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家里只有黄祥书，以及两个不知事的弟弟妹妹。
  小孩醒得早，又瞌睡多，不到十点，他俩就陷入香甜的梦乡。
  钟旭趁着机会，“妈，跟你说个事。”
  黄祥书正在洗衣服，她手里搓着一条裤子，发出“擦擦擦”声，“什么事儿？”
  他早就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也不怵，开口，“我不读大学了。”
  黄祥书手一顿，抬头，“不用操心学费，你蒲叔早就准备好了。”
  钟旭心里触了下，脸上表情却没变，他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我的成绩读不了本科，专科读出来没意思。”
  黄祥书不信，“娇娇跟我说你起码能考个一本院校。”
  钟旭说，“高考没发挥好，考得很差。”
  “那就复读，不上大学哪儿成？”黄祥书下定论。
  “我不读了。”他再次说。
  她问：“你不读书准备干什么？”
  他早有打算，“继续跟着师傅干两年，然后自己开个铁铺子。”
  其实黄祥书心里很明白钟旭的选择，可她感到特别不是滋味，“开铁铺子有什么出息，人们都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排在第一，是又苦又累的命，我不同意。”
  钟旭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他坚持，“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我和你蒲叔更不怕苦不怕累，熬过这几年，你把大学读出来比什么都顶用。”
  “我没考好，读不了好大学。”
  “那就复读。”
  话题又绕了回去。
  钟旭很固执，“我说了，我不复读，也不读大学。”
  他停了停，用更认真的口气，“妈，我是成年人，有权利自己做选择。”
  黄祥书本就不善言辞，被他震住，好半天，才说，“等查了高考成绩再说。”
  “不用了，不到三百五，查出来也丢脸。”
  “这事等我和你蒲叔商量商量。”黄祥书继续洗衣服，摆明了不同意。
  钟旭站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我明天就去师傅那儿。”
  黄祥书低头使劲揉衣服，她都是当了四个孩子妈的人了，也止不住的心酸，红了眼。
  大儿子人又倔又有主见，她根本无可奈何。
  “阿旭，怪妈没用，没给你们创造好生活。”
  钟旭愣了愣，蹲下去抱了抱她的肩膀，“妈，不怪你，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并把我抚养成人。是我自己不争气，还不听话，让你失望了。”
  黄祥书捂住嘴，泪水掉出来。
  钟旭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可对他来说，不读大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谁也劝不住，他拎着行李袋，离开了家。
  蒲娇在外婆家住了一晚，隔日吃过午饭回来，钟旭已经走了。
  她听奶奶说了来龙去脉，十分震惊，下意识不肯相信。
  不管是高考前还是高考后，他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表露出不上大学的想法。
  不对，也不是没透露。他几次说没想好大学读哪儿，她当时都没细想。
  可是他疯了吧？
  说不读大学就不读大学，再没有人比他更冲动。
  她给他拨电话，拨了无数通，他始终不接。只是给她发了条短信过来，上面写着：娇娇，你不用劝，我的决定不会再改。
  蒲娇有点气，他什么意思？谁说她打电话就是要劝他？
  她再一次不打任何招呼就去了铁铺找钟旭。
  他手里大锤落下，声音清脆，火花迸射，画面感极强。
  蒲娇头一次不能平心静气的等他，她站近了，“阿旭。”
  “远一点，当心烫着你。”钟旭说。
  蒲娇不听，又近了些，钟旭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
  他扔下锤子，“娇娇，我没冲动，是真的想好了。”
  他一句话就想堵住她，但显然不可能。
  蒲娇难得沉脸，“你想好了？你想好什么了呀？”
  钟旭没吭声，在她面前，他向来不擅长说话。
  蒲娇紧紧盯着他，“你告诉我为什么？”
  钟旭神情犹豫，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她很严肃，“说实话。”
  钟旭终于开口，“蒲叔一个人挣钱养六口人不容易。”
  蒲娇明白了，她想起奶奶和妈妈说钟旭太懂事，忍不住鼻子发酸，嘀咕了句，“明明那就是他们大人该操心的事。”
  “那也不能用不读书解决啊，我回去找我爸借钱。”蒲娇说。
  “你别，大伯挣钱也辛苦，他为奶奶花的钱多。”
  蒲娇又说，“那学费可以贷款，生活费去做兼职挣，我也做兼职。我和你一起挣钱，两个人挣得更多，这样你可以不用特别辛苦。”
  ☆、第16章
  16.
  钟旭沉默，他心里有一片海，忽然风起，浪涌拍礁，起伏飘摇。
  许久，他别开发热的眼，“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蒲娇哑然，当时她还乐了，现在只觉得难受。
  钟旭说，“娇娇，我真的不想读书了，也真的没有冲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蒲娇张张嘴，喉咙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查成绩和填报志愿我就不去了，就当我没考好。”钟旭重新拿起铁锤，“真正的原因你别告诉他们，替我保密。”
  蒲娇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她丢下一句话，“我才不会替你保密。”
  他听出来，她赌气呢。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钟旭点了一根烟，抽完，长长叹息。
  高考分数很快出来了，和估分结果差不多，蒲娇考得很好。按照庆大最近几年的分数线，基本十拿九稳。
  钟旭坚持不查成绩，她打算偷偷帮他查。于是找黄祥书拿户口薄看他的身份证号，但是以失败告终。
  钟旭还是原来的户口，没上到蒲家，户口薄被他锁到抽屉里。
  蒲娇简直想撬锁，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忍了又忍，最终放弃了。
  填报志愿那天去了学校，实验中学大门上的led屏滚动播放着六百分以上同学的成绩，蒲娇脖子都仰酸了，没见着钟旭的名字。
  填完志愿，她去找钟旭的班主任。他班主任被一堆学生围着，就怎么选学校选专业的问题给大家出谋划策。
  蒲娇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班上最后一位学生终于离开。她走过去，“高老师。”
  钟旭班主任抬头，看见来人是蒲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蒲娇，你来得正好，我给钟旭打电话这小子不接。听同学说他和你关系好，你让他赶紧来学校找我。”
  蒲娇愣了下，“我一会给他打电话，高老师，拜托你帮我查一下钟旭的成绩。”
  班主任有点不耐烦，“查什么查，他连三本分数线都没上。别一会了，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可心里就是不痛快，心疼着呢，自己班上好好一个一本院校苗子，就这么废了。
  蒲娇一脸错愕，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这位高老师这才露出奇怪的表情，感情眼前的小姑娘还被蒙在鼓中啥都不知道！
  说钟旭是傻小子，还真是傻到离谱。
  他盯着蒲娇，“怎么不可能，钟旭理综缺考，那三百分一分都没拿到。”
  蒲娇呆住了，想起那堂考试，心里猛地紧缩，“他给我买药迟到了。”
  班主任说，“对，迟到了两分钟，工作人员没让他进考场。”
  说到这里，他兀自笑了笑，“这小子也是心大，自己都考不了试了还一点都不着急，只是请求一定要给你送药。蒲娇呀，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早恋，可人家钟旭对你确实没话说。”
  蒲娇咬着唇，两眼红通通、雾蒙蒙。
  “钟旭成绩不如你，但也不差，专科他肯定不读。你帮我转告他，让他回来复读，明年重新考。对了，叫他一定来找我。”
  蒲娇声音哽咽，“谢谢高老师，我知道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怎么走出学校，又是怎么坐上开往王家镇的公交车？
  她脑子里一片乱，双腿沉重，一颗心也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
  蒲娇心里极其自责和愧疚，全都怪自己。她竟然还天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以为……
  下了公交车，她一路狂奔，跑进院子里。
  钟旭刚好收工，从水井打水洗脸，听见脚步声，他抬头。
  蒲娇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头发凌乱。
  她说：“钟旭，你就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