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待得薛云图一段话说完,明德帝的神色已经十足的难看。薛云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赵德水,只看见满头大汗的太监总管。
  紧接着,便是馥香水榭对岸也能听到明德帝的怒吼声。
  “赵德水,满脸血水是怎么回事?!把太子给朕喊来!朕倒要问问他怎么为人兄长保护妹妹的!昨日里没能拦住公主的人全部罚俸一年仗二十!”
  “赵德水同罚!”
  “哎呦我的公主娘娘哎!您可害死奴才了!”
  听着父皇称得上中气十足的声音,薛云图突然觉得心里安定多了。她看着赵德水跑跑闹闹做了会戏,才开口劝道:“是我自己乱跑,不碍哥哥的事的。且并没有冲撞吓到,父皇不要紧张。”
  “就算不打,该罚的也要罚。”明德帝轻踹了跪在地上的赵德水一脚,“不然这起子奴才再不记得‘护主’两个字怎么写了。太监总管知情不报,罚两倍。”
  薛云图只得向赵德水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所幸她宫中的太监宫女自己可以添补,作为大太监的赵德水也并不差这点俸银。
  在薛云图几次保证再不以身涉险并且乖乖喝了一碗安神汤药之后,明德帝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这傅砚之若真如你所说,倒也算得上将门虎子。可惜他老子没眼光,眼中尽是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明德帝虽看不惯傅怀荫,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员虎将。可惜的是这傅家数代将星,到了傅怀荫这就变成只会生不会教。傅怀荫足足跟嫡妻侍妾生了近十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成器的。唯一这么个似乎还不错的小时候也没能得到好的教育,如今更被当作弃子扔进了宫里。
  虽然子嗣单薄,但一个顶十个的明德帝在这一点上还是分外骄傲的:“只是不知道你这小人儿的眼力可准?”
  “自然是准的。”薛云图挑了挑眉,满满的自信,“父皇若不信,待他伤好之后当可一试。”
  “为了朕的阿婉,也是要试他一试的。”明德帝极喜欢女儿这幅意气风发的模样,比方才泫然欲泣的娇滴滴样子更像他大黎的公主。
  这便是傅砚之提前一步出人头地的几乎。薛云图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那可不能让父皇白试。”
  “说让试的是你,不让试的还是你。”明德帝抚掌大笑,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小心思,“小鬼灵精的,说吧,还想要要什么?”
  “若他果真是好的……”薛云图停顿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道,“那就让他跟卫瑜一般,做皇兄的伴读。”
  这便是在为她的哥哥拉拢武将的支持了。就算傅砚之在不得宠,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武威将军的儿子。
  明德帝平生第无数次深恨薛云图不是男儿身,否则与太子一母同胞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正是治国之道。他心中感叹万千,将眼神移向了赵德水:“他伤势如何?”
  完全没注意到的薛云图不小心就抢了话头:“有些发热,太医说是因着平日里就身体虚弱,昨个儿失血过多身体就受不了了。”
  张了张嘴又闭上的赵德水已经将自己缩成了最小一团。
  明德帝只想以手抚额,他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神到底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变得委婉了许多:“阿婉,傅砚之到底是个外男,卧病在床你派个人去探望已是他的脸面了。”
  “可我很喜欢他。”薛云图的眼神亮晶晶的,满是认真,“那样的眼神就像您说的海东青,可爱极了。”
  “太子殿下觐见!”水榭外小太监尖细的唱名打断了薛云图的接下来的话。
  薛云图回过身,正对上正要行礼的卫瑜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无声。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卫瑜恭请圣安。”随着太子一起下跪行礼又站起的卫瑜低垂着眼眸,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
  被皇上的目光上下巡视了几遍的卫瑜依旧挺拔的立在那里,不卑不亢但又谦恭有礼。摆足了帝王气势的明德帝看到卫瑜额头的细汗时才满意的移开了目光。
  老丈人见女婿,总是越看越不满意的。就算这个老丈人贵为当今天子也不例外。
  明德帝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正中站着的的太子:“阿婉昨日救的那个人你也见了?”
  头几个字加重的咬字让薛密心中一抖:“是,儿臣见过了。”
  “你瞅着那个人怎么样?”
  当时只顾拦着妹妹不放的薛密一时有些语塞,他皱着眉细想了一回才回答道:“旁的不知,但看得出是个不屈的。听下面人回报,围击他的那几个身上大大小小都受着不轻的伤。”
  听到他的话,许久得不到回答的明德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但他心中仍有些不满。年纪尚幼的女儿能够从眼神中抢先一步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儿子虽差了一些但好歹有些脑子,可对担重担的儿子与娇养的女儿的标准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实在怕自己撑不到太子长成的那一天。
  这般想着,明德帝又看向了卫瑜:“怀瑾,你看呢?”
  “民间有句俗谚,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位傅公子大抵便是这光脚的。”
  “这话虽糙,但有些意思。”明德帝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巡视,最后停留在了薛云图的身上,“阿婉,等他好了就带来给父皇考教考教,若真是个好的便依了你的主意。”
  太子仁厚,卫瑜见识广博,就差一个狠厉能决断的帮太子拿主意做事实。
  说不得这个傅怀荫的儿子真能担此重任。
  谁都没注意到,当卫瑜听到傅怀荫的名字的示好明显愣了一愣。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向了他的心头。
  这边刚处理好了傅砚之的事,那边薛云图就又黏着明德帝歪缠了起来。
  “父皇,我也想跟着皇兄一起念书。”
  明德帝只做不允:“历朝历代,哪见过公主和皇子一起读书的?”
  “皇兄与宁哥儿都在书房念书,单我一个没地方去,万没有父皇这样偏心的。”薛云图这话一出,水榭内除了自己全都笑了。
  整个后宫中若论谁最得宠,自然无人能出嘉和公主之外。只不过她颠倒黑白的功力是众人见惯了的。
  旁人笑还可,但卫瑜一笑薛云图心中就不觉来自,她回头瞪了一眼卫瑜,又继续歪缠起来:“您不让我读书,总不能让我跟贤妃娘娘一同绣花吧?”
  明德帝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绣绣花不好么?修身养性,免得你在万寿节上再送朕一个四不像的荷包徒惹笑话。”
  “谁敢笑话我呢?那岂不就是笑话您!”薛云图抢白道,“她那里满脑子宫中俗物不说,还尽爱跟我说她侄儿如何。便是皇兄也没有那般文武双全,整日吹的大发,我可不爱去她那里待着!”
  水榭中四人闻言都变了脸色。贤妃的娘家侄儿与薛云图年岁相当,别说文武双全,便是论语都不见得能背的下来,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利于在外沾花惹草罢了。
  这贤妃与薛云图讲她侄儿的意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就能骗骗不谙□□的年幼公主罢了。
  可贤妃毕竟是如今掌管宫务的四妃之首,平日里薛云图虽不用天天去她那里请安,到底见面的机会不少。待到她情窦初开时候再日日听闻一个俊俏少年的事情,难免一时脑热毁了终身。
  “那从下旬起,你便跟着你皇兄一同念书吧。”明德帝心中气恼尤甚,但面上丝毫不显。他的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游弋,最后停止在了卫瑜的身上,“怀瑾,公主的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了,昨日的事朕希望不要再次发生。”
  “臣遵旨。”跪地领旨的卫瑜埋着头,让人看不到表情。但他的声音清亮,十分自然,不见丝毫勉强。
  明德帝满意的点点头。他想了一想,到底补充了一句:“阿婉,到时候远着点那个姓傅的小子。”
  薛云图只嘻嘻哈哈的应付了过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因着薛密与卫瑜是从书房下了课后直接过来,所以两人并未用膳。赵德水招呼着小太监小宫女们重新换了席面,四人分次列坐。
  席上明德帝自然坐在主位,而薛密与薛云图一左一右的围绕在他身边,可怜的卫瑜只能自己孤单单一人正面着圣上战战兢兢的用饭。
  整个用餐的过程薛云图都像是在跟卫瑜过不去一般捡着对方刚刚将饭菜送入口中的一瞬间说话,按着规矩卫瑜必须立时把餐咽下,然后放下筷子恭敬回话,其实这般规矩在现下这个类似家宴的坏境中并没有那么严谨。但他一贯是个尊礼不逾矩的,一直恪守着规矩的结果就是好几次快速吞咽干食的过程中险些噎到。
  当卫瑜再一次卡住喉咙的时候 ,薛云图亲手递了一杯热茶上去:“你急些什么?想是恼了我了。”
  既然决定为了皇兄暂时忍下这场婚约,那不论如何也要讲面子上做的好看一些。
  卫瑜看着圣上与太子揶揄的目光,狠灌了一口茶水,低眉顺眼道:“臣不敢。”
  “好了阿婉。”看够了戏的薛密终于大发慈悲来解救自己的伴读,“你再这般戏弄他,小心以后自己吃亏。”
  “臣、臣不敢……”卫瑜呐呐不敢言,倒真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了。
  三人正你来我往闹成一团的时候,水榭外再次传来了一声通传。
  看的开心的明德帝皱眉挥手召来赵德水:“是谁?”
  “回圣上,是贤妃娘娘携二皇子觐见。”
  ☆、第九章·雪中送炭
  第9章
  贤妃娘娘来得真巧。
  果真这深宫中的人就没一个经得起念叨。只是没想到方才一念不止念来了贤妃,还念来了二皇子薛宁。
  薛宁……薛云图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莫衷一是。竟是把刚刚才上了眼药的贤妃娘娘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想当年皇兄骤然薨逝,并无子嗣可以继位。最后被薛安那个乱臣贼子扶着登上大宝的便是父皇仅剩、由早逝的美人所出后又被贤妃抚育的二皇子薛宁。贵为元后嫡出公主被当今捧在手心的薛云图,自幼就极看不上这个软弱麻烦的庶弟,但到了最后反成了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局面。
  薛宁为了保命害得她前世再也不能生育,却也在生命将止的时候突破重重阻碍传了一道旨意延了她的性命。想来她与卫瑜和离的旨意虽是在薛安的指示下下达的,但薛宁谕旨中亲笔写下的“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也是出自本心。
  他们二人,也算是恩怨相抵了吧。
  如今的薛宁,想来不过六七岁年纪吧?薛云图脑海中对此世的薛宁完全没有印象,她已说不清对这庶弟的感情是憎是怨还是尴尬的骨肉之亲了。
  不过两天而已,就几乎将前世的戒备城府都抛之脑后了么。
  惊觉自己情绪外露了的薛云图站起身随着薛密与卫瑜一同走到明德帝的身后,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挡住自己没能掩饰好的神情,完全没将身边兄长揶揄的目光与卫瑜还未褪去的窘迫放在心上。
  现下薛宁还小,倒是这一直觊觎着皇后宝座的贤妃不得不防。
  不过须臾,赵德水已领着贤妃与二皇子走进了馥香水榭。
  “臣妾拜见圣上,见过太子。”
  “儿臣拜见父皇,给皇兄、皇姐见礼。”
  贤妃一身胭脂色的广绣襦裙,身姿纤弱语音婉转丝毫看不出年岁已近四十。跟在她身旁的薛宁果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束手立在贤妃的身边,单薄的身躯在暖阳阳的夏日夜风中微微打颤,连一眼都不敢看向坐在高位的生父。
  薛云图一边行礼,一边暗暗打量着庶弟。
  果真性弱、果真卑怯,贤妃果真好本事,将一个好好的皇子教养成这个样子。
  “宁弟好久不见。”薛云图弯下腰平视着一身皇子华服也挡不住谦卑弱质的薛宁,“宁弟且站直些,免得被拿些小人看清了去。”
  说罢目光便向一旁的贤妃飞去,眼中满是为弟弟打抱不平的好姐姐情态。
  如没记错,薛宁幼时常被贴身的宫女太监欺辱,到了十岁时忍无可忍斩杀身边的太监,才被当时已经登基的兄长发现那般尴尬的境况。那时薛宁这极度自卑又自负的性子已然养成了,他的身份也注定了被薛安当作踏脚石之后又一脚踢开不得善终的结局。
  可这孩子聪敏谨慎,若是好好调教说不得能成为皇兄的助力。就算不成,也当谢过了他前世临终前的那点善意。
  薛宁仰头看了薛云图一眼,又极快的收回了目光,呐呐应了一声,更加拘谨了许多。
  “公主果真善兄弟,二皇子还不谢过你姐姐。”
  贤妃来到京城十数年仍未改掉的南腔甜言媚语配着薛宁唯唯诺诺不知所以的道谢声,让薛云图心中无名火起。想她方才在父皇面前给贤妃上了眼药,贤妃立时便能不动声色的还回来。
  “贤妃娘娘这是哪里话。”薛云图自然而然的为战战兢兢的薛宁拢了拢衣襟,“宁弟最该谢的是娘娘才对——若不是娘娘教养一场,宁弟怎会有此形貌?”
  好好一个皇子,在小孩子最该肉嘟嘟的年纪瘦弱的连皇子常服都撑不起来。她相信贤妃定不会愚蠢到克扣皇子的份例餐食,但其他方面定也不会多么在意。
  薛云图扶着薛宁的肩膀直起身,抬起头斜觑了贤妃一眼,脸上尽是似笑未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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