头,将本命剑封印在藏剑阁深处,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一开始便是我错了。”当日伤心的远山与今日淡然的远山重叠在一起,她的手掌在刀刃上划过,隔开长长的口子,“辛苦你这些年困住它了。”
  血气迅速蔓延整把剑,上头的锈迹慢慢褪去,变回小蛟香气里看到的样子,可是为什么里面没有龙七叶呢?
  龙七叶捏着尾巴将她从水里拎起来,“还不赶紧干活。”
  小蛟一甩尾重新变回俏丽的少女,嘟着嘴将匣子推到龙七叶面前。龙七叶从里面取出三支清香,“远山,你决心已定,这支香,你去上给清源山这些先辈吧。得仙身而求死,当是清源山第一人。”
  藏剑阁中设有历代宗主排位,往日都是由远山主持祭祀的,今日独她一人站在灵前,她沉默不语,恭敬的上了香,转头又去看龙七叶面前的剑,“他的尸身在后山冰洞中,可需要我带你去?”
  “不必,就在此处吧。我不想见他,你最好也别见他。”龙七叶将一丸香放置在剑身之上,“今日也不用香炉了,就用你这宝贝剑吧。”
  血腥气弥漫开来,带的后面馥郁的香气都腥甜,这一味香她做了足有五十年,一直存放着希冀远山不要用,结果还是用了。小蛟这次一种香料也没有闻出来。
  “远山,我叫这个香,剑魄。第一味是你的血,你明知他心术不正,却不加以劝阻,第二味是龙鳞,龙鳞无香,只当是我随手放错了,第三味,是佛莲,第四味……”龙七叶一一细数,叹了口气又道,“你要知道,他如若还是不能醒悟,最终是什么下场。天道伦常,非你我能抗衡。”
  远山眉宇间傲气散去,如百年前一般温婉柔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七叶,保重。”
  香燃尽,地上的剑也碎成粉末。小蛟抬头朝远山处看去,人已不在,“她……她人不见了。”
  “逆天转命,魂飞魄散了。”龙七叶用手拢起地上的粉末,小心装在备好的盒子里,粉末难集,她小心翼翼的装了许久,生怕漏掉一点,“剑仙与本命剑本是一体,这也算是她留下的了。”
  小蛟跪在她身边,半晌轻轻开口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龙七叶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啊我的,没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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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圆壹
  龙七叶收拾了个包裹给小蛟的时候,小蛟是懵逼的。
  “师父?你要赶我走?”小蛟憋着嘴,立时就要哭。
  龙七叶道,“我收了消息,说洞庭龙女下月大婚,你替我去送一回贺礼。”
  “我知道!顺便看看师爹好不好!”小蛟激动起来,“可是师父,为什么你不要找师爹回来啦,祝……不是已经好了吗?”
  她怕祝融的很,并不敢称呼。
  龙七叶露出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容,落寞的很,“等他真的好了再说。”
  小蛟点点头。祝融真的好吓人。
  第二天就要上路,小蛟难得的睡在龙七叶身边,枕头边还趴着个小月姬。
  也许是龙七叶房中的香熏得人微醺,她竟做了个梦。
  她站在一个村落里,看到月上中天,鲜血和火光染红的月色,耳边是杀伐声、呼救声,她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等杀戮停止,整个村子再也听不到人声,仿佛死一般寂静。
  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从父母的尸体中抱出个小女孩,抹去她脸上的血迹,淡然道,“桑桑,你跟我回去吧。”
  小蛟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这个桑桑,二人一举一动俱是清晰分明。
  而桑桑却只能看到对方也很好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所以她没有给一点反应,仍旧死死看着中秋的圆月。只要不移开视线,就看不到那些了,都是假的。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男子微皱了眉头,如平静的水面波澜一现。
  小蛟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男子叫苍凛,很犀利的名字。
  “我……”桑桑看到她嘴唇又动了,可是一张口,耳边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父亲母亲临死的叮嘱,老祖母垂死时的诅咒。
  苍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抱着桑桑,另一手阖上桑桑母亲的眼睛,“她与你缘尽于此,日后断无相见了。我自会渡她。”
  雪无声地落下,盖住这一片惨烈,落在苍凛脸上是并不在意的微凉,桑桑却被这小小的冰冷下回神,墨色的眸子里凝聚出火光,她挣脱苍凛的手,跪在父母尸身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总有一日,手刃这群贼人,替你们报仇。”
  “不要……”苍凛再捂住她的嘴已是晚了,“何苦再牵因果,你是要跳出这生死轮回的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了,都被这些人的叫声盖住了。”桑桑解释道,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业障,这都是业障啊。”苍凛苦笑,黑衣黑发,几乎遁入暗影之中,“天意如此,只盼你懂我一番苦心。”
  一把火焚完了桑桑前半生的牵挂,小蛟看到她自此随苍凛入山隐居,桑桑此时方知苍凛是修仙的世外高人。
  山中岁月清净,不过是每日修炼。只耳边日日夜夜有焚烧之声呼喊之声,凄厉异常。
  苍凛黑色的衣袂滑过桑桑的脸颊,如浓重的墨色画上又褪去,轻声道,“你心中不肯放下他们,方有此声。命是天定,他们合该如此,不过缘尽,何必执着。”
  习惯了这声音之后,倒是能听到苍凛说话,只是需要凝神去分辨,苍凛的声音在这鬼哭中犹如神明一般淡然无情,桑桑不悦地别过头去,“若事事都缘尽而终,世人何必为情所困?若事事命定,吾辈与蝼蚁何异?!”
  怨恨之情溢出,被小蛟探到苍凛心底的画面。恍惚竟是苍凛昔年记得的不屈不挠,铁骨铮铮,一人剑指苍天,无惧雷劫,“我一生修道,自问俯仰无愧天地,此刻也是如此,你若不舍仙途,自去吧。”
  修了一辈子的道,为何还看不清,难道她葬身雷劫,便能改变一切?那些百姓奉她如神明,称她是女侠,又有何用?该死的总要死的,为了这乱世沾染鲜血,哪里值得了!
  苍凛的心原来这样的怨恨,小蛟觉得有些奇怪,说是清修问道,他自己却还是有执念啊。
  “世人为情所困不过是他们愚昧,你在山中这些年还不懂么?”苍凛气急,拂袖而去。
  桑桑一人站在原地,她已从那小小的少女长成与苍凛一般高,她不喜欢苍凛的黑衣,只得穿了未染的白色,此时一黑一白,恍若那日龙七叶和睚眦再现,竟是泾渭分明。
  次日,苍凛掷了一柄剑到桑桑脚下,“你既仍然心有尘世,便下山去吧,你我再无干系。”
  “动不动就说再无干系,哪里有个高人样子。你难道看透了么?若不能依着自己,便直接割舍掉,等割到成仙,你还剩什么?”桑桑苦笑,捡起地上的剑,剑身入手,嗡的一声,剑气激荡,几乎脱手。
  她最后看苍凛一眼,黑衣黑发,永远苍白而好看的脸,“苍凛,保重。”
  山中日月恒常,山下乱世烽火。
  桑桑一人一剑,也曾救过与家人失散的孩子,也曾救过被叛军□□的村落,耳边的惨叫和着这乱世,渐渐轻了,换成了这真实的声音。
  杀的人越来越多,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她也上了叛军的通缉名单,赏金千两,换桑女侠一颗头。
  这日,她于路边救了一个老人,按着他指的路,背着老人回了家。迎接她的不是千恩万谢的家人,而是从背后捅入的利刃,撒入眼睛的石灰。
  等她狼狈地逃出这家人,一双眼已经被灼坏了,她静静地趴在地上,犹如年幼时趴在父母的尸体之下。
  一双好看的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捂住她溃烂的双眼,“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苍凛叹息。
  “你我纵是缘尽,得见你最后一面也是值得。我这几年救下的人,也许都是命不该绝的,但终究对得起自己的心。”
  “我不愿做什么神仙,无悲无喜,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到该死的时候了。”
  “苍凛,苍凛,你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候,我是聋的,最后一次见我,我是瞎的。是不是也是注定的。”
  苍凛将额头抵在桑桑额头上,直到她失去了呼吸。天上下起大雪,如漫天劫灰,纷纷扬扬,盖住这世界。
  桑桑身边的剑忽然裂成两段,苍凛轻叹,“我终究是渡不了你。也罢,同去吧”
  小蛟蓦然从梦里惊醒,脸上湿湿的,不知何时竟落了满脸的泪。
  龙七叶睁开眼,摸了摸她的脸,“这是做什么噩梦了,哭成这个样子。不怕,师父在这里。”
  小蛟觉得有什么从心里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师父,我梦到一个人叫桑桑,她本来在修仙,后来下山当女侠,最后被人害死了。”
  龙七叶给她把脸擦干净,“难怪哭了。梦都是假的。你许是不习惯我屋里的香,你看月姬,也做着梦呢。”
  小月姬抱着枕头,张着的小嘴口水直流,还不时吧唧吧唧嘴。
  小蛟镇定下来,只是还是觉得真实的可怕,“我还记得那个教她修仙的人叫苍凛。”
  “苍凛?”龙七叶怔住,“还能记得长什么样吗?”
  “嗯……长得很好看,白白瘦瘦的。”
  龙七叶起身点亮烛火,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递给小蛟,“你打开看看。”
  小蛟见她拿火折子点蜡烛,倒顾不上那梦了,红了眼眶,心酸道,“师父,你以后都不能点火了。”
  “噗……不能就不能吧,省的总是怕伤到你们。”龙七叶催她道,“你快打开。”
  小蛟打开一看,看到那是两截断剑,她瞪大了眼,“师父!和我梦里最后看到断了的剑一模一样!”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许是你和这剑有缘。很久以前有个修士因屠尽一营叛军,妄动杀念,遭天雷轰身。这就是她的剑。后来苍凛为让她再入轮回,甘愿放弃仙途,化身山鬼。可惜却是重蹈覆辙。”
  小蛟并不懂这样复杂的感情,“我梦到的应该是这个修士的第二世,好可惜啊,做女侠真的这样重要吗?”
  “就像你会求我救人一样,对你来说重要吗?”
  “重要。可是师父对我来说更重要,如果救人的后果是失去师父,或者要以师父做代价,我肯定就……不救。”她为自己的想法觉得羞愧,佛说普度众生,她却有私心难改。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快睡了,明天还要出远门呢,这可是你第一次自己出门办事。万事小心。”
  小蛟重重点头,“师父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的!”
  结果一早看到重黎趴在床边,把小锦鲤差点吓死,那些个豪言壮语都给忘在脑后了。
  “你不是要去洞庭湖吗?怎么还在这里睡懒觉?”重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戳戳小蛟的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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