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蜜娘自小听阿公的游记长大,幻想巍峨的高山、瀑布、悬崖,大了之后,阿哥会告诉她一些外边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个同他们大周一样的国家,或是强大或是弱小,“……你可以以不喜欢,但不可以轻视。”
  蜜娘记得此言。
  江垣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一坐一站的两人,手中的油纸包紧了紧,发出擦拉擦啦的响声,他嘴角永远是那么一抹笑容,迈开步子,“蜜娘。”
  蜜娘回过头,漾开了笑容,“江哥哥。”
  从语气中便可感受出谁更亲近一些,杨世杰心中安慰自己,那是她表兄,自然熟悉一些。望向江垣,“江兄。”
  江垣点点头:“杨兄。”
  他一走近,蜜娘就闻到了那烤鸭的味道,嗅了嗅鼻子,眼巴巴地望着江垣的手里,“江哥哥,那是什么?”
  江垣扬了扬手,笑容更甚,“得意楼的烤鸭。”
  她眼中迸发出来的欣喜,眼睛弯起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小狐狸,笑得很有欺骗性的小狐狸,那两个小梨涡就像是塞了糖,她一笑,你也忍不住跟着笑。
  江垣本想逗逗她,见她笑得那般甜,又是不忍,拎着那油纸,“可有回报?”
  蜜娘狡黠一笑:“我画几朵萱草花给你。”
  蜜娘可记得他还毁过她一幅画,江垣自是忘不得,那张画如今还在他书房,且是无奈道:“送你十盆萱草花可好?”
  蜜娘满意地点点头。
  杨世杰笑问道:“蜜娘喜欢萱草花?”
  江垣道:“此事,且有些渊源……”
  蜜娘亦是笑着点点头,如同得到了好处的小狐狸,“渊源颇深。”
  两个人打着哑谜,杨世杰便不是滋味了,笑容中带着许些落寞。
  几个人正说话间,门口那小厮兴冲冲地跑来,“大小姐和大姑爷来了!到门口哩!”
  蜜娘忙不管什么烤鸭还是萱草,站起来,那画板子落了地儿,“夏至姐来了?!”
  夏至和苗峰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带了几个木匠和造纸坊印刷坊的管事,江氏早就准备好屋子了,家里头突然就这般热闹了起来。
  夏至和苗峰的儿子苗骏如今已经会走会跑了,正是好玩的年纪,有些忘记了蜜娘这小姨,待玩上一阵,又亲热地小姨小姨。
  沈三有了帮手,担子便是轻松许些,造纸坊和印刷坊的事情交给夏至夫妻,他们对这也熟悉,又带来了工匠和几套活字版,待那坊造好便可开工了。
  这人一来,宅子里的第一进便开始先推倒了重新造,沈兴淮的规划中,每一个角落都要好好利用,家里人要有住的地方,所以不能一下子全部给推倒,要一部分一部分来。
  宅子前头虽在忙活,但宅子大,平日里影响不到沈兴淮和杨世杰,两人一边为殿试做准备一边等消息,会试是全国性的,比之童生试、乡试更为严格,三月底放榜,如今且先不论能否中,先准备着准是没错的。
  满京城的人都等着这会试的消息,每年此时便是鲤鱼跃龙门,亦是定亲最多的时候,榜下捉婿非子虚乌有。
  “徐大人,您瞧这张卷子如何?这字,当真不错,算学全对,策论亦是一绝!”
  徐大人摸了摸胡子,接过来一瞧,眨了眨眼睛,这字迹莫名的有些眼熟和亲切感,他一瞧便是欢喜,“好字!”
  其他几位考官也围了上来,纷纷讨论道:“是好字,笔力深厚,有大家之风范。”
  “且有些眼熟。这策论,立意新颖。”
  徐大人再是一瞧,可不眼熟嘛!他且是回想着,哪里见过这字呢,微微眯起眼睛,且是慢慢瞪大,反复看这字,越看越觉得像,那笔锋,一撇一横,像,太像了!
  “徐大人,您觉得这卷子能放第几个?”
  徐大人敛下心思,细细地看了一遍策论,目光中有欣赏之意,且是批阅到现在,这一篇的策论委实是其中最出挑的,观其文风以及深度,应是有些年岁的人,沉思道:“观其策论,是个心胸广阔之人,立意深厚,定是有些阅历之人方能写得出,前三可好?”
  便是有人反驳道:“此人的诗赋太差,怕是不能服众。”
  “亦不能说是太差吧,平平罢了,算学全对,策论亦这般出众,实属难得!”
  “那也得公平公正……”
  徐大人且是被他们吵得头疼,此是他第一年做主考官,亦是不愿多生麻烦,便是挑出几张,道:“这般吧,这章卷子,便排第四。第一,第二,第三,便是这三张,如何?”
  待排完顺序,定完了名词,那卷子终于可以拆封,徐大人第一看的是那排名第四的,沈兴淮,蘇州府人,年,二十!
  第76章 076
  “皇上,这是今年会试的卷子。”
  徐言知微微低下头,双手奉上,九全接过,两人目光对视,微微颔首,九全弯着腰高将放着卷子的盘子放到元武帝的案桌上。
  元武帝目光和煦地看着徐言知,“之言这些日子辛苦了。”
  之言是徐言知的字,两人有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在,如不然徐言知这些年也不会升的那么快,年仅四十担任主考官。
  “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徐言知拱了拱手。
  元武帝指了指他前面的位子,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私下里便不要客气了,坐吧。”
  徐言知坐下,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元武帝桌上那块镇纸,依稀之间有二十来年了,还是那一块,老师当年得了两块,一块给了小师弟,一块给了圣上,师弟去世了,那一块不知去哪里了,圣上这块一用便是二十来年,想起老师,徐言知又落在那一叠试卷上。
  元武帝翻着试卷,第一第二第三张便是草草翻了两下,看了一下姓名便往下翻,第四张便是沈兴淮的,他停下手,看了一下,独独拿出来。
  徐言知心中一跳,他以为元武帝也是看到了这举子的字,这字,当真太像老师的了,若不是他熟悉老师的字迹,两人还是稍微有些区别的,他会真的以为是老师回来了。
  元武帝细细地看他的卷子,首先入眼他的字迹,和姨父的字有七八分的相像,但在他眼中,仍是不及姨父的。
  徐言知试探道:“此子的字有老师之分范,虽年仅二十,然字里行间有一股老辣雄浑之气,尤其是策论。”
  元武帝首先看的是诗赋,有些失望,姨父于诗赋上的造诣颇高,而沈兴淮所作的诗赋略有平常,不得姨父的身传,亦想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此天赋。
  说句实在话,沈兴淮这么多年来勤学苦练诗赋,能写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这完全就是硬生生将一个理科生掰成文科生。
  元武帝听得此言翻下去看策论那一张,细细看来,元武帝阅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洋洋洒洒的一篇策论便看完了,亦是忍不住拍案叫绝:“好文章。”
  策论的主题主言商道,本朝实行重商政策,商业发达,然而主流观念依然是重农抑商,便问:农商何为轻何为重?
  大多数人都言,农为重,商亦要发展,然商不可夺民本,再是举古之例。亦是老生常谈、夸夸其谈,很显然并非出题人所想看的。
  沈兴淮主要侧重于农商的协调发展,策论策论,主论述,例子不多,偏向实干姓,确实老辣。
  元武帝放下后,心中快意,此题,是他所出。姨父学生众多,然教的时间最久的,只有三人,此子在姨父身旁十多年,自是深的姨父真传。
  “为何排第四?”
  徐言知正有些愣神,忙道:“此举子诗赋不出挑,怕难以服众,但算学是全对的,便放在了第四位。”
  元武帝未说什么。
  又看了一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下面的也就没看多少了,一般考官的定的名次还需皇帝审核一遍,元武帝于这种事情上,向来都是给面子的,他们定了便是定了。
  且是放榜那日,考试院门口便是围满了人,不仅仅是要看榜的,还有那捉人的,哪个中了,先捉去再说。
  沈兴淮这亲事都定下来的自然不能去,派了两个小厮去,一家人在屋里头等,如今暖和了,衣服穿得少了,小孩子便是撒了欢。
  夏至和苗峰要出去办事,骏哥儿便是常常跟着蜜娘,绕着他小姨跑来跑去,蜜娘画画,他也要搬个小椅子,那张纸,在上边涂涂抹抹,抹得自个儿身上都是墨水。
  今日夏至和苗峰未出去,骏哥儿便是绕着他爹娘打转,蜜娘且是气闷道:“往日里小姨小姨的,他姆妈一在,看也不看一眼他小姨。”
  她娇娇悄悄的,目光流转,且是望骏哥儿那边瞥。
  骏哥儿正腻在夏至怀里头,夏至闻言,便是笑着拍了拍他屁股,“奈小姨吃醋了,去,亲亲奈小姨。”
  骏哥儿笑嘻嘻地跳下来,啪嗒啪嗒跑过去,拉着蜜娘的手臂,嘟起嘴。
  蜜娘亦是玩笑,见他这吃的满嘴都是,更是好笑,掏出帕子在他嘴上按了按,“瞧瞧你,吃成什么样子了,还亲我呢!”
  骏哥儿摇晃她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叫道:“小姨,亲亲。”
  蜜娘低下身子,骏哥儿踮起脚,扑向蜜娘,木啊一声,涂了一嘴口水上去,才满意地跑回去。
  屋里头都是笑了,江氏瞧着这孩子也是眼热,“小婆婆没得吗?”
  骏哥儿称花氏是婆婆,黄氏是大婆婆,江氏是小婆婆。
  家里头许久没有孩子了,蜜娘后头没了小孩,骏哥儿是下一辈里头第一个孩子,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纪,大家也都可劲地疼他。
  江氏同他玩了一会儿,便放他回夏至那儿去,瞧着他又蹦又跳的模样,心里头也在想,且再过个两三年,许是自家也有了小孩儿,越想越是高兴,恨不得让沈兴淮立即成亲,马上生出个孩子来玩玩。
  一边聊天一边等候,时间亦是过得快,等也等过不少回了,虽也紧张,但没得第一第二回 那般干瞪着眼看门口。
  且是外头有了声响,小厮一边跑一边道:“中了,少爷中了!”
  是阿福的声音,大家都站起来,阿福跑进来一脸喜气:“少爷中了,第七十三名!”
  放榜是从后边开始放的,越早知晓那边是排的越后,杨世杰听到这个名次不忍有些失望,谁都希望自己的名次越靠前越好,但中了仍是高兴的事。
  沈兴淮且也知他心气,若非他春闱身子不适,应不是这样的名次,道:“恭喜世杰,也算是靠前的了,殿试的时候还能往前面挪一挪。”
  杨世杰很快调整好心情,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恭贺,他心中也清楚,七十三名再往前挪,也不可能挪到哪里去,顶多再前进个三四名,名次算不得太好,虽是二甲,也是二甲靠后了。
  会试中了便可称贡生,一届有三百出头的贡生,本朝殿试浮动不大,只要不出大的差多,你的会试名次和殿试是差不多的,好一些便是往前挪个几名,殿试对策论出众的考生来说是有优势的,但若是表现不出众
  后头的榜放完了,没有沈兴淮,便是镇定如他也不免有几分紧张,接下来都是排名靠前的了,都是好名次,且是能中还好,若是落了榜……
  大伙没了欢笑声,都有些魂不守舍。
  另一个小厮终于回来了,头发都乱了,衣衫也是被扯得不整齐,他亦不顾得多少,赶紧跑回来报喜,“老爷,夫人!少爷中哩!少爷是第四名哩!”
  那心里头踏踏实实地落了地,欣喜之情升腾而起,沈三拍着沈兴淮的背,连道三声好,“快,放鞭炮!”
  江氏高兴不已,第四名,若是殿试发挥的正常,老位子也是二甲第一,这婚事便是定了!
  曾家可不也在等消息,也派出小厮去看,待是知晓第四民,曾氏和陈令茹都高兴了,杨氏的肚子已经凸显了,笑着说:“难怪娘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定下,果真是乘龙快婿。”
  若是这殿试好一些,指不定点了个状元郎、探花郎。
  曾氏等放榜的日子里头也是忧心不已,虽说是相信淮哥的实力,可若是出了岔子,落了榜如何是好,这没个好一点的身份,闺女嫁过去也是让人耻笑的。
  这会试第四的名头拿出来,再说这婚事,便也没了大问题,曾氏这般想着,笑着说:“没想到淮哥这般努力,这下子也敢拿出来说了,走,咱们到前头去。”
  曾氏想着,这会试第四的名头传出去,指不定有谁看上了她瞧中的女婿,他们家可是提早预定好的,如何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可得先把话头传出去。曾氏这般想着,心里头便是火热,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沈家放了鞭炮,周围邻里也都知道这一家子来京城便是为了春闱,这鞭炮声一响,便是也知晓这定是中了,纷纷派人来询问,亦是讨个好,日后指不定便是成了共事。
  待是那第四名的名头传过去,这邻里间的更加热切了,纷纷送来贺礼,都是亲自来的,左拐右拐地问可有定下亲事。
  这会儿江氏便是矜持了,应了定下了。
  不少人家多是可惜,询问是什么人家。
  江氏心道此事还未同陈家通气,便是不愿说出来,笑笑不语,旁人便以为是在老家那边定下的,想来许是出身不高,心里头有了个盘算。
  那隔壁胡家娘子一回去,便道:“月娘,此事你便别想了,那沈家的少爷已经定了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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