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月光下,山影将水分开,朦胧一片。临近的水域与淮水相连,水面上大小不一的舟船静静停泊,高低不等的桅杆扬在风中,船上夜灯点点,亮若萤火飞舞,倒映水面,交辉出一片奇特的水上夜景。
  好一个美妙的所在。
  这与先头料想的龙潭虎穴,简直南辕北辙。
  “若止,掌灯。”
  一道轻谩妖娆的声音传入耳朵,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转向山水相连的夹道上。
  只见一众着装鲜艳的女子缓步而来。前方最高挑的一个,云鬓高耸,媚眼如丝,在两侧渔火旖旎的光线下,妖娆入骨,风骚入髓。
  她的两侧,有婢女八人。四人挚红方伞,四人执牛角灯,八个丫环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挽了端庄的发髻,越发把中间的女子衬得婀娜多情,那一截露在外面的细腰,如无骨的杨柳,单薄的纱裙,清凉惹人。在她的胸间,缀有一道火焰似的红痕,如珠如宝,娇艳似火,如同一株开在黑夜的曼珠沙华,妖艳、性感,勾人,端得是风情万种。
  “回头谁敢说我伤风败俗,我就跟谁急。”
  墨九小嗤了一声,可除了萧乾,谁也没有听见。
  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美人儿吸引了去,墨九又隐隐不安。
  难道这便是同性相斥?她嫉妒人家比她胸大?
  不等她想明白,那女子便娇滴滴道:“小王爷和枢密使远道而来,恕妾身未能远迎,望殿下和使君见谅。”娇声像从湖水中拂波而来,酥软、熨帖,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极有杀伤力。
  果然,宋骜这厮是个没血性的。
  他哈哈一笑,“算你这妇人有点眼力,快,让你们右执事把郡主交出来。”
  那女子轻轻一笑,回着宋骜的话,眼神却柔媚地瞟向萧乾,“妾身便是墨家右执事,姓尚,单名一个雅字。小郡主来尚贤山庄做客,非妾身故意拘着,实因郡主心火未落,若得萧使君前来才肯离开,妾身这才……”
  她顿一下,用更为柔美的声音说:“这才不得不劳烦萧使君亲自走一趟。”
  不管哪朝哪代,就没有哪一个黑丨社会组织胆子大得敢公然与朝廷做对,绑架郡主,要挟皇子和枢密使,除非想造反——这样的解释,就通了。
  墨九在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宋骜已经熟稔地与尚雅说上话了,这厮也是个看脸的货,与美人儿说话,声音也温柔了许多,“那劳烦右执事收留舍妹,叨扰贵府这么久,也该告辞了。不知舍妹人在何处?”
  尚雅抿嘴一笑,福身拜下,“殿下恕罪,妾身实在说服不了郡主出来。依我看,这会天色已晚,各位风尘仆仆的赶来也辛苦,不如先入内稍做休息,再好好与郡主说说,兴许她便肯回了。”
  说到这处,她突地又笑看墨妄,“妾身与左执事也久不相见,正好有些帮中事务,要与他谈谈。”
  墨妄目光幽深,抿唇不语,可宋骜已经迈了腿,“那也好。”
  这一行人里,若说谁的身份最尊贵,非宋骜莫属,便是萧乾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介臣子,小王爷被美色所惑,放九头牛来也拉不住。
  墨九在心底将宋骜的祖上祖下从侏罗纪时代一直问候到了二十一世纪,方才悄悄靠近墨妄,边走边打听:“大师兄,这妖女真是右执事?”
  似乎不太想提及尚雅的事,墨妄轻“嗯”一声,大步往前,想想又低头,“一会入了庄,你紧随我左右,不得乱跑。”末了,他又吩咐墨灵儿,“照顾好她。”
  “哦。”灵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对墨九很是亲近,“你长得好像姐姐哦。”
  墨九瞥她,“那你想认我做姐姐吗?”
  灵儿高兴了,“好啊好啊。”
  墨九却不高兴了:“原本我也想认下你,可你却不认我。我一忧伤,就改主意了。”
  灵儿嘟嘴:“……”
  墨九又问:“我与你们右执事,哪个好看?”
  灵儿考虑一瞬,“她……”
  墨九重重一哼,灵儿便补充,“不如你好看。”
  这一下,墨九心里美了,可灵儿还没说完,“只不过,她比你大,就多了些风情。”
  牙缝儿有点漏风,墨九低头捏她胳膊,“你指的最好是年岁。”
  灵儿很无辜地看她,“若不然指什么?”
  哈哈一笑,墨九善心大发地挽住她,“就凭你这丫头实诚的性子,我也非收你做妹妹不可。”
  ——
  尚贤山庄坐山靠水,风景千媚百娇。当然,做为墨家的右执事堂,庄子山环水抱,风水也选得极好。入庄的平台上,携阴阳八卦,分五行术数,除了一股子天然的开阔气场,还有一种厚重的正气感。庄子的建筑虽然精致,可看上去并非时下新建,应有些年代了。
  平台的中间,有一座墨子塑像。
  穿草鞋,拄手杖,背行装,祖师爷一身正气,墨九不由停步。
  她正寻思不给祖师爷行礼就走过去,会不会遭到天罚,便听见尚雅轻柔的笑道:“这位妹妹面熟得很,好像在哪见过?”
  若没有墨灵儿先前那一出,墨九会与这姑娘探讨一下《红楼梦》,讲讲黛玉初进贾府,宝玉用这样的台词搭讪合不合适……不过如今,不需要人说,她很淡定了,“首先,我不是你姐姐。其次,如果你要认我做姐,我收费是很贵的。”
  尚雅一怔,放低声音轻笑,“妹妹长得像我一个故人,可姿色略差她一些。”
  墨九眼波飞横,抬高了声音,“这位大婶好不识货,用你几十年的老眼光来看我十几岁的外貌,公平吗?”一本正经地白她一眼,墨九甩袖越过她往前走,“我还是个孩子啊!”
  尚雅被她一呛,窘迫地转过身。
  “诸位里面请,这是鄙庄的水榭厅。”
  说它是一个水榭厅,是因为它建在一片湖水的中央。时下已是六月,可水榭外的桃林还绽放着迷人的桃花清香,顺着水,随着风吹来,极是美妙。
  宋骜附庸风雅地吟了几句诗,开始感叹:“本王早闻墨家执事堂构造精妙,风景宜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神仙洞府一般的所在,怪不得妍儿流连忘返……”
  墨九轻啐一口,很想吐槽这厮把色狼的本质烘托得惟妙惟肖,可看在尚雅从头至尾感兴趣的人只有萧乾的份上,又先幸灾乐祸了一回。
  其实她有些不懂,小王爷长得俊,还风流多情,尚雅那般风骚的女人,为何独独中意萧乾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一双眼神落在人身上,就像狗见了骨头似的,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好在宋骜一直掉节操,萧乾没有。
  他迈步水榭,清辉之下,衣袂飘动,如一尊神邸,单单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碧海蓝天般的高远,那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让墨九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转头看向宋骜,她又默默点了个蜡。
  夏夜的夜,水榭凉亭,温度适宜,自是好所在,可尚雅踏上水榭台阶时,却把搭在肩上的轻薄纱衣褪掉,交给若止,然后提起裙摆,走在萧乾身后。
  附近都是水,这台阶终年潮湿,打磨得极为光滑。
  于是,尚雅脚下突地一滑,便收势不住,颤歪着一身红颜媚骨往萧乾倒去。
  “呀!”她轻媚的叫唤,却意外没有落入那人的怀抱。
  “大婶,小心点啊?”墨九抢前一步扶着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责怪:“虽然你肉多而肥,也是会撞痛人的嘛!”
  “咳,咳!”看一眼美人儿惊愕的表情,宋骜揉着鼻子憋住笑,负着双手往四处看了看,“右执事,舍妹人呢?”
  尚雅挪开墨九的手,目光带着笑,先招呼他们坐下,这才坐在萧乾身侧的椅子上,轻叹一声,“此事有些隐情,先前在外间人多嘴杂,妾身不好细说,实在是妾身之过。”顿一下,她环视众人,“小郡主入庄时,因好稀奇,误闯乾坤洞,中了妾身的离魂蛊……”
  水榭安静了下来。
  蛊之一说,向来令人恐惧。
  墨九也不免头皮发麻。
  安静一瞬,墨妄皱眉道:“离魂蛊,你不是可解?”
  尚雅媚眼一抛,“左执事那是不知情,解蛊之法,需取男女之合,二精交畅之云水,且人选也不易。”
  偌大的水榭中,牛角灯忽摇忽闪。
  可她说得再艰难,也不过为了提高价码。
  萧乾摩挲着椅子的棱角,单刀直入:“你要什么?”
  尚雅目光转柔,起身对他盈盈一拜,“不敢瞒使君,妾身来自苗疆,习得巫蛊之道。紫妍郡主所中之离魂蛊,虽非妾身本意,可解蛊确需如此,男女之两体,乃阴阳之二仪……”说到这里,她妩媚一笑,“听闻萧使君尝百草,修岐黄,乃四柱纯阳之体(注1),妾身只需与使君敦伦一回,受得雨露便可为郡主解蛊。”
  ------题外话------
  注1:人的八字是由天干和地支搭配而成的。单数为阳,双数为阴,四柱纯阳的命格,是指一个人的八字里面所有的天干地支都为阳,四柱纯阴是指一个人所有的天干地支都为阴。
  一般命书认为,四柱纯阳、四柱纯阴的人,克性极大,为不祥之人。因为纯阳不生,纯阴不发,违背了易经的阴阳相济原则。不过,听说真正纯阴或纯阳的命格,是很少很少的。
  坑深019米  水榭惊魂
  墨九差一点被尚雅露骨的话把魂惊掉。
  可更惊魂的是,除了她自己,其余人只微微一愣,不如她意外。
  难道南荣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吗?而且,时下之人的八字,向来不外传,而且这四柱纯阳与四柱纯阴八字的人,非常之少,却克性极大,所以家人一般会选择保密,那么,萧乾的八字,尚雅又怎会知道?她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都哑了,只萧乾缓缓抬手,在太阳穴上轻摁着,低笑出声,“右执事的条件,倒也罕见。”
  墨九很熟悉他这种笑,听似温和,却与刽子手在行刑前给死囚的临终一笑没有区别。
  然而,她的感受是奈何桥畔的钟声,尚雅却以为萧六郎在含情脉脉的调情。
  尚雅莞尔一笑,撒娇道,“妾身这小小的请求,使君允是不允嘛?”
  萧乾也笑了笑:“确实要求很小。可惜本座性好洁净,不喜污秽之女。”
  春风拂柳一样的清淡声,并无阴鸷,却呛得尚雅登时变了脸。
  不过也只一瞬,她又温柔地笑开,仿若最为善解人意的妇人,“萧使君就这般不留情面?”
  萧乾往后一倚,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姿态却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本座若不应下,是不可离开山庄了?”
  “使君说笑了。”尚雅轻捋一下鬓发,柔声道:“这事说来荒唐,但妾身也是救小郡主心切,迫于无奈。离魂蛊之毒极为狠辣,不仅需男女之合,还讲究与施蛊女相合的男子,有四柱纯阳的命格,且为童子之身……当然,四柱纯阳的男子已是难得,像使君这般,尝尽百草,又清心寡欲的人更为少见,疗效更佳。不过,虽为救人,妾身也不敢强求使君。只不过,若使君不愿,小郡主的离魂蛊恐怕就……”
  “无妨。”萧乾淡然打断,“把郡主交给本座就好。”
  人人都以为尚雅会故作姿态再为难一番,可她却笑了笑,对身边侍女道:“既然如此,去把小郡主扶到水榭来。”
  “喏。”侍女领命下去,她又追上去吩咐,“手脚轻着点,仔细郡主的身子。”
  她的做法与态度,俨然就是宋妍的救命恩人,哪像居心不良?
  水榭里,有片刻的寂静,直到墨九突地抬头,“尚大执事,我有一事不明。”
  尚雅唇角弯弯,大方地问:“姑娘有何事?”
  墨九摸着肚皮摁了摁,扬声道:“你看我们从三江匆忙过来,晚饭都没吃,虽说你没睡成萧六郎,但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歹来了客人,你怎么好意思不来点吃食?”
  娇滴滴的小姑娘,出口就是吃,尚雅一时有点发蒙。
  墨九却若无其事,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尚雅上呀上呀,别愣着了。”
  “妾身敢不从命?”吃货的思维大多时候都令人捉摸不透,但尚雅最喜表一套里一套,在人前各种礼数都很周全,而墨九的问话原本只为了肚皮,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等同于羞辱。
  很快,她便吩咐人上了水果茶点,让大家先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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