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如果此刻在家中,哪怕是跟他的小大夫一起看小白胖和小崽子互摸,或者听简老爷子讲些医理、听叔父简行远谈起他新找到的海藻,亦或者听简吴氏说些闲话家常,恐怕也让人高兴吧。
  这时候,烠郡王的次子刘芝说到了什么,引得徐太后笑了起来,然后整个殿里都响起了少年人爽朗的笑声,让刘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要哀家看呐,你们这都是纸上谈兵,论骑射功夫,整个宗室找不到比得过你们皇叔的人。”
  徐太后看了一眼刘煜,忽然说了一句:“不过,哀家听说,芝儿素来勤奋,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军中历练过,倒有几分你皇叔当年的样子。”
  徐太后的一席话,立刻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刘芝身上,这个活泼的少年皇族也变得有几分羞涩起来,低下头看上去颇为不知所措。
  刘煜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徐太后的话,又搅动了多少人的心湖。
  第132章 胶着
  煜亲王年少时曾被公认是皇子中最像其父的一位, 这确实一度让刘煜比别人更得父皇的关注,敬皇帝喜爱其程度,仅次于宠爱刘焜。
  但随着年岁增长,如今的刘煜已经与文质彬彬的敬皇帝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一文一武的父子若再站在一处, 恐怕就不会让人再有子类其父的感觉了。
  皇长子逝去不久, 敬皇帝也病入膏肓,临终前下遗诏,令当时的太子, 也就是先淑妃之子刘焜继位。
  刘焜是他此生挚爱生的孩子, 哪怕明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可怕, 甚至察觉到他对兄弟的所为,但敬皇帝还是为了实现对爱人的承诺, 将皇位送到了他的手上。
  经过了这么多年,煜亲王不再是当年的少年皇子, 现在的徐太后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夫君心怀期待的女子。
  她甚至有些记不起敬皇帝的模样,但有时还会不经意地想起当年在宫中发生的种种。
  哪怕她不愿去想, 也不屑去想, 但有些事, 到底意难平。
  绝代芳华的高淑妃进宫之前, 多情又温柔的皇帝对待后宫的态度一直是雨露均沾,哪怕对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小宫女,先帝也能温柔以待,这才有了像刘炘这样的皇子。
  事实上, 这些温柔和耐心一直到死都在,只不过在淑妃入宫之后,就只有她能够霸占帝王所有的爱意,至于其他人,只能得到皇帝的愧疚,和所谓的弥补。
  他所做的那些弥补,也许并没有让这些女人心中好过多少,却委实养出了不少野心家。
  徐家出了一位皇后,后来又变成了太后,哪怕徐氏不得宠、又无子,但敬皇帝对待自己的妃嫔向来温和,对他们的家族也一向宽厚。
  在他遇到毕生所爱之后,因心中对其他妃嫔有所亏欠,对她们就更加宽容了,所以徐家抓住机会,趁势而起。
  此后,皇宫中真的再无新生的皇子或公主,儿女双全的敬皇帝在深宫之中,竟然做起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曾经徐太后会想:敬皇帝若是不要遇见高氏,或者干脆早些遇见高氏,那她们这些人是否就不用经历这种由期待变为失望的痛苦了?
  淑妃走在敬皇帝前面,连厉皇帝都殁了十年,皇帝和高淑妃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包括他们爱情的结晶,其实早就消散于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人们谈起厉皇帝还心有余悸,谈起敬皇帝却多少在心底默默埋怨:既然有那么优秀的儿子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一个最可怕的……那高淑妃又看不到自己的儿子继位!
  不过,也正因为厉皇帝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行事毫无章法可言,原本以为会被清算的徐家,竟然完全没有被打压,反而在刘焜的默许下发展出更大的势力。
  他们很快在皇帝的支持下,设计将前贵妃的家族彻底铲除,甚至慢慢压过了蒋家,俨然成为势力最大的外戚。
  最重要的是,这让徐家有了支持炘郡王的资本。
  没有亲生儿子,让徐太后一度十分艳羡贵妃、淑妃和贤妃。
  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个埋葬了她青春年华的深宫内苑,除了无上的权力地位,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她魂牵梦萦的了……
  厉皇帝有很严重的痫症,而且和煜亲王一样,多年受魇症困扰,所以脾气极其暴躁。
  他和自律的刘煜就是两个极端,因为常年得不到安眠,让他向着晓年认为“合情合理”的那个方向恣意发展,变得愈加残忍。
  不要说他的妃嫔了,就是徐太后这个嫡母,面对随时可能发疯的刘焜都胆颤不已。
  没有女人能够在他的皇宫活得长久,而厉皇帝似乎也从不为子嗣的事情着急,他带着伺候过生母的一个老宫侍,寝殿常常突然就得换一批宫人。
  皇帝的太极殿原本应该是所有人最想去的宫殿,后来却变成让人谈之色变的人间炼狱。
  直到后来,徐太后才想明白刘煜一开始就想明白了的事情。
  厉皇帝并不是怕他们徐家势大会把持朝政,才在选择继位者之后又封了一位摄政王,甚至给了立阳不受朝廷控制的军权。
  他眼睁睁看着徐家壮大,看着徐家支持刘炘,又一手创造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煜亲王,就是想看看他们如何争来斗去……哪怕活着的时候看不到,似乎也无所谓。
  徐太后和她背后的徐家一开始没能看明白这个人,是因为他们是在厉皇帝继位之后才慢慢目睹他的可怕之处。
  但刘炘和刘煜却在少年时就差点因为这个皇兄的特殊“爱好”而命丧妖魔之口,自然知道刘焜对任何人都没有善意。
  可是,就算明知道厉皇帝是个多么残忍无道的人,徐家也是骑在虎背之上,不得不为。
  已经拥有过权利的人,就会迷恋权利带来的快乐和兴奋,只有扶持一个能够听他们话的傀儡,才能保证徐家的家业千秋万代,比皇帝活得长久、活得畅快。
  上一次,他们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刘炘。
  ……
  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看走了眼……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宫女之子,一朝坐拥天下就变得不再老实听话。
  这些年刘炘藏得倒是极好,但这时候,也终于到了穷途匕见的地步。
  吸取了教训,徐氏这一次可不会轻易押下宝。
  庆国公府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又嫁了一个女儿到西境,这还不够保险,所以与烽郡王府暗中往来,也在计划之中。
  谁更可能听话就选择谁,这是他们选择支持者的唯一标准。
  然而,这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好局势,却被皇帝硬生生地打破了。
  刘炘的帝位是从兄长厉皇帝刘焜手中继承的,如果没有皇长子和其他继承人,他自然得从宗室中选一个弟弟立为皇太弟,或者选一个侄子过继,好继承皇位。
  玦亲王有四个孙子拥有神武之力,玦亲王府成为了最有力的竞争者。
  只是选择多了,也是把双刃剑,有时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当最后的选择权还是握在皇帝手上的时候。
  刘炘不过是封了一个郡王,就已经让玦亲王府人心涣散,哪怕玦亲王再努力,世子和烽郡王也不复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毕竟,谁都想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谁都想做太上皇。
  就算是刘灿和刘烽各自的两个儿子,又何尝不会因为此而生出间隙?
  他们的祖父都是玦亲王,而且自己都拥有魂魄,刘蔚和刘蕴的父亲是玦亲王世子、未来会继承王府的郡王,刘茁和刘荀的父亲则是已经封王的刘烽。
  既然都有资格被纳入考量,又凭什么把机会拱手让人?
  在这一点上,烠郡王明显比玦亲王这个堂叔更加果断。
  他将次子刘芝送到京中,除了要在徐太后面前图个表现、混个亲近,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自己的长子也会生出其它心思,想与刘芝争,最后搅得烠郡王府不宁。
  但刘烠是镇守边境的郡王,他可以借孝顺太后的名义送子入京,玦亲王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事实上,刘芝小小年纪之所以能到军中历练,是因为其父烠郡王有军可领,玦亲王可没有军队可领。
  他是宗正,一家人都在皇城,没有皇帝或者太后的命令,哪能随便让府中子弟出京、参军或者参与政事。
  昔日他们最大的优势,如今也成为最大的劣势,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都不用跟烠郡王府争,自己就斗得你死我活起来。
  照煜亲王看来,八个多月不见,他们似乎并没有修复好跟各自亲兄弟的关系。
  “要哀家看呐,你们这都是纸上谈兵,论骑射功夫,整个宗室找不到比得过你们皇叔的人……不过,哀家听说,芝儿素来勤奋,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军中历练过,倒有几分你皇叔当年的样子。”
  这时候徐太后的一句话,就让人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煜亲王没有争位的打算,那争取他的支持,跟争取徐家,是一样重要的。
  徐太后说刘芝像煜亲王,到底是想告诫他们,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再去讨好刘煜,还是有别的考量。
  虽然几个人都生在帝王之家,但到底不像父辈一般,所以一时之间做不了判断。
  他们既期待煜亲王能够有所反应,又害怕煜亲王给出的反应跟徐太后的话一样难懂,让他们更加迷茫。
  作为当事人的刘芝自然是最焦急的一个,他知道虽然徐家与父王已经有些交集,但父王也在他出发来京中之前嘱咐过他,说在京中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完全相信。
  所有人仿佛被无形的手拖入了一个局,这个局就像一个漩涡,深不见底。
  没有人可以看到结果,也没有人舍得出去,所以全部进退不得。
  就在刘芝等人思绪满怀的时候,太后又笑着道:
  “趁着这个时候你们都在京中,快求你们皇叔带你们到校场上去,见识见识长辈的厉害。”
  ——顺便也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胆识和能耐,与煜亲王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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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煜亲王这辈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过兴趣。
  曾几何时,他其实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太有兴趣,直到遇到晓年。
  起初,只是生活有了诸多捉摸不定的因素,好像一成不变的日子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每天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对方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很新鲜,很特别,所以就自然而然地牵动起某人的心。
  而当一个人开始牵动起自己的心,对方任何一个小小的表情、小小的动作,就会进而促生许多思考的乐趣。
  然后刘煜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在偶尔被刘炘惹出厌恶和怒意之外,有了别的体验。
  不论是喜悦,雀跃,还是担忧、纠结,甚至是醋意和怒意这样有些负面的情绪……也开始有了别样的色彩。
  尤其是小崽子占据了晓年的大部分注意力之后,煜亲王光是想制造点存在感、争点关注就要费劲心思了,哪里还有空闲去管宫里有什么动静、刘炘和徐家又如何折磨彼此了。
  他没有放弃盯着京中和宫中发生的事的理由,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小大夫而已。
  过了一段舒心美好的日子,时隔几个月回到京中,再听到冀州皇帝和徐太后的话,刘煜的心情可想而知得糟。
  他不像刘芝他们,还得揣测徐和迎合太后的想法,除了他的小大夫和晓年的家人,煜亲王不考虑任何人高不高兴。
  所以,几个皇族少年就见煜亲王言道:“儿臣多年在京中,骑射功夫早已荒废,恐怕做不了什么好的示范……既有他们几个陪着太后,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不接太后的话话,甚至摆明了不愿意在慈安宫多待……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有煜亲王能够说得出,这样的事,也只有他做得出了。
  徐太后最近被这些少年簇拥、奉承,正是高兴的时候,被煜亲王当面冷待,立时就想发火。
  但她知道此时还不是跟刘煜翻脸的时候,于是忍了又忍,把火气压了下来。
  每每这个时候,徐太后才能跟冀州皇帝“同一个冀州,同一个梦想”——要是刘焜没有给刘煜一个立阳军该有多好!
  ……
  煜亲王通过自身的努力,终于能够从宫中出来,他也没有到其它地方去,径直回了自己的王府。
  虽然这里也是煜亲王府,但跟绥锦的家相比,有天壤之别。
  主院原本就没有侍女,拂冬和敛秋都是跟着晓年一起从晚枫院到了主院,集英院的美人被遣散之后,整个王府就剩下些仆从和亲兵。
  因为年节,煜亲王让自己的长史、表弟蒋智回了蒋府,虽然在晓年的强烈要求下,郑荣跟着刘煜一起来了京中,但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待在空荡荡的主院,委实有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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