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辛娘不是那些无知的妖精,在一旁等神君处理妥当,这才开口道:“神君且跟我来。”
  她在前引路,几息之间,便从骊山到了辛娘在长央城的宅院里。
  辛宅距离霁玉楼不过一条街之远,位处长央城之南,长央城南错落的几乎都是宅院,一条巷子从头走到尾,没有哪家哪户不是城里叫得出名字的。
  辛娘没有带着几人走正门,她过惯了凡间的生活,住着大宅院,自然也会请几个仆役看家护院。虽此时夜深,仍是小心地带着神君几人直接到了后院。
  前院偶尔要迎客,或是装点门面,只这后院和前院隔了一座花园,从不允人进来,留神君几人留住几日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辛娘引着神君一路到了玉石池,这个玉石池还是她花了不少心思沏的,玉养神,对修炼和养伤都有极大的好处。
  她对摇欢本就有好感,这会她虚弱,她也不吝啬出借。
  辛娘推开门,门后是一扇看着普通的山水屏风,不过这普通……也只是看着普通而已。
  辛娘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神君,笑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宅院里最值钱的是这玉石池,凡人不识货,但有那么些妖精魔物是识货的。不堪其扰了几回,便重金求来了这扇山水屏风,镇妖魔之用。”
  她解释完,当先走进去,轻轻一挥手,那山水屏风散发出的摄人的寒意便如水般缓缓褪去。
  摇欢看得新鲜,被帝君抱着往里走时还偏头看了一眼。
  玉石池是用上好的寒冰玉沏成的,在夜色里泛着幽幽冷光,看着便让摇欢牙齿生颤。她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还有些单薄的衣裳,有些担心:“我要泡在里面吗?”
  辛娘边点灯边道:“玉石池里的灵泉是我从骊山里取来的,养伤有辅助功用。”言下之意是,得泡,不止得泡,还得泡到伤好为止。
  摇欢更忧愁了:“我现在皮薄肉脆,身娇体弱,是不是得裹上狐貂皮裘才能沾水啊?”
  神行草沉默了一路,此时闻言,忍不住嘲笑了一声道:“你是养伤又不是坐月子。”
  摇欢无声瞪他。
  神行草被瞪了一眼,脑子里顿时想起一个时辰前她通红的双眼以及那条耷拉在岸边伤痕累累的尾巴,有那么些不情愿地移开目光,闭紧了嘴。
  小蠢龙还脆弱,不能怼,怼哭了真的要挨揍了。
  寻川低眸望了她一眼,抱着她走到了玉石池边。
  摇欢看着那寒冰玉便觉得凉飕飕的,眼看着帝君弯腰要把她丢进池子里,她紧紧地攥住帝君的衣领,眼巴巴看着他。
  神行草读到摇欢的心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是怕冷的时候吗?”
  摇欢不止怕冷,她还怕痛。
  今晚实在是疼怕了,她这会看见水都有些发憷,总觉得一碰到水,浑身龙鳞又要开裂剥落,再重新长一次。
  寻川把她放在池边坐下,她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双腿逐渐透明,隐隐露出了青翠色的龙鳞。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俯身,探手试了试水温。
  寒冰玉看着寒凉,却是难得的温玉。水温虽凉,但比骊山的溪水要暖和多了。
  “不冷。”寻川抱起她,把她放进玉石池里。
  那池水似有自己的灵识一般,沿着摇欢白皙的脚背缓缓漫上来,渐渐包裹了她全身。水温还是有些凉,只是比摇欢想象中的入骨冰寒好上太多了。
  神行草看了看闭目靠向石壁的摇欢,又看了看怀里有些虚弱的余香,想了想,扯了扯帝君的袖子,等帝君低头看来,他把抱在怀里的余香往前捧了捧:“帝君,余香也有些虚弱。”
  隐匿气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今晚摇欢换鳞,她祭出的阵法差点烧光了她的灵力,这会体内虚空,全凭最后一丝灵气吊着。
  辛娘见状,看了眼悄悄竖起耳朵的摇欢,道:“隔壁便有房间,我现在先带姑娘过去吧?”
  余香是灵力耗尽,情况和摇欢不同,自然不用泡这玉石池。当下便由辛娘带着,神行草陪同去隔壁厢房歇下。
  人一走,玉石池便安静了下来。
  摇欢泡进玉石池后便放松了下来,力竭后太过疲倦,她靠着石壁,闭上双眼后便不想睁开。尚还清醒着的意识知道帝君还未离开,便努力撑着不睡着。
  还在和自己的神思挣扎着,眼前一暖,帝君温热的手掌轻轻地盖在了她抖动的眼皮上,遮住了屋内正舔着烛油燃烧的烛光。
  “睡吧。”他的声音挨得极近,就像在她耳边:“我就在这。”
  那略带蛊惑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她脑中紧绷的细弦。
  寻川掌下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终于服顺地贴下,他听着渐渐和缓的呼吸声,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倒映在窗上的烛光里,烛影清晰,就似铺开的画卷,一笔一划都如山水墨画。
  神行草站在窗前,看着那烛影,吃惊地睁大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帝、帝君那是什么眼光……
  神行草不懂情情爱爱,他觉得他还小,突然看到这么一幕,心灵所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余香盘膝坐在软榻上调息,见刚出去没多久的神行草失魂落魄地回来,不由问道:“你不是去守夜吗?怎么回来了。”
  神行草没理她,依旧自言自语着:“也没什么奇怪的,帝君都情窦初开那么久了……换下口味也是正常的。反正是小蠢龙,我也不讨厌。”
  余香听他在那边嘀嘀咕咕的,有些不放心:“发生什么事了?”
  神行草才不愿意跟她说,可自己好像又憋不住,半晌还是涨红着一张脸道:“我刚才看见帝君亲小蠢龙了。”
  余香“哦”了一声,丝毫没觉得奇怪:“那又怎么了?”
  神行草听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诧异:“难道之前你也偷看到过?”
  什么叫“你也偷看到过”?
  余香脸皮薄,虽知神行草只是这么想便这么说了,但还是红了一张脸,看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恼意:“你的族类是不是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她明明是想用这句话讽刺他的,可见神行草因为这句话便沉默了下去,当下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正想补救,便听神行草有些苦恼地揪着自己头顶那两片草叶,沮丧道:“是啊,我们落地只有三岁小孩的大小,认主后便只听主人的,不会再长大,自然也不明白什么是……”
  他抬眼瞅了余香一眼,奶声奶气里带了几许悲凉:“神行草生来……就是以命换命用的,若学会了爱一个人,就做不到轻易舍命了。”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摇欢睡着了,睡得很沉。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卸下防备好好睡上一觉了。
  虽然此刻身体乏累,她却觉得难得轻松。
  玉石池性温,她新长了龙鳞,伤口又疼又痒。泡在池子里,那玉石温润如细雨,缓解了难熬的痛痒,也让她浑身炽热如沸腾般的血液乖乖的安静了下来。
  她想,等龙鳞换好,她又是一条生龙活虎,涂害生灵的小坏龙了。
  她想着想着,那意识渐渐就昏昏沉沉起来。脑海里似有一团黑气笼罩,她刚竖起所有的防备,就听那团黑气里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叫她:“小仙女。”
  摇欢凑近了些,她总觉得叫她“小仙女”的这个东西,不是眼睛瞎了就是脑子坏了。
  还未等她走近,她四周的环境陡然一变。
  她回到了无名山,就站在她居住了一千多年的山洞前。此时正逢春日风光,草长莺飞,寂静的山林里时不时有清风徐来,间或伴着虫鸣鸟叫,看着俨然就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摇欢却知道这是梦境,而且是一个她无法操控的梦境。
  这个梦里没有雾镜,没有帝君,也没有满山遍野吵死人的花草妖精们。她也不该是一身华服地站在山洞前……毕竟她每天在山上拈花惹草的,哪天不是滚得满身灰?
  她正警惕着,便见来山洞那条必经的小道上,徐徐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摇欢定定地看去,是帝君正向她走来,他脸上的笑容温润,就跟玉石一样,润泽温和。帝君的皮相好摇欢是知道的,但帝君并不经常笑,像这种表情虽然不是没见到过,可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有那么些违和感。
  摇欢皱眉苦思,想了片刻,终于知道哪里违和了……
  帝君身后没有告状的小妖精啊!
  帝君每回兴致来了要去散步,没走多远就会悻悻而归。原因无他,就是摇欢平时太能惹事,那些花草妖精翘首以盼着帝君能够在山里随便走走,她们就顺便把状告告。
  摇欢扬了扬眉,有些小得意。
  她觉得自己换了龙鳞以后就跟换了个脑子一样,变聪明了不少。
  梦里的帝君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格外自然地递过手来。
  摇欢低头看了看帝君那修长好看的手,不解地抬头看他,这是要夜明珠还是要小金条?她都不怎么想给啊……
  梦里的帝君见她只是看着,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再开口时声音又温柔了不少:“还在跟我生气?”
  摇欢:“……”她生哪门子的气?
  没料到摇欢不接招,帝君勾唇笑了笑,那笑容竟有几分邪气。但只是一瞬,他的表情便恢复如初,静静的,深情的凝视她:“我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你连理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摇欢嗤之以鼻,拿白眼翻他:“我有求你找?”
  ……这还能聊?
  聊不下去了!
  茴离被不按常理的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回过神,他望着梦境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倏然笑起来,虽然还顶着帝君的脸,那笑容却完全不同,痞气十足。
  他俯身靠近,似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的目光从她精致的五官上梭巡而过,瑶池的仙子,干净得几乎透明。
  虽被那寻川重塑了根骨,龙身龙骨,但好在相貌没有随那些长相粗犷的龙族。
  他看得仔细,摇欢却不耐烦,抬手跟挥苍蝇一样想把他挥开。手刚抬起,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握住了手腕。
  他的五官渐渐模糊,不再是帝君的模样,却也没有让摇欢看见他的真实容貌,就像是他的脸上糊了白色的海藻泥,蒙眬得看不清晰。
  茴离靠近她的耳畔,轻嗅了嗅她身上掩盖在龙气之下那缕魂魄的纯净香气,心情格外好:“终于找到你了。”
  摇欢冷漠脸。
  茴离也不在意,松开了她的手腕,原本还想再多看几眼,听到梦境外的脚步声,眸光一沉,再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他一走,摇欢整个梦境便立刻坍塌,她的眼皮上有一缕温温的透着窗棂落下来的阳光,她睁开眼,隔着一扇屏风看向正推门进来的人,眨了眨眼。
  谁也没看到,一缕蓝光从山水屏风里一闪而过,就如被飞鸟惊了水面,水面波澜漪漪。
  进来的人是辛娘,这后院没人伺候,她作为主人自然亲力亲为。
  这玉石池每日要用仙境之水滋养,她拨了瓶盖,小心地滴下一滴,见摇欢已经醒来,打量了她几眼。
  比昨日时看着好像又美了一些,只是那五官不细看也未发现有什么变化。龙女换一身龙鳞,还能变美不成?
  她这般想的,便问了出来。
  摇欢被夸漂亮,立刻捧住脸,高兴地在水里打了个滚,弄得头发也湿漉漉的,这才从水底探出脑袋来:“辛娘,你昨天跟我卖关子,害得我真把口脂递给帝君了。”
  她语气虽埋怨,但也不是真的怪罪辛娘。
  辛娘轻笑了一声,递了帕子让她擦脸:“哪是害你,明明是让神君欠了我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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