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原本想两人背对着歇息不会尴尬,但偏偏刘煜把小虎崽放到了两人中间,晓年怕自己看不到它们动静,只能与刘煜面对面。
  为了取暖,洞穴里并未将火堆完全熄灭,所以晓年也能隐隐绰绰看到眼前的男人。
  晓年透过小虎崽看到对方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煜如雕刻一般的英俊面容在微弱的光亮中显得柔和了几分,让睡着时的煜亲王看上去没那么冷峻和严肃,甚至有几分温柔。
  若是半年前在简家过得无忧无虑的简晓年,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住进王府、给亲王治病,现在更是跟摄政王这般毫无芥蒂地相对而眠。
  困意袭来,他慢慢闭上眼睛,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毯子下握住了自己的手!
  晓年的睫毛轻颤,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睁眼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矜持一点,但终于还是没有拒绝那个人。
  因为他们握住手的地方传来一股暖意,好像能驱赶所有的阴冷孤寂,让人安心不已。
  ……
  他们在洞穴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离开了那里,继续沿着溪流往上游走了一段,准备去看山间秋景和小瀑布。
  越往里行,山间的路就越不太好走,直到赤追被留在溪边吃草,晓年怕小虎崽在地上到处乱跑会遇到危险,所以一直在想要不要抱着它们走一段。
  考虑到自己的体力,以及煜亲王的体力,晓年也不打算自不量力地逞什么能,准备把其中一只小虎崽递给刘煜。
  但乖乖明显不乐意了,直往晓年怀里挤,还小声哼哼唧唧,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襟,大有“虎在衣服在,虎不在衣服也不用要了”的意味。
  昨夜独得恩宠但第二天就被“抛弃”的煜亲王:“……”
  差点以为自己失宠了实则从未失过宠的简大夫:“……”
  事实上,小虎崽自从洞穴里出来就不再亲近刘煜了,它们还是跟原来一样只粘着晓年,与之前在洞里那恨不得全身贴着煜亲王的模样完全不同。
  晓年安慰了刘煜几句:“它们到了户外就喜欢自己走,不喜欢被人抱了。”
  刘煜冷漠地看了一眼窝在晓年怀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不喜欢人抱的小崽子,扭过头就往上走。
  晓年认命地托着两个小胖球走了一段,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把它们放回地上,让它们自己去爬去跑。
  然而,大人总是会多操心、瞎操心,事实上直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小家伙自己都走得好好的。
  有时候小家伙一不小心冲到前面去了,留给晓年两个圆溜溜的小屁屁,但过没一会儿就停下脚步,回头望望,一副担心哥哥走太慢会跟丢了的小模样。
  京郊围场占地辽阔,有山林也有平原草场,虽同是秋季,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致。
  对于极少出门的晓年和从未出过门的小虎崽来说,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
  这种心旷神怡在见到林间瀑布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即便那瀑布并不大,落差恐怕还不到二十米,但对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的小虎崽来说,实在太有意思了。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它们撅着小屁股冲瀑布嚷嚷,仿佛在跟水花四溅的瀑布“对话交流”,奶声奶气的“吼叫”声完全融入水声,竟然还挺和谐。
  看着毫无拘束的小虎崽,晓年突然也有种想要呐喊的冲动。
  他朝着瀑布喊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看刘煜,发现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不赞同的意思,有的只是满满的专注,遂放下心来,开始放开胆子在瀑布前大声呼叫。
  直到多年以后,在遥远的北境见过更雄壮的瀑布,晓年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十七岁那边的秋季,在京郊围场看到的小瀑布,回忆和羡慕着年轻时的肆无忌惮、无忧无虑。
  ……
  离开陛下太久,恐被人以此说道,他们很快就开始返程了。
  回来的路上,于下游吃饱还休息好了的赤追又一次展现了神驹的实力,一路风驰电掣地将他们送回了营地。
  冀州皇帝似乎对他们此行非常感兴趣,几乎立刻就召了煜亲王和简大夫来见。
  弟弟刘煜没这个耐心跟皇帝详述,刘炘就问简大夫。
  待听晓年用“艺术再创造”的方式地描述了这两天一夜的行程,刘炘饶有兴致地道:“那山路崎岖难行,恐怕让晓年很是头疼吧。”
  他在刘煜面前就不称呼晓年为“简卿”了,而是直接亲切地唤他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从祖父、晓令和刘煜口中叫出来的时候让人欢喜,但被温柔的皇帝这样叫着,却有些腻味,晓年将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赶紧回答:“回陛下的话,还好路不算太远,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既不顺着他的话承认旅途辛苦,也没有睁眼胡说、把山路说得太平缓。
  刘炘见晓年谨慎,也不多说什么,忽而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晓年上次跟朕说过一些药油的事情,朕觉得非常有意思。”
  他已经找人比对过简大夫说的和其身上的味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听到冀州皇帝说有意思,不仅是刘煜,连晓年也生出几分警惕来。
  “这两天你们不在,朕时不时思考了一番,觉得既然是洪悬大师的方子,那就更应该让世人好好看看,”
  刘炘目光灼灼看向晓年:“晓年若想要自创一派,把这门学问壮大起来,想来足以名垂千史。”
  第42章 婉拒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自然是最大的责任,但若论医者的抱负,想来拥有世人称赞的医术和医德,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个部分。
  卢医扁鹊开创“脉学之宗”,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奠定中医治疗学的基础,药王孙思邈创立脏病和腑病分类系统、著《千金方》……
  这些在各自领域开创先河、著书立说的医者让无数后来人受益,他们名垂千古,万世流芳……
  说句现实的话,多年以后人们未必记得千百年前的某一任皇帝的姓名及生平,但绝对听说过这些历史上的名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医术来说,可能更类前者。
  就好比太医院院使仇太医擅大方脉,而晓年的祖父简太医是小方脉的圣手,你不能直接说出他们谁更厉害,但不妨碍两位太医都受人敬仰。
  冀州皇帝的“建议”,确实充满了诱惑力,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晓年其实早就已经被最初的虚荣冲刷过一遍了。
  刚刚来到九州的时候,他也曾觉得自己拥有的是超越这个时代很多的理论和医术。
  但见识了祖父的医术,又在义诊中接触了一些京城名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若这个时候再让他评价自己,恐怕只有“经验不足”四个字可以概括。
  他带来的芳疗可能是新的东西,但仰赖现代科技的地方太多,如果真的想将其普及和发展下去,要解决的问题实在不少,根本不是胸中有点不切实际的豪情壮志就能立马达到的。
  正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所以当他在煜王府得到各种支持的时候,才会心存感激和期待,哪怕这些支持都是因为他的“病人”是煜亲王刘煜。
  冀州皇帝见晓年沉默不语,继续劝道:“这等能够造福天下百姓的事情,不能就这样埋没了,不如晓年进入太医院,带人专门研究此法,也好尽早得到让世人皆能受益的方法。
  他这番话虽然是对晓年说的,但刘炘的眼睛却看向煜亲王,他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似乎已经为晓年构想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未来,体贴不已。
  刘煜冷漠地回望他,但眼中却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轻易察觉不到的动摇。
  眼前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令人生厌……但仔细想想,刘炘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刘煜就几乎可以确定,晓年用的方法即便真的受了洪悬大师的“启发”,大部分也当是晓年自己钻研出来的,甚至连简太医都未必参与其中。
  他的小大夫,拥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天赋和才能。
  但晓年留在他的身边,永远只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哪怕将来治好了煜亲王,旁人也会想:他是凭借洪悬大师的法子侥幸而为……拾人牙慧,算不上真本事。
  ——这对晓年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冀州的太医院总揽医药及医疗大权,同时还设置有专门的医药人员培养机构,千方局。
  作为全国性的医政兼医疗中枢,太医院是州境内大部分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与科举一样每三年举行一次的考核,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医者前来应考,以期能进入太医院任职。
  一般地医者想要进入太医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在里面带人做自己的研究……非仇春辉和简遵友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是做不到的。
  刘炘能够这样说,就是不打算等晓年自己去参与考核,而是要为他“开后门”的意思。
  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
  若晓年是个真正的十七岁青年,哪怕天赋过人,也未必不会为这份“恩典”所动心。
  但去了太医院,就意味着要离开煜亲王府,离开刘煜,还要离开乖乖和崽崽——他可不指望自己还能把刘煜和小虎崽也一起打包带走。
  光是想到要把小虎崽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想见的时候也见不到,晓年就觉得心肝都疼了。
  而且自从祖父的事情发生了,晓年已经彻底熄了去太医院的心,想着与其把力气花在这些勾心斗角、时刻得小心保全自己性命的地方,还不如专心致志做自己的研究。
  恐怕连冀州皇帝都想不到,自己的话在本人心中没有荡起丝毫涟漪,倒搅动了刘煜的心,让他不得平静。
  “陛下,以臣现在的学识和本领,恐怕还难以担当此任,”
  晓年对刘炘拜而答道:“当年臣的曾祖父入太医院,也是历经多次考学和评校方能如愿,臣虽不才,但也希望能够不堕祖先之名……至于去名医汇聚的太医院,是臣现在不敢肖想的。”
  ——该谦虚的时候就当努力谦虚一下,免得冀州这位大boss误会他的态度,还真下令要他去太医院了,那再想推脱恐怕就来不及了 。
  即便是现在要婉拒,晓年心中也颇为忐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冀州皇帝。
  然而刘炘闻言,笑得却更加温和了,他看向晓年的眼神也愈加欣赏:“你还这般年轻,就有如此见地,能够宠辱不惊,可见是简太医教得好。”
  他称赞了简家的家风,然后又道:“不过,无论是理医还是作学,太过谨慎,到底保守了些,有时候该突破的,还是得有所突破……要不然一味循规蹈矩,只讲究资历和阅历,多少会有所限制,反不利于求新。”
  若是晓年此刻可以说话,当为这位冀州皇帝鼓掌叫好了——他这种解放思想的创新理念,可是超越时代的!
  不过,出乎晓年意外的事情是,刘炘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但态度却并不算强硬,他似乎只是单纯在为晓年作想,所以也打算全凭他自己来做主,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自己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事不急”,就提到了别的事情。
  “阿煜,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你不能总不露面的……那些十六卫的将士想看你英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就多多露面,也好给咱们皇室子弟做个表率。”
  ——明明有皇帝在此,却让摄政出风头、给宗室做表率……
  晓年有时候觉得刘炘给刘煜的信任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
  从陛下的王帐回到煜亲王的帐子,晓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样。
  虽然刘煜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是从他周身散发的气势来看,更像是为什么事而压抑着情绪似的,让晓年忍不住在意。
  ——他都已经拒绝了,为什么刘煜看上去并不高兴?
  见刘煜回到帐子内就坐在外面的案几前,取过自己的长弓似乎要擦拭一番,晓年走进里面,从特制的箱子中把小虎崽抱出来,先在内间陪它们玩了一会儿。
  小虎崽一出来就立刻到处跑动了一番,再回到晓年怀里的时候,眼睛里就流露出一点嫌弃这个地方的意思。
  晓年知道这是小家伙在外面玩开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广阔天地和这帐子的区别实在太明显,连晓年自己都在怀念那时候的青山白云、林间流水。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对狭小的“卧室”失去了兴趣,于是晓年也追着小虎崽从里间来到外面。
  他虽时刻关注着小虎崽的去向,但眼睛的余光时不时往刘煜那边瞟去。
  可惜这里没有网络没有论坛,没办法写一个“男盆友好像有点不开心怎么办,在线等,急”的帖子征求广大群众的意见,也没有能够跟晓年讨论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小伙伴。
  他看刘煜的喜怒变化全凭自己的猜测,偶尔觉得有点情趣还挺刺激,但偶尔也觉得心累。
  这时候,小虎崽瞄到了刘煜手中的长弓,突然来了兴趣。
  因为煜亲王要外出狩猎,这个东西前两天不放在帐子里,对于小虎崽来说是比较新颖的东西。
  经过这次短途“旅行”,乖乖和崽崽对刘煜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害怕了。它们试探性地在刘煜四周徘徊了一阵,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往中间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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