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的回忆

  项羽按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个装置,红灯亮起,开始录音。
  项羽:你有什么话说?
  项羽:我收到了你交给李应——那名人类的求救信号,来到这里,为了对你的信号作出回应。
  项羽:那是一次意外,不纯粹的意识波,或许可以这么说,我的身体中,有另一个人。
  项羽:开始什么之前?
  项羽哂道:开始救你?不,我来到此处,也有点故事想告诉你,是关于居住于我灵魂中的另一个人。
  项羽:郑峰已经死了,真正主宰着这个身体的灵魂,是我。
  项羽:郑峰是个男人,他将生平遗志,与其幼弟托付予我,你若想动手将他的记忆驱除,还给我一个纯粹的空白意识,不妨先看看这些,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承诺。
  黑暗里,寂静的船。
  “哥。”五岁的郑融小声说:“那个小孩好脏。”
  郑峰“嘘”了声,护着郑融,以免他被大人们挤到,郑峰朝李应招了招手,缩在角落里的小李应脏兮兮的,警惕地盯着他们,像头不信任人的小狼崽子。
  “郑融,把这个拿过去给他。”郑峰交给弟弟一瓶水,与一块面包。
  郑融爬过去,郑峰又道:“小心船摇晃。”
  小李应的双眼虽然并非绿莹莹的,郑融心里仍打了个寒颤,他把水和面包放在李应脚边,郑峰说:“回来吧。”
  郑融迅速地逃了回来,缩在兄长怀里,小李应又看了他们一会,才抓起面包,拧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被水呛得不住咳嗽。
  他把水全喝完了,又把空瓶子小心地放好,预备下次船上分发淡水时去偷一份。
  郑峰道:“过来吧,你那边冷。”
  郑融:“你叫什么名字?”
  小李应没有回答,片刻后郑峰睡着了,小郑融仍睁着眼,观察小李应。
  狼崽子爬了过来,靠在郑融身边,小声紧张地说:“我叫李应,这艘船是去哪里,你知道么?”
  小郑融低声道:“去北爱尔兰,跟着我们,你不会死的。”
  李应点了点头,与郑融靠在一起。
  郑峰嘴角现出温和的笑意,睁开眼,把毯子分了李应一角,李应警惕地避开,继而发现郑峰没有敌意,才缩进毛毯里。
  “上岸后,我去联络救援中心,李应,请你照顾我弟弟,都不要乱跑,以后他就交给你了。”郑峰如是说。
  郑融走出监狱门口,西风之城的照明设备几乎全灭,他站在朝圣的天梯前,向一名士兵道:“借我一把枪。”
  士兵看了他许久,郑融说:“我是郑融。”
  士兵解下佩枪,递给郑融,问:“您想做什么?请为了人类,珍惜您的生命。”
  郑融笑道:“我不会自杀。”
  他接过电磁枪,回了监狱。
  幽黯地底,沉没的通道。
  水下一片漆黑,上百名少年泅水而入,被冻得嘴唇发紫,郑融抑制不住地猛打寒颤,被李应抱着,缩在洞口处。
  郑峰一手提着核磁炮,吼道:“让我们进去!城里不多这点人!都是些小孩!”
  郑融望向兄长的眼中满是恐惧,郑峰在一小时前杀了数名守卫,抢到一台电磁炮,带领逃难的少年们泅水进入,悍然一炮轰向水底的逃生大门。
  附近,北爱尔兰隧道亮起警备红灯,刺耳鸣叫声不绝。
  兰斯跟随上百名预备役队员冲出通道,喊道:“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刺眼的灯光闪耀,照向郑峰决然的脸,他躬身放下核磁炮,举起两手。
  “他们在外面已经等了一个月了。”郑峰道:“请处决我,放他们进地下城。”
  兰斯斥道:“别啰嗦!把手放在颈后,跟我们走!”说毕把枪粗鲁地抵在郑峰太阳穴上。
  “哥!”郑融大哭。
  兰斯把枪指向郑融,郑融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倏然扑了上来,大叫道:“别碰他!”
  兰斯措手不及被扑翻,手腕被郑融狠命咬住,登时痛得大喊,郑融扼着兰斯的手,郑峰色变道:“别乱来!”
  李应低吼一声,上前扑兰斯,兰斯挣着踢开郑融,郑峰情急喊道:“都是些小孩!别开枪!”
  郑融试了试核磁枪,想起兰斯手腕上当年血淋淋的伤口。
  他一枪击开门锁,放出第一名犯人。
  嘟——嘟——的警报声响起,他在闪烁的红光中走过整条监狱长廊,说:“你们自由了,出去别杀人,想办法逃生吧。”
  郑峰把手放在脖颈后:“你们得救了,李应,记得我说过的话。”
  李应护着郑融,不让兰斯靠近,茫然地看着随兰斯与军人们离去的郑峰,并死死抱着大哭大闹的郑融。
  项羽:后来,我被放出来了,是的,有同类是件幸福的事。我们彼此托付,一人死,千万人生,死而无憾。
  北爱尔兰,科学公寓,离郑峰兄弟父母的死,已是第十年。
  这一年郑融十九岁,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哥,你会去军队么。”郑融冷漠地问。
  郑峰道:“你想我去么?”
  郑融没有回答。
  郑峰也没有再说,他刷完牙,收拾好房间,郑融还在床上吃巧克力。
  “睡觉前不要吃甜食了。”郑峰说。
  郑融:“不用你管。”
  郑峰:“你的导师今天又找我投诉,考试你就交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
  郑融怒道:“那种题目,你让我答什么?我要的是实践,我要去寻找死人复生的方式,在古老的印度,中国都有传说,我只是阐述我自己的设想……”
  郑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你说过了,什么脑电波,灵魂与身体的假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都无法解释……”
  郑融:“那你怎么解释你的粒子发生器?!”
  郑峰:“听着,老弟,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永生本身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人类之所以……”
  郑融:“闭嘴,谢谢。”
  郑融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入睡。
  翌日醒来,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示器上贴了张纸条:请原谅,郑融,哥必须得走了。
  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基地,刺耳的警报声接连响起。
  “马上离开这里!”郑峰道:“马上!”
  研究员道:“博士!切断能源!”
  “你们先离开!”
  郑峰冲向粒子实验室外,隔离中心室内,粒子能量不受控制地产生了爆发,一道白光冲上天空,形成扩散的光环,西伯利亚千万年的冰雪被掀得纷飞犹如海浪,吹散冰层,现出赤裸的黑色岩层。
  郑峰在耀眼的白光中见到了一个男人。
  项羽的双眼充满迷茫,头疼欲裂,电光劈啪散去,一道电压把他击翻在地。
  项羽:这叫意识波瞬移,是的,我时而在想,我是什么?
  郑融喊道:“你们自由了!离开这里!”
  罪犯们蜂拥而出,离开地下城,郑融打开了最后两扇门,认真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请你帮助我。”
  伊芙头也不抬,依旧坐着打毛线。
  安东尼道:“你想做什么?放过老祖母吧,我怀疑她随时会在轮椅上安乐死。”
  郑融看了伊芙一眼,放弃了他的打算:“好吧,安东尼博士,我们走。”
  “你知道他们的军事计划么?”郑融站在手扶电梯上,与安东尼缓缓上行。
  黄昏来临,地下城的大门开启,门后透出夕阳瑰丽的光,诸神塑像在黄昏中巍然屹立。
  安东尼道:“这道电梯是什么时候建的。”
  郑融耸肩,安东尼说:“又一天要过去了。”
  郑融淡淡道:“黑夜过去的时候,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的。”
  安东尼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他想了片刻,而后道:“从兰斯将军的话里,我可以推断出一些事,不过只是猜测,你想听么?”
  郑融道:“兰斯也找过你?”
  安东尼:“是的,他把我当成了心理咨询师,并觉得很苦恼。”
  郑融嘲道:“纠结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我的问题?”
  安东尼先是一怔,而后道:“不不,为什么这么说?他很爱你,并坚信你也爱他,更烦恼如果自己死了,你一个人该如何过下去。他觉得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够了,谢谢你,安东尼博士。”郑融冰冷的声音道。
  安东尼笑了起来,说:“郑融,他在南极洲地下主城。”
  “他在那里做什么?”
  “充当第一波诱饵。”安东尼说:“引导金属蛹离开飞船,令它们的寄主得以短暂挣脱控制。”
  郑融:“然后项羽去亲手杀了祂?”
  安东尼:“我猜并不仅这样,老师还活着的时候,针对这件事,设置了三个环节。首先令那些该死的电波离开寄主身体,进入金属蛹,离开飞船,朝人类发动最后的剿灭性攻击。”
  “紧接着,项羽作为第二个诱饵,令寄主转移祂的灵魂,这个时候,所有的寄生电波应该都会感觉到本体的呼应联系,并找到了下一位寄主。”
  “原有的载体被抛弃,它们会争先恐后地脱离金属蛹,以电波形式光速回到项羽的身上,抢占他的身体。”
  郑融的声音发着抖:“然后呢?”
  安东尼道:“然后,项羽启动一个自毁装置,与原有的本体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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