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大族来访

  第三日清晨,杨彦领着众人登上了长安西北角的雍门,下方是近六万原赵国适龄权贵、禁军、以及各自的家眷,有两万全副武装的明军看护,将打散入梁州各地居住。
  由于大部分的财产已经奉献给了杨彦,因此行装以衣物和粮食为主,或许还有一点点私藏下来的金财钱财。
  近六万人中,女子寥寥可数,对于女性,杨彦采用自愿原则,任何人不得强迫迁往梁州,故大部分婢女、侍妾、歌舞姬、妾氏、甚至有些人的正妻都留了下来,毕竟谁愿意跑去深山疙瘩窝里受苦啊,而且迁去梁州,形同于囚徒,跟着也没前途,不如留在长安,或能攀上明军将士的高枝呢。
  “启行!”
  随着一声喝,车队缓缓开拨,很多人满面不舍,回头看着那高耸的长安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再忆及往昔于关中建国时的志得意满,与如今的处境相互对比,恍如大梦一场。
  车队渐行渐远,将走武关道去往江陵,渡江南下,把匈奴人安置在山区里,与巴氐为伍。
  可是又能如何呢?
  匈奴人已被明军打断了脊梁骨,再也做不成狼了。
  梁州山连着山,望山跑死马,相当多的山头乍一看只隔着里许,但是要想走过去,恐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到,甚至有些就是绝路,此去梁州,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山了。
  荀灌叹了口气:“匈奴人走了,城中也空了下来,是否该把百姓们放入城了?”
  杨彦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行,长安又脏又乱,须趁着人口不多,好好清理一下,该修补的屋舍要修补,该清除的瓦砾要清除,该疏通的水沟要疏通,粪便垃圾也要运走,沿街的门面亦要整缮一新,另建章宫遍地腐尸,臭气熏天,先组织民夫清运,争取一个月内初步见效。
  有时候,人多不是好事,此时不抓紧些,百姓们大量涌入那可就麻烦了。”
  “嗯!”
  荀灌点了点头,随即美眸便望向了远处,下方有数十人自西向东而来,大多数是四五十岁的老家伙,不由心头一动,捅了捅杨彦。
  一名千牛卫也赶来汇报:“禀大王,长安以东各大族推举代表特来向大王答谢,并有要事相商。”
  “哦?”
  杨彦眉头一皱,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可不认为所谓的要事会是什么好事,目中也本能的射出了警惕之色,接着就挥挥手道:“请上来!”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
  荀灌亦是心有同感,提醒道:“恐怕来者不善!”
  杨彦随意的笑了笑:“管他是何来意?咱们候着便是。”
  没多久,数十人被引领上了城头,满面笑容,整整齐齐施礼:“我等恭贺大王击溃羯贼,生擒石虎,保我关中百姓免受浩劫,也感谢大王近半年来的照料,令我数百族免于奔波之苦,是以特来表达感激之情。”
  杨彦伸手虚扶,呵呵笑道:“诸位言重了,关中乃大明之关中,保土护民天经地义,来,快快请起!”
  众人连声称善,依言起身。
  一名五十余岁的白发老者拱了拱手:“老夫乃京兆杜綝,世居霸城,其余诸人皆是京兆、冯翊两郡望族,今大王尽复关中,我等思念故土,欲迁回故居,特来请求大王恩准!”
  杨彦有些摸不着头绪,这算什么要求?关东的土地比关西肥沃,又因躲避战乱,空无一人,前两日他就下文给雍州刺史梁志,命其务必于冬小麦播种之前,完成难民回迁,这些关东大族找不找上门,早晚也要回归故土,于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此乃人之常情,孤已安排梁刺史主持此事,你等安心候着便是。”
  一群老家伙捋须笑了一阵子,杜綝又吞吞吐吐道:“听闻大王无意于关中强推占田制,不知是否属实?”
  杨彦眼神一眯,他看出来这帮子老家伙的来意了,经梁志之手安置,是难民的身份,以前的一切全部归零,按人头分田授地,试问从豪强大族跌入平民行列,有哪个愿意?
  “此事不可一概而论,关西未受兵祸,各家大多保全,孤总不能强夺人田地丁口,而关东么,请恕孤直言,各家均已失去了田地人口,理当重新分配。“
  杨彦摆了摆手。
  ”大王,这不公平啊!”
  杜綝急忙拱手:”我等遭了兵祸,本已不幸,正须领回旧有土地丁口,为重建关中尽绵薄之力啊,我东部数百族经商议,愿从关西,拆除坞堡,这是我等各族的田册,请大王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簿册,恭恭敬敬的奉了上来。
  杨彦接过,随手翻阅起来,自大到小,近两百户的土地详列于上,多的有数万顷,少的也有数百顷,大略一估,约有近三十万顷土地!
  东部大族与西部大族不同,东部大族受石虎兵锋所迫,要么被杀被俘,要么及时逃亡,他们的坞堡土地,也相应的废弃,等于是没了,地契也形同于废纸一张,毫无价值可言,现在拿一张废纸向自己讨还土地,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彦把清单递还,微笑道:“此册已无用,请收回罢,还望你等尽快回归故土,配合当地官吏重建家园,如今百废待兴,孤亦是杂事繁多,暂时不招待各位了,他日有暇,孤再摆酒设宴,与诸公把酒言欢,请罢,孤先行一步!”
  说着,就与荀灌作势欲走。
  荀灌掩嘴一笑,她感觉杨彦就象是欠钱碰上了债主,匆匆走避仿如赖帐一般,事实上杨彦也是如此,问题在于这数十号全是老家伙,骂又骂不得,赶又不能赶,只能自己遁走。
  “大王,请留步!”
  杜綝连忙唤道。
  杨彦嘴角略一抽搐,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啊,按常理来说,听得这话应加速离去,不过他还是回身,不解道:“杜公还有何事?”
  杜綝与老家伙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焦急之色。
  他们这次前来,的确是打算向杨彦讨还土地,丁口也是尽量讨,毕竟石虎入关,对于东部大族来说,是一场天大的浩劫,不仅丢失了庄园坞堡,除了极个别忠心的老仆,部曲、佃户、婢仆杂役大半逃散,随身所携者,无非布帛与黄白之物罢了,而土地是家族生存的根本,讨回土地,可以再招纳佃户,没有土地,立将被打落九重天下。
  却没料到,最坏的局面出现了,杨彦根本不认帐。
  杜綝咬了咬牙,拱手道:“大王,我等诸族自武皇帝起便聚居于此,这是我等祖祖辈辈传下的土地啊。”
  杨彦眉头一皱,为难道:“杜公,你这是为难孤啊,长安以东至潼关数百里土地,数日之前属羯赵所有,孤于生擒石虎之后,由羯赵手里取得,虽说你等有地契,但既已逃亡,应视为主动弃之。
  正如士人南渡,遗下大片家业,虽孤取了青兖中原,却从未见江东有哪族向孤讨还土地,换言之,土地坞堡不再属于你等,而是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战利品,对于你等不幸,孤深表同情,可是国有国法,孤也不能肆意纵行啊!”
  “大王何出此言!”
  一名老者急道:“大王既然抬出国法,那请恕老夫冒犯,我等持有地契受历代皇帝承认,而大王虽建号明国,细细究之,却仍是晋臣,岂能置晋律而不顾?又岂能一推了之?”
  “不错,大王未称帝,就是晋臣,当遵晋律!”
  “咱们出逃也是无奈之举,怎么说都好过降了石虎吧!”
  “我等皆为地方郡望,是士族啊,依占田令,有权占有土地,晋律写的分分明明!”
  几十个老家伙口沫横飞,纷纷劝说,看这架式,是想仗着人多的优势,一涌而上,说的杨彦哑口无言!
  “哈!”
  杨彦给气笑了,哈的一笑:“诸公安静,占田令有规定,第一品占五十顷,至第九品占十顷,每品之间递减五顷,诸公都说说看,自家是晋室的几品官?占了多少土地?向孤索要非法圈占的土地,究竟是谁置晋律而不顾?”
  见杨彦有了发怒的迹象,场中顿时一清,毕竟他们除了自认为占有舆论上,道德上的优势,实则一无所有,没人愿意轻易与杨彦翻脸。
  好半天,杜綝讪讪道:“请大王息怒,我等此来,正是与大王商量此事,想那占田令屡作突破,只能约束庶民,却约束不得我等士人。
  如江东,孝元皇帝曾强夺钟山脚下五十顷良田赐予王导,他琅琊王氏除于侨立琅琊群占良田数万顷,又于钱塘圈占山林湖泽,加起来怕已不下十万顷,再如颍川庾氏、荀氏,也于钱塘广置庄园,不比王氏差了太多,而吴姓本土士族更是山泽连野,如此比较,我等祖先传下的这点土地,实是不算什么,大王可莫令天下士人心寒啊!”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你既拿士人说话,也罢,诸公请稍待。”说着,转头吩咐:“把《百谱》拿来!”
  “诺!”
  两名千牛卫领命离开。
  “百谱?”
  一群人茫然不解,荀灌却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北地士人不清楚百谱,她哪能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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