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连胜偏了下头, 正好与那士兵四目相对。
士兵不知为何, 顿时菊花一紧, 说道：“干嘛？我实话实说啊。”
连胜问：“那他们军费补贴会多一点吗？”
众人：“……”
“看军衔给钱的嘛。不过他们的军衔不靠谱, 也没什么实权。”士兵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军部包吃包住包医疗, 钱多他们也用不掉。他们大部分没什么亲人朋友的。”
连胜一拍大腿：“那你可以去跟他们交朋友啊！”
众人：“……”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朋友, 听起来的感觉不大好。
连胜调整了一下坐姿，凑近士兵问道：“都什么来头？他们为什么要终身服役？”
士兵说：“什么来头都有吧，不知道。兵役服满我们就可以走了, 互相间不打交道。”
连胜：“他们有多少人。”
士兵挪开一点，有些抗拒这个话题。咬着面包，不再跟她说话。
连胜耸肩, 见问不出什么, 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吃过午饭之后，康奈尔躺在旁边休息, 哈里躲到树下的阴影中。
他们小憩了半个小时, 其他士兵则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巡逻。而连胜等训练兵, 跟着康奈尔的节奏, 稍作休息。
到时间后通讯器发出提示。
早上的训练, 连胜等人暴露的问题太多。尤其是在对新式爆破武器的了解这一块。
他们只有一个理论上的概念认知, 对于武器实际的应用方法，手感以及应急防备措施，都还很生疏。导致动作间漏洞百出, 对危险的判定也有一定的错误。
康奈尔一条条根据他们的编号指出他们的错误, 众人听着有些赧然。
他们是联盟各处集结过来的精英士兵，可原来也不过如此。
对方年纪比他们小，却比他们老道，证明面对的事情，远比他们多。无论是康奈尔还是哈里，他们对这些武器表现的如此熟稔和冷静，就让他们觉得恐怖。
这种恐怖，不是来自于对方的实力，而是来自战争的残酷。
和平地区与战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想想，做一位战功赫赫，响彻联盟的常胜之将，或许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们曾经的豪言和目标，对于这群真正处于战争漩涡中的士兵来讲，或许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尤其是听说对方需要终生服役之后，男生们看二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如果是在联盟，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这完全违背了公民的个人权利，不管本人是不是自愿，都没有终生服役这种说法。
可卡法是战区，还是个动荡了一百多年的战区。在这里，生命是最宝贵，同时也最不值钱的东西。许多选择他们没有立场去置喙。
“喂。”康奈尔淡淡喊了一声，“都听到我说话了吗？”
众人慈爱点头：“听到了。”
康奈尔：“那就走吧。”
几位出神的男生愣了一下：“去……去哪儿？”
康奈尔：“……”
连胜在后面踢了他们屁股一脚：“去学怎么用爆破武器啊。上官在前面讲话，你们都干嘛呢？”
在年纪比自己小官阶却比自己大的领导面前公然开小差，是一件多么敏感的事情？
当然康奈尔并没什么闲心计较。
将哨塔还给那群巡逻的士兵，康奈尔带着他们前去实地适应一下热武器的应用。
最简单的学习，从模仿开始。
康奈尔虽然会给他们讲解相关规则，但他显然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相比起浪费口水，更希望用行动来解释。
能不能领悟，就不关他的事了。
哈里过去借了一辆车。手上拿着一个亮眼的激光灯，坐在车顶上，负责给他们指出爆破地点和范围。
他们绕着哨塔附近的居民区，开始不断的奔跑训练。
哈里点出位置以后，康奈尔率先做一个示范，讲解一下应该丢的角度与力度，会出现的效果，与假使受到同样攻击，安全的躲避方法。
爆破武器跟枪械不一样，它们的杀伤力虽然大，但因为袭来的速度不快，还是有很大避开的可能的。
康奈尔演示完，就蹲在一旁，观察他们的动作。他似乎很不喜欢站着。
连胜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边，赵卓荦排在她的后面，问道：“怎么？”
“你猜他当几年兵，才做上中校的位置？”连胜说，“或者是拿过几次一等功，杀过多少敌人，才可以破格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做上校级。”
赵卓荦摇了摇头。
连胜说：“习惯动作是不会骗人的，年纪和他们的经验不符。除非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相关训练了。”
他们大概就是百米飞刀之前说的少年兵。
对于手感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训练出来的。康奈尔找了两三个点，见他们没有多大长进，就不再带他们继续。
临近傍晚的时候，决定陪他们熟悉一下周边的地图。
主要是高处。一般开战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占据高处。高度有着视角优势和攻击优势。
有工具的时候，可以直接往高处攀升，但是徒手的训练，他们也是要做的。
从围墙，树枝，以及民宅的阳台，建设在外面的水管，和各处可以借力的外观设计，一路直蹿上顶楼。继续根据不同的地形，了解地图各处细节。
地图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上方的景象与下方景象可以完全不一样。平坦的楼顶标志性较少，如果失去方向，迷路都是很有可能。
两栋楼之间间隔长度两米半。这个长度对于助跑起跳来讲没有问题，但是想到底下就是毫无安全防护措施的高度差就点渗人。
他们不断的在上头飞跃，同时还要听着康奈尔的指示，观察四面的情况，做出蹲、跳、滚、躲避等举动。一时间分身乏术，接收指令有些迟缓。
也许是训练的太久，导致体能下降，肌肉爆发力减弱。也或许是耳边声音太轻，一时分心，忽然后排男生脚下一滑，半只脚没踩稳，身形朝他落去。他迅速用手去抓，可是因为力道太大，也没能撑住。
好在前排的同伴反应够快，迅速趴下，抓住了那兄弟的手。后面两人上前，一齐将那人拽了上来。
出了个小意外，让众人都忍不住一身冷汗。
那男生心有余悸，缓了口气小声问道：“这里……没个安全措施吗？”
他们在军部训练的时候，不管任务再艰苦，也全部都是以安全为基础原则进行的。来了这边以后，放飞一样的自然风格。
起初以为对方肯定有自己打算，测试过绝对安全才会让他们过来，卧擦现在才知道，不是对方有把握，而是对方压根没把他们的伤亡放在心里啊！
康奈尔垂着眼，声线依旧毫无波动：“如果连这里都会掉下去的话，我觉得你在战场上也应该活不久。”
众人：“……”
说的是很有道理但就是太扎心了。
康奈尔用不带情绪的眼神扫过他们，但众人心虚，就是品出一股无奈失望的意思来。今天黄历上肯定是诸事不宜啊！
哈里从前面跑过来，见他们杵在一堆，勾着康奈尔说：“别这样嘛，他们还是宝宝嘛。”
众宝宝们：“……”
那男生特别委屈：“我们继续吧。我刚刚就是一下子失误。”
“不要吧还是休息好了，今天就这样够了嘛。他们还没有休息过呢。”哈里挥舞着手臂说，“你们如果出了事，我们也是很不好办的。下去吧下去吧。”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耻辱了，那群男生似乎被重创。
连胜打着哈欠，跟随大部队回基地。然后一排人，灰溜溜的坐在路边，等着教官过来接人。
哈里蹲在他们对面，玩着自己军装的上衣扣子，说道：“康~奈尔！明天他们还来吗？明天我再来陪你吧。你求求我啊。”
康奈尔不动痕迹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哈里重新贴过去，点头道：“恩恩我听到了！”
连胜：“……”
大家长教官特意晚了一点过来，想让他们更深入的感受一下十二区的战火情。当然同时也希望他们能跟当地士兵打好关系，拓宽一下他们的人际关系。
可是当他颠颠的过来，只看见一群在冷风中抱紧自己的小可怜们。
大家长：“……”
教官问：“感觉怎么样啊？”
众人：“非常好！”
教官：“……”
教官从康奈尔手里领回这群超龄儿童，前往寄宿的民宅。
他们倒是还知道排队，保持步调整齐。
教官在旁边提醒道：“这边的训练不强制，坚持不下去都可以自己选择休息的哈，自己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要勉强。”
众生表示不想听。
他们回到住宿点的时候，疲惫感和饥饿感席卷而来，觉得浑身酸痛。想到还要自己做饭，就觉得人生无望。
众人重新走出去，在店铺关门前，去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
连胜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天的碗还没洗。叹了口气，又过去洗碗。
来到一楼的水槽，将锅碗从架子上拿下来，才发现已经洗干净了。
连胜翻了一下，很是惊奇。端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们转身，准备往楼上去，迎面险些和人撞上。
连胜惊了一下：“你……”
女孩儿也是受惊的表情，整个人震了一下：“哦，你好。”
连胜问：“你帮我洗的？”
“没关系。”那女孩儿飞速回道，而后又一下子红了脸，挥着手说：“我是说，如果你想说谢谢的话，我说没关系。如果你没想说谢谢的话……也没关系。”
“……”连胜，“谢谢。”
女孩儿点头：“没关系。”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诡异的尴尬。
连胜于是问出了自古以来见面必说的一句话：“你吃了吗？”
女孩儿说：“……还没有。”
连胜：“那……一起？”
女孩儿试探性的歪着脑袋：“……可以吗？你们昨天吃的那个？”
连胜：“……”
女孩儿见她表情有些微妙，又立马摇起她的手掌道：“不用不用不用！”
连胜觉得她挺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蒂纳。”女孩儿问，“那你呢？”
连胜说：“连胜。”
交换名字以后，蒂纳明显松了口气。
连胜心道，这姑娘真单纯。她又问：“请问厨房在哪里？”
蒂纳热情的在前面领着她过去。
连胜将锅放下，发现他们这边的工具还挺齐全，于是道：“今晚在这里吃，借用一下你们的炉灶，一起吧？”
蒂纳对他们昨天吃的东西很好奇，尤其是那股香味。十二区这边虽然日常有所保障，但是香料非常匮乏。什么花椒八角的都没有见过，煮汤吃的最多的就是番茄鸡蛋，加点香芹和调味块，或者往里面放一把面，好了。
有时候为了方便，一锅面早上煮了，一直吃到晚上。吃腻了就换土豆泥，或者调味块。
昨天晚上推开门闻到他们屋里的味道……瞬间沦陷了。
厨艺那么好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连胜擦着手道：“麻烦，上去把那几个吃货叫下来，顺便让他们出去买点材料。拿一包调料下来，然后先给我这边拿袋米。”
火锅不抵饿，连胜下半夜觉得肚子特别空。而且今天有训练，她非常的想吃饭。
蒂纳这次没有犹豫，重重点了下头，往外面跑去。出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说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们都住在哪里。”
连胜道：“就在我的房间里等，他们浪不到哪里去！”
季班等六人每天逢晚饭时间，连胜房间准时报到。
六人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去菜市场买好了蔬菜，就在她房间里等着。得到消息以后，又跑去买了几袋小包装的米，给连胜送去，然后坐在一楼的厨房里，等待开饭。
蒂纳就听她利落的处理食材。片肉片，切土豆，剁鸡肉，那清脆利落的菜刀声，她在旁边瞪眼“哇哇”的叫着。
随后连胜用她的煮锅，将花菜土豆等菜先焯了一遍。拎过自己的铁锅，下油，开始翻炒香料。
姜蒜下油，刚刚爆香，围观众人就觉得自己的胃已经撑不住了。
蒂纳是个好孩子，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方见尘拉着她说，“我们就在下面喊666就可以了！”
蒂纳和他们一起拍着手，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连胜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罪孽，带着人好好的姑娘一起耍智障。
这顿饭几人吃得宾主尽欢。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蒂纳两颊红扑扑的，显然很高兴。
她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家里每天重复的饮食简直就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她不喜欢根本就是正常的，才不是挑食！
两位女士已经放下筷子，男生还在扫尾。
连胜叩了叩桌面，见蒂纳看向自己，就问道：“问你一件事情。你知道这边的少年兵吗？”
蒂纳听见以后迟疑了一下，手指用力摸着碗缘，低声道：“我听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连胜万万没想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下意识的冷声反驳道：“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可他们是。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杀人的。”蒂纳细声叙述，“他们被称为战争兵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了，只学习怎么使用武器、驾驶机甲。本身都是一些身体素质超群的小孩子，然后从小强化。这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们。他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珍惜别人的生命。”
蒂纳抬起头看着他们道：“他们虽然是少年兵，但是他们杀过的人太多了。我听说他们没有社会常识和伦理道德。性格暴戾孤僻，不服从安排，都是很危险的人，连军部也不敢放他们出来，只能管着他们。”
连胜：“谁说的？”
蒂纳：“我……我爸爸妈妈都是这样说的。”
赵卓荦端着碗，停在半空。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食不知味，他说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这分明是别人教给他们的，也没有给他们任何选择的机会，更加没有对他们做出过任何接纳的姿态。
连胜说：“可他们是为了保护十二区。他们比你们更危险，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们呢？”
“你不懂的。”蒂纳看向窗外道，“我出生起，已经搬了六次家。有些不安全的地方，可能晚上睡一觉，就看不见第二天早上了。我知道卡法和格伦军之间的恩怨，但是那已经太久远了，我们感受不到前人的愤怒。死几百万人的愤怒，都比不上自己会死的恐惧。更多的人无法理解战争的意义，他们只感受到了战争的痛苦。”
蒂纳说：“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以前的人。战争不就是为了分个输赢吗？不管谁输谁赢都可以，我们只想快点停止。所以比起前来侵略的格伦军，他们更憎恨无视他们诉求，还在抵抗的卡法军人们。”
众人都很错愕。
连胜低头不语。
蒂纳补充了一句：“也是我妈妈说的。”
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自私的。
蒂纳的母亲是一个极端讨厌战争的人，从对他们避而不见中，就可以看出一些。或许在十二区，这样的人还并不少见。
蒂纳仰头，听到楼上有走动的声音，站起来道：“我妈妈可能回来了，我得给我她煮面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嘘，千万不要说我跟你们吃的饭。”
几人点头。
赵卓荦等人吃完，跟着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他们还是五点起床，小跑着前往基地。
今天依旧是跟着康奈尔进行训练。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准备今天一雪前耻，以表示自己的强悍。
康奈尔似乎也没兴趣想什么新颖的训练方式，于是早上继续进行围绕着哨塔的跑位。
经过昨天半天的适应，还有精神力额外的集中，效果明显稳定不少。面对敌方大部队，可以保持住阵势。
然而，一遇到康奈尔和哈里，就一片惨淡。
不，准确来说是一败涂地，更糟糕了。
一部分原因是那两人确实强悍，身形动作尤为快速，还总是能从各种细微的地方，找到他们的漏洞，然后强势突入。
绝对是有以一敌百的水准。
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兄弟们都在昨天被他们震慑住了，一看见他们就自乱阵脚，发挥失常，仿佛智商掉线。
连胜在通讯器里一阵狂吼。
遇到强敌，更需要灵活的变动，队友的快速配合。
“位置已经被敌军发现了就主动撤离！撤离明白吗别留在原地！”
“撤撤撤往哪里撤了朋友们？我说了防线不要变动保持住！那就不要后退！后退会出现空缺，往两边撤离啊兄弟们！”
“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们做补缺训练！明知道那边有敌人还冲上去送死是干嘛？二排的人看不见地图吗？中间缺口什么时候可以补上？确认干掉敌军的时候才可以补上！”
“两边！我让你们把防线往两边撤是干嘛？是为了从两边攻击！你们的武器是只能往前丢不会转向吗？”
“保持攻击！攻击就是你们的防守！压制住他们！跑起来的时候手也给我动起来！一味挨打怎么才能保持住你们的主动地位！”
“补哪里补哪里兄弟？侦察兵去补狙击手的空缺？兄弟你补得上那缺口吗？！同志们看清楚各自的位置！互相协调！”
“揣着你们的武器是怕凉吗？干嘛？给我丢啊！丢！！”
“中间中间！现在不补更待合时？前锋去补啊还在看什么呢！”
“二排的狙击手不够了，a6位的两个改狙击手补上！都干瞪眼干嘛？”
走位变动是涉及整个队伍的，变动又多，鲁明远颜色根本标不过来。
他不标颜色，部分士兵就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他们已经习惯了移动前看一眼地图，于是行动的时候显得迟钝而笨拙。连胜的指令难以落实到位。
看着现场一片混乱，连胜捂住脸，简直生无可恋。
鲁明远叹道：“要是再来一个技术工就好了。”
他们这不是三夭模拟，没有那么多的控制面板。
要为狙击手看方向，测角度。还要为各处的士兵安排不同兵种的配合，走位变动。测试敌军的攻击范围和未来走向……
场面稍乱，一个副指挥根本不够用。副指挥的速度跟不上，场面就更乱了。
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