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蒙烽把车停在漫天风雪的白桦林里,车上四人都已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合过眼,再也撑不住了。
  前排蒙烽与刘砚相依为命的依偎着,盖了件外套。
  张岷则横躺在后座上,枕着决明的大腿,决明倚在车窗边,车窗全部摇上,暖气打开,昏昏沉沉地入睡。
  谁也没力气值班了,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个小时,决明最先醒来,发现外头有只丧尸。
  天已大亮,丧尸趴在车窗外,被冻僵了,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人,维持着扒窗的姿势。
  决明伸出一根手指头,移到左边。
  丧尸张着嘴,浑浊的眼珠子跟着移到左边。
  决明的手指头移到右边。
  丧尸的眼睛跟着移向右边。
  决明手指竖在中间。
  丧尸成了对眼。
  决明两手手指并排,正要分开的时候,蒙烽也醒了。
  “亲,调戏丧尸是不好的亲。”蒙烽打了个呵欠道。
  车里所有人都醒了。
  刘砚倦怠地坐直,回头端详那只丧尸,说:“它大部分地方被冻僵了,思想还是清醒的。”
  “嗯。”张岷艰难地扳着脚坐直,长吁一口气,蹙眉道:“有基本智力,你说它们的脑子在想什么?”
  蒙烽耸肩道:“谁知道呢,丧尸心,海底针。”
  他发动汽车,把那只丧尸挤在树干上,发出滑稽的声响,继而开车驰上公路,走人。
  刘砚分了一点吃的,打开一盒冷牛肉罐头,就着三天前于妈蒸的馒头夹了点辣椒酱,开始吃早饭。
  那是蒙烽出去巡逻前在车上带的物资储备,张岷道:“有多少吃的?“
  刘砚:“四天食物储备。”
  张岷忙自觉道:“我可以吃少一点。”
  蒙烽和刘砚同时看了张岷一眼,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
  “我没打算把你赶下车。”刘砚诚恳道:“不过你很识趣。”
  蒙烽把着方向盘,吹了声口哨,惟妙惟肖地学着林木森的口气:“我最喜欢识趣的人,小伙子,好好干!森哥会栽培你!”
  车里都是大笑起来。
  “现在朝哪里走?回去看看?”蒙烽把车停在分岔路,丧尸过境,寸草不生,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脚印,路上还有几只被冰雪冻在旷野里的丧尸。
  刘砚道:“不太安全,应该还有些没走的……况且食物都被车队带走了,咱们回去做什么?”
  蒙烽道:“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剩下的……算了。”
  他也觉得不太保险,尤其是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这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张岷:“能联系上车队里的同伴不?”
  刘砚摇头:“没有通讯器,就算有,距离太远也不可能联系上。”
  张岷展开地图,说:“那么……厄,咱们来玩‘大家去了哪’的脑筋急转弯游戏吧……”
  蒙烽和刘砚异口同声道:“我们又不是你儿子!去和决明玩!”
  张岷笑了起来,刘砚道:“去城镇补给,我有个主意。”
  他把一盒磁带翻面,塞进车前的老式收音机,披头四的yellow surbmarine 响起,继而把车开下岔道,前往西路,二十里外有一个村庄,是他们曾经扫荡过的。
  不久后抵达村镇,满目狼藉,仍维持着他们曾经来过的景象,蒙烽换了ak下去重新巡视,刘砚道:“去找放在民居里的箱子。”
  屋檐上停着好几只乌鸦,老鼠在冰冷的地面流窜。
  一只小耗子蹲在被爆头的丧尸前,翻捡废墟中的食物。
  “你看。”刘砚道:“耗子不碰尸体。”
  张岷下车,左手搭在决明身上,另一手拉开裤链尿尿:“确实,乌鸦也对它们没有兴趣,腐食生物不是应该吃尸体的么?宝贝帮爸弄一下,握着就行……不用嘘了,尿得出来。”
  刘砚留在车上,有点迷茫地摇头,说:“不知道呢,可能它们知道这些不能吃?动物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它们察觉危险的能力比人更高。”
  张岷缓缓点头:“这样也好,起码人类的伙伴们不会被感染。宝贝好了别玩了,别握着不放,硬了硬了……爸要拉裤链了会夹到的!走了!你这小色鬼,嗯?”
  事实上直到如今,地球上唯一被感染的物种只有人类。
  蒙烽出去十分钟,最后带上来一大箱吃的。
  副食,罐头,干粮,各种山寨包装的小杂货店保鲜食物。
  “亲,来吃防腐剂啦亲。”蒙烽扔给决明一包凤爪。
  “啊,这个好。”决明道。
  刘砚笑道:“上次咱们来的时候我藏的一部分东西。”
  “你那时候就想好了?”张岷道。
  刘砚耸肩道:“没有,只是觉得万一哪天和林木森闹翻,起码多条后路,能在风雪里多撑几天。”
  “淡定帝,你现在可以玩急转弯了。”蒙烽煞有介事对决明道。
  决明想了想,说:“去……这里吧。”说着在地图上示意。
  “那里是公海。”刘砚道:“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算了还是我来吧……”
  决明:“我只是翻错页而已……嗯找到了,这里呢?”
  蒙烽看了一眼:“可以,沿着路北上,希望一切顺利。”
  “我们的油还能跑九百公里。”刘砚道:“最好在用完之前能找到他们,或者起码找到点汽油。”
  两个小时后:
  张岷一手搭在决明肩膀上,跟随老式录音机里的音乐哼着歌,一晃一晃。
  “对了。”刘砚忽然想起那个吸毒的女影星,说:“张岷,前几天你的偶像来了。”
  张岷道:“什么?”
  刘砚把唐逸晓的事说了一次,蒙烽和张岷同时傻眼了。
  蒙烽道:“她也是我的偶像!”
  刘砚蔑视而漠然地看了蒙烽一眼,说:
  “哦。”
  张岷道:“你怎么没帮我找她签名?天哪!早知道我就不去巡逻了!”
  蒙烽悲愤地说:“我也是!刘砚!你怎么不找她签名!”
  刘砚一脸无奈而无聊的表情。
  “是哦。”刘砚说。
  张岷:“她人怎么样?真人和电影里一样吗?”
  决明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蒙烽激动地说:“刘砚你不厚道啊!哥俩都喜欢她,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刘砚:“……”
  蒙烽:“她多高?和网上传的一样吗?”
  张岷:“林木森把她怎么了?她谈到她离婚的事情吗?”
  刘砚终于忍无可忍:“她被林木森带着走了,现在应该被一大群丧尸追着跑,要不咱们去救她?”
  蒙烽马上道:“算了,拖家带口的,太危险。森哥会保护好她的。”
  张岷:“嗯,不划算,我只是想要个签名而已,不能把命搭上。蒙烽说的没错,森哥会保护她。”
  刘砚:“……”
  决明:“???”
  刘砚:“她是你们的偶像!偶像被丧尸追着跑,居然不管?!有这样的粉丝吗?!”
  蒙烽:“哎——这种心情你不懂的啦——”
  张岷:“就是,我当兵那会,整个连的兄弟都喜欢她……”
  刘砚真想抡起ak给他们一人一下。
  接着的足足一小时里,蒙烽和张岷开始就那位女影星开始了漫长的交流,从她的成名作品一直说到柏林电影节的得奖大作,连刚出道拍□□的八卦也没有放过,谈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最后他们在公路中央,一辆毁掉的装甲车前停了下来。
  蒙烽与张岷关于那名女星的交谈戛然而止。
  一个巨大的脚印深陷马路中央,将简易装甲车的前大半部分踩成一张铁饼。
  枪支散了满地,周围还有不少被踩扁的丧尸。装甲运兵车尾部的两个车轮前倾,小半个车斗则保持完好。刘砚下车检视车斗以及装甲车残骸,说:“林木森就是坐这辆车跑的。”
  “那种巨人不止一个。”张岷推测道:“林木森真够倒霉。”
  刘砚打开车斗下面的一个盖子看了一眼,嘲笑道:“他不仅倒霉,而且还很蠢,这辆车他根本不会用……你们看这里。”
  车斗下有一个铁箱,箱上有两个圆形的开口。
  蒙烽道:“整个车头和发动机都被踩扁了,居然没有爆炸。”
  刘砚说:“因为我特别把备用油箱设计在车斗下的部位,一旦被丧尸追赶,车斗上的人可以拧开油箱盖子,汽油会浇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浇,酌情放掉一部分汽油,最后……点个火,路上的丧尸可以轻松解决。”
  刘砚绕到车前,说:“喷火油枪也没有派上用场,太可惜了。”
  张岷从车里探出头朝外看,蒙烽站在被压毁的车头一旁,地上扔着唐逸晓的一只高跟鞋。
  蒙烽:“……”
  张岷:“……”
  刘砚:“你们可以捡回去当纪念,这应该比签名值钱。只有一只鞋子,你们怎么分呢?要不再找找?”
  蒙烽自觉地岔开话题:“林木森呢?又跑了?真是命大。”
  张岷看了一会,单脚控制油门和刹车倒车,以吉普车头抵着装甲车残骸推开。
  蒙烽掀起铁盖,找到两只血肉模糊的脚,认不出是谁的。
  他们把车上的汽油箱卸下来,捆在吉普车备胎后面,开车走了。
  2012年11月22日。
  今天是避难所被丧尸们摧毁后的第五天。我的日记本丢了,暂时借决明的韩国货记录。配图是他画的。
  一个月的食物与两千公里的汽油,一个备胎,三个半人,我们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撤退的伙伴们没有半点音讯,我开始有点想他们了。(一堆手拉手小人的简笔画)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来得更冷,这是真正的冰天雪地,世界荒芜没有半点人迹,那些村庄,建筑,全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令我想起人类出现之前的末世代冰河期。
  白茫茫的雪地里,偶尔会出现一两只觅食的小麻雀,下车休息时决明会用饼干屑喂它们。
  我们看见一个路牌,上面有个箭头,应当是政府的疏散方向。简单讨论后,大家(决明除外)一致决定朝指向北边的箭头走。
  这些天里,我们驰骋在国道108,生命探测仪没有反应,唯有丧尸像冰雕般被冻在荒野上。广播没有信号,路牌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冰。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幸存者么?白色的雪地,没有尽头的国道,到处都像死亡一般的安静,披头四的磁带被蒙烽翻来覆去听了上百次,最后果然粘磁条了。
  连着十五天过去,我们进入西安,全城被覆盖在冰霜之下,东长安街被洗劫一空。所幸城里还能找到吃的,我们换了一辆大点的车,在便利店,化工店以及五金店,药店,沃尔玛和家乐福的仓库里找到足够的资源。
  路牌上的箭头再找不到了,估计尽头是沦陷的西安。
  蒙烽建议我们在城里住一段时间,最后这个提议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下水道里还有成千上万的丧尸,它们竟然在地下御寒。
  临潼县,秦始皇陵千里冰封。
  这不对。
  这不像北方的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气象实在太反常了。
  我甚至怀疑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死了,空空荡荡的天空,大地,平原……只有我们四个开着车在天地间兜圈。
  我们离开临潼,继续北上。
  12月7日,终于见到一架飞机划过天空。
  “飞机!”蒙烽吼道。
  急刹车,蒙烽快步登上车顶,双手交叉挥舞,大吼道:“喂——!”
  蒙烽脱下外套朝着天空狂挥,刘砚装上信号弹,朝天发射一枪,绿光哧哧飞向空中,继而划了道弧线,落在雪地下。
  (飞机的简笔画)12月8日,我们在飞机出现过的地方等了一天,蒙烽在雪地里踩出sos的字样,中间生起一堆火。
  没有再出现任何搜救迹象。
  是一架侦察机?轰炸机?载伞兵或者物资的运输机?
  无论如何,还有人活着就好,一切总有希望。
  风雪渐大,似乎又有寒流南下,没有天气预报,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沿着六盘山的南麓背风而行,同时又见到一个被冻住的路牌上的箭头。
  正要开过去仔细查看的时候,风雪陷住了汽车,风实在太大把牌子刮跑了,我们只得弃车步行。
  张岷好得很快,已经能拄着拐杖行走,蒙烽给车的停泊处作了记号,带着我们朝高地上走,寻找避风的山洞。
  12月21日,又一波南下的寒流过去,天气转晴,我们从山洞里出来,整理装备,继续开车朝北走。食物还能支撑接近两个月,省着点吃能撑到春回大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春天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来。
  那只是一个预感。
  直到我们看见覆盖着冰雪的山顶上,那座三十米高的广播讯号塔。
  “刘砚!看这里!”蒙烽道。
  他把雪地铲开,铁塔下有生火的痕迹。刘砚蹙眉,蹲下以手拨开冰雪,他们把周围的雪地几乎翻了个遍,发现一个潮湿的烟头,烧到一半被盖熄的松枝,以及一截绳子。
  “伞兵绳。”张岷道:“哪里来的伞兵?”
  他们站在山顶朝下眺望,云和山的彼端,黄昏的一抹暗红色光芒在发亮。
  “这是个无线电广播的信号塔。”刘砚说:“决明!把收音机拿出来!”
  决明带着厚厚的毛线帽,耳朵上捂着耳塞,站在信号塔下,抽出长长的天线对着塔顶,把旋钮转到最左,又转到最右。
  始终静谧。
  “爬上去看看?”蒙烽道:“把天线指过来一点,我觉得让它碰着塔上的尖尖……”
  “我最受不了你这点,蒙烽。”刘砚无奈地说:“用东西之前看一下说明书很浪费你时间吗?”
  蒙烽:“我爸就经常这样,散步的时候天线要……”
  刘砚:“你和你爸的想法在这里就是错的,我们已经站在讯号塔下了。它没有信号就是没有信号!跟你指着哪里根本没有关系!你就算把决明给挂在这座信号塔的尖顶上,他也收不到任何信号!”
  蒙烽火冒三丈:“你外婆也好不到哪里去,刘砚!以前去你家,你外婆连遥控器都不会用,就直接拍电视机!拍电视机能换台吗?!你拍给我看看?”
  刘砚:“够了!”
  张岷笑得倒在路边,决明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沉浸在他的外星人讯号里,抱着收音机跟在刘砚身后。
  蒙烽回去把车开过来,说:“现在去什么地方?”
  刘砚:“不知道,问你爸的收音机去吧亲。”
  蒙烽开车说:“那就……沿着山脚找找,咦,宝贝你看,那里有两个雪人?”
  刘砚不看,蒙烽拍拍他的脸,说:“转过头,看那里。”
  旷野中堆着两堆雪。
  张岷道:“是天然的。”
  蒙烽:“嗯,这是什么物理学原理?宝贝,解释一下。”
  车停了下来,决明好奇张望,继而下车摇摇晃晃地走去。雪下似乎还盖着什么东西,决明把上面的积雪拨开,摸到一根长长的,硬硬的东西,朝外一拔。
  拔出一根胡萝卜。
  决明:“?”
  蒙烽傻眼了。
  三秒后,刘砚意识到了什么,冲上车,按着蒙烽的手朝喇叭上压,连着数声喇叭响在雪地里远远传开。
  蒙烽在杂物箱里翻出哨子,运足气一通猛吹。
  山脚下的背面,有个小孩踩着积雪前来。
  “队……队长!”那小胖子看见决明,登时大叫道。“决明队长!”
  蒙烽深吸一口气,牵着刘砚的手下车,那小胖子“啊——”的一声大叫,仿佛是见了鬼,转身就跑。
  “等等!”刘砚喊道:“去哪!停下!”
  小胖子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狂奔得没影儿了,他们上车扬起漫天雪花追上去,绕过横亘雪地的树根般的山峦底部,面前豁然开朗,远处是一座坐落于山脚的广阔农场。
  小胖子带着一群人狂奔出来,各个大声喊叫,刘砚停车冲上前去,大叫着与生还者们拥抱。
  2012年12月22日,我们终于找到了失散的伙伴,他们离开避难所在路便留下了箭头和字——原来是胡珏的主意。
  而后闻且歌带着大家绕过西安北上,进入宁夏南部地区,在两省交界处看见一座高大的信号塔,像我们一样沿着山麓背风面向东,转而折向北面。
  这里有一条公路,公路的尽头是一座农场,招牌上有“农家乐”字样。
  胡珏率领能作战的弟兄扫除了里面的十只丧尸,把它们埋在农场的西边。
  这里不算太大,然而比起我们的上一个家园已经好得太多。
  它依山傍水,东边的河流已经彻底冰封,本来据说还有人造温泉,但因为能源不足,已经结冰了。
  郊区的农家乐度假村……就像个桃源。
  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七十九人都以胡珏为头儿,闻且歌作为队长负起了保护所有人的责任,当胡珏交回我的日记本的时候,朝蒙烽说了一句话。
  “太好了,我们的头儿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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