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食案上牙盘菜肴散发着阵阵香味,很是精致,姬华琬却并无意品尝,饮了一口盏中烧春酒液,面容朝着窗外望着湛蓝的天空,美眸含着一丝水润之意,默默伤神。美人儿策马红裙之时光华灿烂美艳无匹,静默无声亦有一种别样风韵,落入推门而入雪青华裳少年男子的眼中,登时一亮,调笑谑道,“在外头瞧着像是八妹妹,仔细一瞧果然是。”
  姬华琬瞪了来人一眼,似乎与男子熟稔,“要你管我的闲事?”
  仙织恭敬道了一声福礼,“裴郎君万福。”来人乃是河东裴氏之子,生母为虢国夫人唐玉浦,虢国夫人与唐贵妃乃是嫡亲同胞姐妹,这位裴家六郎论起来和姬华琬是嫡亲的表兄妹。
  裴敦阳走到姬华琬对面,身材颀长,腰间革带上系着一块烁烁美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了起来,温柔多情,“春日慢慢,一个人饮酒多没意思,不知道小生可有这个荣幸,陪着寿光公主一览这长安无尽春光?”
  这般俊美多情的纨绔少年,总是让人讨喜的,姬华琬纵然是在伤情之中,听着裴敦阳的巧话,唇角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扑哧笑意,“油嘴滑舌。”嗔道,“今儿这么早在城中能见着你,怕是昨儿没回去,刚从平康里的缨缨娘子那儿出来吧”
  裴敦阳面上登时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美人儿口舌这么犀利,”顿了顿,“这般怕是不讨男人喜欢呢!”
  他本是随口调侃,却不料这话竟戳中了姬华琬的伤心事。姬华琬深慕谢弼,谢弼却先与阿顾定下婚约,如今又追求在平乐县主姬景淳身后。姬华琬自恃容貌无双,却总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心中又是伤又是不解,流着清泪望着裴敦阳问道,“阿兄,你说我不美么,为什么我一颗芳心都投在谢弼身上,他却一丝一毫都不肯喜欢我呢?”
  “哟!”裴敦阳怪叫叹道,“寿光公主华色长安年轻一代贵女无人能及,论起来也只有年轻时候的贵妃姨母能够一较高下了!竟有男人这般不识好歹,辜负了您的芳心,当真是可打可恨!”
  姬华琬闻着裴敦阳的话登时悲从中来,伏在案上哀哀痛哭。
  裴敦阳瞧着表妹楚楚可怜的模样,面上闪过一丝疼惜之色,柔声安抚道,“那谢弼不识倾城色也就算了,咱们也不要他,张逸那小子表兄也是曾见过的,虽然不及谢弼俊彦出色,但为人品性皆不错。你若能嫁给他,也还算是不错了!”
  姬华琬面上犹挂着泪珠,闻言扬眉冷笑,“你觉得不错,你嫁给他呀!”
  裴敦阳登时噎住。
  饶是他是姬华琬的亲表兄,也觉得姬华琬虽容貌过人,这把子睥睨脾气刀锋言语也着实不得男人的喜爱。
  但她并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而是他嫡亲的表妹,大周金枝玉叶的公主,所以他好脾气的道,“好,你觉得错了,那你想怎么办?”
  姬华琬闻言怔住。
  是呢,她喜欢的是谢弼,但谢弼不喜欢她,谢弼喜欢的是她的异父姐姐姬景淳。她不喜欢张逸,但皇兄已经是为自己和他赐婚,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自己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抗旨不尊。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呢?她心中犹疑不畅,伸手去摸案上鸡首注子,才知道里面已经空了,借着酒意回过头来,喊道,“伙计,再上一壶酒来!”
  朱轮华盖车车帏缓缓晃动,在升隆堂门面前停下,阿顾下车进了店肆,扬声问道,“伙计,我半个月前订制的水精丁香可好了?”
  “原来是宜春县主。”伙计见了少女,忙热情招呼,“县主请随小人来。”
  堂中大掌柜在内间接待阿顾,“您要的水精丁香小肆已经制作好了!”捧出一个匣子置在案上打开,笑盈盈道,“还请县主验看一番。”
  阿顾见匣子中的水晶丁香通体透明,乃是由上等水精雕琢而成,雕成丁香形状,花卉整株晶莹剔透,犹若冰雕玉萃。枝头犹如绽放着丁香的香气,目中闪过惊叹满意之色,笑着道,“贵堂的手艺果然出色,”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红玉上前,递出一张飞钱,笑道,“掌柜的请收好。”
  大掌柜接了银钱,笑嘻嘻道,“多谢县主惠顾!”
  抱着水精丁香从升隆堂出来,御者将朱轮华盖车赶上来,银钿和斋儿伺候着阿顾上了车。
  对面食肆二楼中,裴敦阳坐在座上,正巧抬起头来,瞧见大街对面少女款款登上马车,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佳人绝色,枉我在长安多年,竟从没见过佳人如斯!”
  姬华琬闻言望了过来,一双眸子因着哭了许久红肿高高的,正见着华盖车藏蓝色车帘落下,遮住阿顾一闪而过的清容。“原来是顾令月啊!”喟声叹道。
  第167章 二三:路遥日月促(之暗算)
  朱轮华盖车碌的一声缓缓驶动,沿着街道向前而去,遮去了车厢中的佳人如玉。姬华琬瞥了裴敦阳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表兄自吹阅美无数,怎么今日竟被这么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儿迷了眼去?
  “你懂什么?”裴敦阳目光追随着马车渐渐消失的背影,目中犹有痴迷之态,心不在焉道,“女子妩媚浓艳固然动人,但小家碧玉亦有清新可喜之处。这位小女郎虽然纤弱,但眉目清奇,在袅袅之上,却是化境中人了!”
  姬华琬闻言心中生出一丝酸涩,她虽然钟情谢弼,对裴敦阳并无半分遐思,但却是自傲于自己美貌的,瞧着表兄放着自己这个大美人在面前,竟为了顾令月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妮子神魂颠倒,色授神销,登时不快起来,扬着下颔傲然道,“说的跟真的一样!”
  裴敦阳却不理会,听着姬华琬的口气是认识那位小美人的,忙开口求道,“表妹,能不能告诉我,刚刚那位究竟是谁家的女郎?”
  姬华琬傲然道,“你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裴敦阳登时面上泛出讨好笑意,朝姬华琬打躬作揖,“好表妹,就当阿兄求你了!”
  河东裴氏乃是当世名门望族,他是裴氏嫡出子弟,也算的上是名门贵胄了,不想竟为了个美人这般放下脸面,软语相求。姬华琬登时一阵恶寒,忙侧身避了半开去,“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那个是我六姑母的女儿,姓顾,名叫令月。”
  “顾,令月,”裴敦阳在脑海中想了一会儿,登时恍然,拍掌道,“哦,原来是宜春县主。”
  宜春县主顾氏乃是韩国公顾鸣之女,这位县主幼年流落江南,前些年被圣人找回,养在宫中,深得两宫恩宠,裴敦阳闲暇时曾听人提过几耳朵,若有所思开口,“我记得这位县主,似乎是个腿足不好的。”
  “确实!”姬华琬含笑点头。
  “可惜了!”裴敦阳登时扼腕,“我竟没这福分!”
  他虽然素性风流好色,但到底懂些分寸,宜春县主乃是宗室出女,身份贵重,不是平康里那些款款卖笑的妓子粉头,能够让自己随便玩弄。瞧着有生之年,自个没福,是不能够一亲芳泽了!
  “瞧瞧你的德性!”姬华琬冷笑,“不过是个瘸妮子,也值得你这般痛心剜首!”
  “你个小妮子懂什么?”裴敦阳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不以为然道,“这瘸子的好处你是不知道的,”笑意里待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猥亵,“这等隐秘之处,若不是我是脂粉堆里打滚的英雄,阅女无数,怕是也不会知道,这腿足不便的女子呀,不曾行走费力,身子便特别的娇嫩,尤其是那要紧之处哟,当真是不能承受,若是能够……”
  姬华琬虽听的一知半解,但也清楚这话是再隐晦不过的,素性再嚣张刁蛮,到底也是个闺中黄花女,闻言登时羞红了脸,怒斥道,“裴敦阳,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裴敦阳猛的醒过神来,自悔失言,忙起身拱手求道,“妹妹原谅我则个,是阿兄昨儿晚上黄汤灌多了,竟是一时吐昏话,妹妹原谅这个!”
  他赔了好些不是。姬华琬方肯缓转过来,面色慢慢回复。念及阿顾,登时恼恨起来,她恋慕谢弼多年,固然恨死了谢弼心爱的平乐县主姬景淳,但对曾与谢弼定下过婚约的阿顾也颇为厌恶,当初自己在芙蓉园拦着阿顾质问之时,她明明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对谢弼并无男女之思,结果一转过头来就对谢弼大献殷勤,那一年上元街头自己与他们几人相遇,瞧着阿顾当时望向谢弼脸颊的目光,分明是恋慕入骨。更不必说后来鼓动自己的阿娘丹阳公主交好韦氏卑鄙定下两人婚约。
  她的指甲深深攒入握紧的拳头中。
  这个贱人,竟敢欺骗自己,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端起面前的琉璃酒盏,饮尽盏中烧春,觑着裴敦阳悠悠道,“表兄,听说小姨母最近开始催你的婚事了?”
  “是有这事。”提起此事裴敦阳登时愁眉苦脸,虢国夫人唐玉浦想要抱孙子,满长安的为自己的儿子相看名门闺秀。裴敦阳却还没有在风流堆里嬉戏够,如何肯就这么轻易的绑上婚姻的束缚?闻言登时悻悻,“你说阿娘那么着急最什么呢?我还年轻着呢!”
  姬华琬抿唇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琉璃盏,“我给阿兄出个主意呀!”吹气如兰,“你不是瞧上了宜春县主么?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可好?”
  裴敦阳闻言呆了呆,“娶宜春县主?”
  “是呀,”姬华琬怡然点头而笑,“顾氏出身尊贵,想要将她当寻常粉头亵玩自然是不可,但若娶回家做了媳妇,便自然可以夜夜亲芳泽了!”
  裴敦阳是河东裴氏嫡系子弟,又有个一品国夫人的亲娘,若不论人品的话,这门婚事也很是说的过去。“她是御封县主,身份也不差,做了裴家的媳妇,姨母想来不会反对。”姬华琬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吐着诱惑的声音,“而且,她身罹足疾,底气不足,想来也不好管束于你,你拥美之余,还可以如同婚前一般在外面寻欢作乐,这岂不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裴敦阳砰然心动,将姬华琬的言语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竟寻不出不满之处。不由伸手摸了摸下颔,露出了一丝淫邪的笑意,“公主这么说倒有几分中我的意,只是,”眉眼登时萎落,“我听说,丹阳公主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你阿兄我在长安的声名可颇有几分糟糕,怕是公主看不上我呀!”
  “不过是个瘸子,”姬华琬目中露出一丝轻蔑之意,“还指望结个什么好亲事?”抬头打量了面前的裴敦阳一眼,裴敦阳虽然好色,但颇有几分油头粉面,打扮起来瞧着也似一时俊彦。“论起来阿兄也是名门子弟,又有个国夫人姨母做亲娘,身份也很是说的过去了。自来姐儿爱俏,似阿兄这等人品,阿顾那妮子岂有不爱的?若是再不放心,便想个法子先得了她的身子,想来到时候她便是不嫁也得嫁了!”
  裴敦阳闻言一怔,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惶恐害怕之感,有心拒绝,但托口之际,脑海中华盖淡青色车帘落下,阿顾少女袅娜的风姿在自己眼前轻轻晃动,不知怎的,心中陡然冒起一股热气,起身朝着姬华琬拱手拜道,“还请妹妹助我!”
  姬华琬闻言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搀扶起裴敦阳,“阿兄快快请起,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一抹斜阳照在魏王府飞翘的檐角上,花木华美欲滴,府中内管家朱安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李侧妃惜花阁而去。
  “……请了一帮泼皮坐镇百岁春门外,顾客都不敢进去。老奴又做主挖了肆中好些个绣娘,如今瞧着,那百岁春想来是撑不了多久了。”
  “老货,”李氏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从三月里到如今已经过了好些个月,百岁春还没有彻底落在咱们手里,我要你究竟有什么用?”
  “娘子恕罪,”朱安面上露出惶恐之色,拱手深深拜道,“老奴愚鲁,还请娘子指教,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支夹竹桃在枝头盛放,花色绚烂至极,李氏微微一笑,伸手掐落枝头,“百岁春从前生意好,一在绣娘韩丽娘的绣艺,一是在掌事者凤氏女的脑子。但切实论起来,技艺精湛的绣娘旁处总是有的,似凤氏女那等奇绝的脑子却是再找不到一个了。我要将那凤氏女握在手心,让她为我卖命,方算的上是真正得了百岁春。”
  “这——”朱安面上露出一丝惶惑,“夫人,那百岁春毕竟是宜春县主的产业,咱们这样下狠手,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李夫人闻言冷笑,“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从前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的宠爱得了些脸面,如今太皇太后已经去了,她失了倚掌,又有谁会将她看在眼里?若她还能有半分儿能为,百岁春被咱们打压了这么些时候,怎么会一点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冷声一笑,“说到底来,她虽是公主女,沾了个皇字,可我才是皇室的正经儿媳妇。百岁春我既瞧上了,便定要拿到手。”
  朱安闻言心悦诚服,拱手揖道,“娘子说的是,小人知道了!”
  东市行人如织,百岁春的门楣依旧光华灿灿,却已经不复从前热闹。凤仙源从楼梯上步下来,瞧着大堂上一片冷清景象,布架布匹闪着华美的色泽,却无人问津,唇角泛起嘲讽的微笑,索性扬声吩咐道,“将店门关起来吧!”这店铺如今这般境况开着也没有意思,倒不如索性关了了事,等到自己寻了阿顾,二人商量解决了此事再重新开张不迟。
  优娘闻言黯然应了一声“是”,领着小丫头正要奉命收拾店铺。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灰衣男子领着一群人抬着一副担架放在百岁春门前,神情悲愤朝着东市行人团团拱了个手,大声嚷道,“各位朋友都过来看一眼,今儿给我做一个见证。我大姐听说百岁春名气很大,前些日子凑了好些银钱在这家黑店订了一套斗篷,没有想到一穿在身上便起红疹子,过了半个月竟熬不住丢了性命。好好一条性命就这样被这家黑店给坑去了。今儿就这般手艺,也敢收一百贯钱,今儿咱们兄弟抬尸前来,若是百岁春不给咱们朱家一个交代,我朱朗今儿就带着兄弟们堵在百岁门前不走了!”
  四周百姓闻言“嗡”的一声,望着百岁春的动静不肯离开。
  “胡说八道!”凤仙源听的这番黑白颠倒柳眉倒竖,气的浑身发抖,扬声斥道,迈出百岁春,瞧着一众壮汉神情鄙夷高傲,“为了抢夺百岁春这手段可真是越来越令人发指!我凤氏长了这么大年纪,从来只听过吃食死人,倒没有听过穿一件衣裳就能送命的。你们幕后的主子面目这般贪婪,可还要点脸么?”
  朱朗闻言厉声冷笑,“小娘子一张嘴会说话,可我大姐的尸身摆在这儿,确是真真切切的。难道还是骗人的么?”
  凤仙源昂头淡淡一笑,“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谁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我已经是派人前往京兆尹衙门报案,待到官府派人前来,自会查明真相。若是咱们百岁春咱们自会承担,但若是有人恶意上门讹诈,”唇边泛起一股凛冽笑意,“我等也不是吃素的?!”
  闹事一众人等闻言愀然变色,尽都望着朱朗,朱朗神情微凝,打量着着凤仙源当头站立美丽的身姿,眉眼间闪过一丝淫邪之色,这位百岁春的凤娘子可当真是姿容美艳,一等一的大美人,若是自己能够调戏一番,倒也真是大大的艳福了!“谁不知道百岁春是个有钱的,”抬头冷笑,“待会儿来的官说不定就是你们收买的。不成,便是当真要报官详查也得依着咱们兄弟的道道来。兄弟们,将这位凤娘子抓啦,去万年县衙外头击鼓,大堂之上想来县令官不会徇私舞弊的。”
  手下的一众汉子齐声应是,气势响亮,侵身过来抓凤仙源。凤仙源见此大惊失色。厉声喝道,“放肆,此乃长安天子脚下,你竟敢行这等不法妄为之事,不要命了么?”今儿百岁春外的这件事情瞧着像是一个局,似乎不求逻辑严密,只是为了闹事,将自己这个人给捉了去。自己一介弱女子,如何抗的过这么多的大汉?便是东市市令、京兆尹的人要赶过来,一时半会儿怕也到赶不到。自己若是当真落入这干恶徒之手,怕是后续下场绝不会好的!
  “王法,什么王法?”朱朗仰头冷声笑,“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既然害了我们家一条人命,就拿自己的命来偿还我们。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何妄法来着?”面色一沉,挥手吩咐道,“带回去!”
  百岁春的人惊声尖叫,想要将凤仙源保护在身后,可是来人皆是膀子粗力大的汉子,几个年轻力弱的小女子如何拦的住,眼见得凤仙源就要落入一干人手中,女子威严叱责忽的传来,“好大的胆子!——何干小人胆敢擅闯百岁春?”周围百姓转过头去,见一辆烁烁宝光的七宝香车穿过累累人群朝着这个方向缓缓驶来。
  第168章 二三:路遥日月促(之沈王妃)
  四周百姓转过头来,见一辆七宝香车缓缓驶来,穿过四面熙熙攘攘人群,面前华宝珠帘开启处,露出一张粉面威严的脸。
  朱朗脑子“嗡”的一声,瞧着此时扶着丫头的手弯腰踏出七宝宫车的女子,只觉身子战战发抖,跪伏在地上颤声拜道,“奴婢见过玉真公主。”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阿凤,”韩丽娘奔上来,将凤仙源从从人围拢中扯开,担心的打量片刻。“你没事吧?”
  凤仙源面色惊的惨白,此时稍稍缓过来些,安抚笑道,“丽娘姐姐,我没事。”回转过身来,拢了拢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裳,朝着玉真公主道福,“多谢玉真公主解围之恩!”
  玉真公主略点了点头,“无事就好。”面色森然逡巡着闹事的一干人等身上,她少年时婚姻不顺,虽风流自赏,至今膝下依旧没有半个亲生子女,便将外甥女顾令月当做了自己的亲女儿疼宠,此时见得旁人当着自己的面欺负到阿顾身上,如何容忍的了,厉声喝问,“好大的胆子,你是哪家的人,竟敢当街讹诈勒索?”
  “玉真公主饶命,”朱朗连连叩头,“许是小的等记错了。”陪着笑小心翼翼道,“家姐并非是因着百岁春的衣裳送命,怕是吃错了东西方如此。小的这就抬着尸身回去,还请大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急急起身朝着身后随从挥手,一众人等便想要抬起摆在地上的尸体偷偷溜走。
  凤仙源面色铁青,冷喝道,“你们闹了我百岁春的场子,想这么一句话便就此揭过。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吧!”迈上前来,轻蔑注视这等一干人。
  她刚刚被朱朗野蛮行径打乱了手脚,如今重整旗鼓,自知玉真公主撑腰,心便定了下来,低头打量,见担架上“尸体”眼皮微微滚动一下,微微垂眸,眸中掠过一丝讽刺之意,随即唇角含笑,柔声开口,“我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两方恩怨不管如何,这位大姐总是无辜丧命,让她就这么躺着也不好,不如先葬了她再说。”
  朱朗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陪笑道,“凤娘子当真是个好心人,就不劳费心了。”
  “要的,”凤仙源柔和但坚持道,“你们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百岁春虽然不富裕,但一副棺材钱还是出的起的,将人放进去,钉子钉死了,掘个墓穴放进去,用土一埋,这活就齐全了。”
  担架上的女子听着凤仙源轻柔却暗含杀气的话语,一个鲤鱼打滚猛的跳起来,抹了抹脸,朝着朱朗喝道,“朱小郎君,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咱们说好了只要我躺在这儿上装死人就可以了,我可没答应将自己这条命真的送掉啊!”
  围着的百姓被女子诈尸吓的“嗡”的一声,随即兴奋起来,指指点点,“哟,竟是个装死的,瞧着当真是来讹诈百岁春的……”
  玉真公主呆了呆,随即勃然大怒,“好啊,真是好一个上门讨公道,当真公道的紧。”冷笑一声,森然道,“”
  侍卫扬声应是,前行便要来捉拿人。
  朱朗惊的魂飞魄散,“公主饶命。小人是魏王府眷下人。求大长公主瞧在主子的份上,饶了小人等一次吧!”
  “一派胡言,”玉真公主闻言面上怒容愈盛,“四皇嫂为人端正,在宗室中素有贤名,是绝做不出这等张狂无道的事情的。小小贱奴,竟敢随意诬攀贵人,当真是不想要这条命了。索性便不必送京兆尹了。直接打死作数,若有事情我一力承担便是。”
  朱朗闻言愈发惊的心惊胆破,连连在地上叩头,额头一声声重重撞在地面上,很快就泛起了红淤,“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饶命。小人的主子,乃是李侧妃。”
  ——侧妃李氏乃是礼部九品主吏之女,天香殊色,一付柔情似水的好性子,伺候的魏王极是妥帖,颇得几分恩宠,她为人寡义贪财,十分眼红百岁春的红火,见阿顾失了太皇太后庇护,竟财迷心窍打起了百岁春的主意。却忘记了阿顾本身再羸弱,却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和玉真公主这位姨母。玉真大长公主不同于丹阳公主的和善绵软,是个性子明烈的,当年驸马聂风宠妾凌公主之上,公主便破夫家门而出,名镇天下。这位大长公主性喜诗书舞乐,在长安城中交游广阔,极盛之时有当年太平公主姬寰的的三分风采。主闻言发出一声嗤笑,“我还当时谁呢?原来不过是个庶孽小妾而已!”神态蔑视至极。
  朱朗等人闻声不敢答话,将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玉真公主顿了一会儿,“既是魏王府的人,我便给四皇嫂一个面子,饶了你们一干小命。”朱朗等人闻言面上露出狂喜之色,耳听的玉真公主忽的声音转厉吩咐,“来人,将这些贱奴杖责三十,扔回魏王府去交到四皇嫂手中,将今日之事转告,让四皇嫂给皇姐和阿顾一个交待!”
  七宝车旁侍卫恭敬应了,自按玉真公主吩咐行事。转瞬间,便听得百岁春前一阵噼里啪啦的杖责声,四周百姓纷纷走避,朱朗等人尖叫极其凄惨。凤仙源一脸素颜上前向玉真公主拜谢,“民女多谢玉真公主援手相助。”眼圈儿一红,眼泪险些滴下来,凄然道,“若非大长公主今日施救,阿凤今儿怕就下场堪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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