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节

  家国大事,对女儿家来说,到底还是太远了。为了不让宋妍继续想那些烦心之事,她借口眼睛不好,好久没出过门了,让宋妍扶着她的手,去棱台坊的院子逛了一圈,又领着她去看戏台,看与南荣相似的园子与布置,让宋妍找到一点家乡的感觉。
  没曾想,远在千里之外,熟悉的画面,却换了宋妍一顿伤心。
  “父王、母妃,你们在哪里——妍儿好想你们——”
  趴在戏台的台脚上,宋妍仰望天上悠悠白云,冷不丁,失声痛哭。
  憋得太久了!
  墨九叹息,摸摸她的头,亦是无言。
  ……
  ……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可哈拉和林的热闹事儿,却一出接一出,没完没了,把这个被寒雪覆盖的城市点缀得热火朝天。百姓们冬天都没有什么可忙活的,每天吃过饭,就哈着手,踩着冰封的街道,顶着漫天的风雪,凑到酒肆花楼中凑一凑热闹,唠几句时下最热的话题。
  南荣的紫妍公主嫁仪到了,大婚也就快了。
  北勐对于婚礼没有南荣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和讲究,看日子主要靠心情——或不,看天神。
  天神是北勐人的信仰。
  于是,那顺这个最接近天神的巫师,就成了择日子和准备大婚祭祀仪程的人。
  那顺是苏赫王爷的“师父”,也算是养父。作为北勐第一巫师,他在这个事情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阿依古长公主令其为大婚择日,亦交托了完全的信任。
  但那顺,一切都听萧乾的。
  他没有过多墨迹,次日就把用北勐语写成的正式书函呈了上去,日子也就选定了。苏赫王爷与北勐赛罕公主、南荣紫妍公主的大婚之日,就选在了下个月初——也就是南荣历的腊月初十。
  进入腊月,哈拉和林更冷了,离南荣人的大年也近了。
  哈拉和林是一座极为开放的国际化城市,这里住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种,于是,有相当一部分南荣人也要过“新年”的,有需求就有买卖,故而,在这样一段等待盛世大婚的日子,街道上也就更加热闹了几分。
  墨九以前用公历,后来用农历,慢慢也就习惯了。
  实际上,在哈拉和林的北勐人,一部分受汉化的严肃影响,会使用更为科学的农历,但一部分老人用的还是北勐历,北勐的官方文书,也基本上使用北勐历法计年。
  他们的日期计算,与南荣人不一样。
  但墨九已经很难改掉习惯了,他周围的人,也大多都是南人,包括萧乾自己,都习惯了使用传统意识的农历,对北勐历毫无概念。故而,但凡有北勐历的地方,基本都被他们自动换算了过来。
  北勐人不过南边的“大年”,但这个年底比却过年还要热闹。
  在比武夺帅之后,苏赫王爷摇身一变,变成了北勐军中最大的掌权者——镇南大元帅,蒙合虽然没有做南下的打算,但还是放手给萧乾去处理一些军队事务,并没有做出排外的举动。他一向是个圣明的皇帝,便有一肚子的不满,也绝不会在大事上表现得小肚鸡肠。
  往往自负的人,总会高看自己一点。
  哪怕他对苏赫的防备心已上升到了极点,但丝毫不防碍他笑盈盈对苏赫称兄道弟,让举朝的宗族和臣工都以为他掏心掏肺的对着苏赫,生生给苏赫营造出了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错觉。
  尤其,对苏赫的大婚,蒙合很重视,甚至比他当初自己娶王妃都来得紧张。
  高处不胜寒,说得就是此时的苏赫。
  一万个人都盯着他,出不得一点差错。
  于上,大汗关注着的这个大婚之礼,也就显得更加不寻常了。
  但其意义么……也令人不得不深思。
  北勐与南荣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苏赫一旦娶了南荣的公主,也就与南荣有了裙带关系,到时候,一旦两国干战,苏赫的身份就会非常的敏感,南荣的驸马爷啊?领兵合适么?如何服得北勐将士的心?那么,若届时北勐举兵南下,这个南荣公主的结局,就令人堪忧。
  姻亲关系,在古时最为微妙……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干系重大。
  但婚仪已呈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关于宋妍的事情,当天晚上,墨九就与萧乾仔细谈过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墨九一直没有关注过南荣那边的事态变态,也因为怀孕,好多信息都被人为的屏蔽了。她没有想到,诚王和诚王妃的事时,不仅萧乾上个月就已然知晓,就连墨妄也是知情的。
  可他们都瞒着她,不想让她多操心。
  “好吧,那宋妍和你的婚事,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她目光幽幽,掩藏着心里的情绪。
  关于婚事,萧乾必须娶宋妍,似乎已成必然。
  老实说,墨九心里并非没有芥蒂。
  虽然萧乾目前用着苏赫的身份,他也早就答应过她,将来要给她一个更为盛大,更为严肃的婚礼,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但毕竟这也算她和萧乾的第一次婚礼,和宋妍同时嫁给他,有一点古怪,有一点不是滋味儿了。
  为此,她有些闷闷不乐。
  但想一想,她披上婚衣也不是第一次。
  这件事萧乾也无力阻止,她又有何理由和萧乾置气?
  只要他和宋妍不会有别的关系,那就够了,不是吗?
  “阿九……”萧乾搂了搂她的胳膊,“不要担心,你懂的。我对宋妍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爱。如今他父母双亡,无亲无故,除了我这个表哥,谁能照顾她?”
  “照顾……嗯,照顾吧。”
  叹口气,墨九窝在他的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萧乾精壮的胸膛,想表现得大气一点,可大概怀孕的缘故,还是忍不住委屈。
  “你说这件事整得,不娶她吧,也不行,还得伤她的心。娶她吧,我心里又不太舒服,得伤自己的心。萧六郎,你说,咱们怎么就走到了今日,处处受制于人?真他娘的烦躁!”
  “不会太久了,阿九!”萧乾紧紧握住她的手。
  夜冷,风寒,墨九怀孕体质似乎变差,双手冰冷。
  萧乾心疼了,把她双脚夹住,掌心细细地摩挲着她凉凉的手,一双冷沉的眸子里,亲过一抹坚定的幽光,“阿九,我答应你,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了,很快就会结束,我不会再让你,让我们的儿子,看任何人的脸色。”
  说到这里,看到墨九笑着翻起的白眼,他似乎以为她还在为宋妍的事情不高兴,又慎重地执起她的手,用温热的唇轻轻吻了吻,再裹入掌中,细细捏揉,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傻子,莫再忧心了,可好?我和妍儿的婚礼,你更不必介怀——我想:根本就等不到和她拜堂的了。”
  等不到和她拜堂,什么意思?
  墨九稍稍一愕,奇怪地抬起头审视他。
  可这样的光线下,她这样的视力,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抿了抿唇,看着他脸上的笑,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婚礼的时候,蒙合会发难?”
  自从答应了凡事都不再瞒着她之后,萧乾确实改掉了一些独断专横的毛病,但凡可以和墨九说的事儿,他都会一并告之。但这个习惯,在她怀孕之后,又有了改变。墨九怀这一胎,来得突然,胎象始终不稳,孩子也并不康健,萧乾在为她调理身体的同时,也特别注意她的情绪,生怕她有情绪波动,从而影响腹中的胎儿。
  所以,诚王和诚王妃以及南荣的事情,他和墨妄都瞒着他,原因就在这里。
  可此刻,看她一脸担忧,他终是不忍心,又怕她胡思乱想,也就不得不安抚了。
  “蒙合想要你,不会甘心你嫁我,更不会甘心把兵权落于我手。上次校场上的刺杀,一击未成,他再没有了任何风吹草动。你以为,他当真就收敛了吗?”
  “原来是他?”墨九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那个将军因嫉生恨,加上吃败得太难看,面子上过不去,这才突然生出了杀意——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这个蒙合,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他给你兵权,是想让你为他卖命,先平南荣,再和你秋后算账呢。”
  “以前,他确实有这想法。”
  萧乾目光沉沉,“纳木罕之事,让他生了警觉,也有了紧迫感。他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受人掣肘,加上阿依古也着实心急了一些,处处都想插手,想干涉他的决定,已令他相当不快。阿九,一个人坐在了龙椅之上,很多心思都会变的。”
  地位不同,想法不同,确实如此。
  当初没有做皇帝之前,面对众人挑战,蒙合对于阿依古这个势力滔天的大姑能在关键时候倾力相助,推他一把上位,肯定也曾有过感激的时候吧?
  “这世界,最难猜度,是人心呐。”
  墨九感慨着,突然紧紧握住萧乾的手,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此说来,我就明白了。那天的一箭,你是否事先知情了?”
  萧乾没有否认。
  当时,他借马势躲箭,就是为了不让蒙合看出来,他事先已知情。
  然而蒙合眼尖,想来有了怀疑,故而这么久再没有了动静,还把北勐最大的两个骑兵队伍交给他,看似没有芥蒂,其实已有了必杀的念头了。
  “可你是怎样知道的?”墨九对他的信息网还是很好奇。
  “这个你莫问。”萧乾说罢,想了一下,怕她不高兴,又紧接着补充一句,“我可以告诉你的事,那天校场上暗杀我的家伙,没有死,我下手时故意留了他一命,让声东在处理他的时候,把他关了起来,从而让他吐了一些事情。”
  “关于什么的?”
  “南下的,当然也包括蒙合计划的一部分。”
  “可蒙合以为他死了,会不会改变计划?”
  墨九的担心很对,萧乾对她投去赞许的一瞥,突然笑了笑,“来日我的阿九,亦可成为我的军师了。有时候,我常疑惑,阿九一个妇人,不曾出将入相,不曾涉身朝堂,如此通晓那些事情?”
  对她身上的疑点,萧乾很少问。
  这本来就是一个内敛的男人,有怀疑,也很少说,一般都是自己猜,自己参悟,然后找理由说服自己。看来这个事,是他一直说服不了自己的,这才终于问了墨九。
  可墨九能怎么说?:
  说她来算异世,早就被历史老师虐待过千百遍了?
  背多了历史,就会发现规律都差不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了。
  不能说,她只能找一个最能服人的理由了。
  “开玩笑,我墨家人,藏书千万,书中包罗万象,九爷我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简直就是百晓生一样的存在。能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做军师,王爷啊,你就偷着乐吧!”
  骄傲了!
  她下巴抬起,一脸得意。
  可萧乾如今就喜欢看她这小样子。
  这样的她,精神气好,看得人心情愉快。
  呵一声笑着,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就数你得意!行了吧?”
  “嘿嘿!”墨九拔开他的手,缠上去也捏他的鼻子,“那军师问问你,对于蒙合的计划,你可有想好对策?”
  “阿九放心。”萧乾就势扼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小腹,轻轻的,慢慢的,带着怜惜的,摩挲着,沙哑的声音,也满满都是温暖,“我自有分寸。你要相信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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