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府试时的天气可比之前县试时对人友好多了。至少陆安珩不像之前那般在寒风中冻成狗,府试检查比县试更为严格后,就连做保的廪生都要比县试多一名。陆安珩任由衙役将自己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个遍,这才拎着自己的东西进了考场。
  果不其然,试题几乎有一半是比较生僻的知识点,以陆安珩记性之变态,若不是前些日子再特地回顾了一下这些偏僻之处,怕是这么儿也得跟对面那人一样抓瞎了。
  即便如此,陆安珩也不敢轻易动笔。沉下心来仔细打好了腹稿之后,陆安珩才慢悠悠地磨好了墨,而后专心致志地跟题目死磕。
  陆安珩答完卷后,小心翼翼地将笔放置好,而后一手撑着桌案,忍下了由于精力太过集中而导致的轻微晕眩感。
  吃了个馒头喝了几口水后,陆安珩又满血复活了,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走出了考场。
  接下来的两天,陆安珩的状态越来越好,再也没出现过晕眩的症状,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
  陆安珩这个状态给了他爹娘极大的信心,二人嘴上虽然不说,怕影响了儿子的心情,内心里已经觉得府试这一关儿子已经稳了。就只看八月份的院试,陆安珩能否一鼓作气拿下这个许多人一辈子都考不上的秀才功名。
  陆安珩从来就没让自家爹娘失望过。果不其然,府试成绩一出,陆安珩的名字赫然在榜。虽然这回不是第一,却也在前三之列,陆昌兴乐得直说祖宗保佑。
  陆安珩倒没什么感觉,他在后两场考试时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大概是那种“虽然爸爸还没开始考,但是爸爸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上”的迷之自信,还好这回的旗子稳稳地立住了没有倒,陆安珩顺利地来到了考秀才的最后一关——院试。
  院试在八月份,陆安珩这一年基本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一心扑在这三回考试之中。
  实际上陆安珩还算幸运,毕竟他所在的扬州城,本就是一个郡城,相当于后世的省会。而整个郡的院试,都会在扬州城举行。好不夸张的说,这会儿就已经有偏远地区的考生从家里出发赶往扬州城了。
  毕竟这年头的交通实在太坑爹,基本靠走。尤其是乡下地方,牛已经是一笔巨款,一个村都难得有一头牛。好一点村子的能有一辆驴车,更多的则是什么都没有,一切劳动全部靠人工。可想而知,如果要是用走的,从山旮沓里走进扬州城,得花多少时间。
  这还只是时间成本,路上吃和住都是一大笔花销。更有那倒霉透顶的,在赶考途中染上疾病,又苦于囊中羞涩强忍着不去看大夫,病逝在途中的考生也有不少。
  文弱书生,有时候就倒在了“文弱”这两个字上面了。
  陆安珩得知这些情况后,锻炼时更起劲儿了。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自然比让人惜命一些。这年代不仅交通坑爹,医疗体系也坑爹,要是他一不留神再挂了,天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还有那份好心,让他再穿越一次。
  随着院试日子的临近,萧氏和陆昌兴愈发紧张,连陆安珏和陆芙都被他们传染了,轻易不敢来打扰陆安珩。
  陆安珩心态贼稳。经过前两次考试后,陆安珩已经摸清了考试流程的套路,内心再也不发憷了。至于题目嘛,反正不管怎么考,考官出题总是万变不离其宗,永远跳不过四书五经。陆安珩是肚里有货心不慌,算起来全家人竟然是他这个去赴考的考生最淡定。
  开考前几天,萧氏特地带着陆安珩去了大慈寺去求了道平安福,又去了玄山观去拜文曲星。致力于求遍漫天的神佛,希望他们显显灵,保佑陆安珩能顺利通过院试。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陆安珩觉着天上的神仙也挺不容易的,拜祭他们的人大多数都不靠谱。
  院试和前两次的县试府试不一样,要连着考三天。所以这一次,萧氏为陆安珩准备的东西就格外多——驱蚊虫的艾草,备用的衣物,以防中暑备下的药丸,还准备了一点雄黄,用来驱逐蜈蚣和蛇。
  据说上一回院试,有考生就被蛇咬了。虽然那蛇没毒,然而考生也惊吓过度,被抬出去看大夫了。是以萧氏对此便格外留心。
  由于不用赶路,萧氏每天都有新想法,来来回回地想给陆安珩再添置点东西。陆安珩略有抗议,陆昌兴便主动跳出来申请去送考。陆安珩十分感动,然后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开玩笑,自己心里年龄都二十多了,在家门口考个试还要亲爹送,哪里有这么大的脸哦!
  于是,陆安珩就这么肩背手提的来到了考场外,静静地当个美男子,等着考场开放。
  进了考场,来到自己的房间后,陆安珩四下一扫,心中不由吐槽。这环境对考生来说未免也太不友好了一点了吧!房间小不说,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霉味,里头除了桌椅,还摆了块老旧的木板,上头放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外加一床发黑的被褥。
  等到陆安珩收拾好桌椅后,第一场的考卷已经下发了。
  院试分为两场,现在考的这第一场,称为正试,明天午时就得交卷。然后再接着发第二场的试卷。
  陆安珩浏览了一下考题,题量还是多的吓死人,多为帖经墨义。陆安珩也不急着动笔,先将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后,这才开始凝神细思,提笔作答。
  写了没多久,陆安珩的思路便被腹中传来的饥饿感打断了。这时,衙役也开始发放吃食。陆安珩仔细地将考卷收好,放进一旁的书箱里,以免不小心沾上饭菜的污渍,这才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吃饱喝足后,陆安珩眯着眼打了会儿盹,养足了精神后,再接着摆好试卷作答。他的时间掐得非常好,待到天黑之时,剩余的题目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了。
  陆安珩想了想,将试卷收好,也不像周围房间的考生一般挑灯夜战,放好艾草和雄黄后,将床上的被褥卷吧卷吧,毫无压力的睡觉去了。
  开玩笑,蜡烛的光才多亮,费眼睛不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自己精心写好的考卷都要付之一炬了。点不起点不起。
  一觉睡到自然醒,陆安珩精神十足继续答题。他昨晚睡得早,自然也醒的早。相比起难以入眠的其他考生而言,陆安珩现在容光焕发的模样特别不合群。好在现在基本上谁也看不见谁,陆安珩的这波仇恨才没拉稳。
  第一场的交卷时间很快就到了,下一场的试卷也已经发了下来。陆安珩一看,嗬,这可比之前的考试考得杂多了,四书五经占的比例不太多,算学,杂文之类的知识占据了考卷的半壁江山。
  前世好歹也是一只理工狗,算学方面的内容根本难不倒陆安珩。剩下的杂文和诗赋,陆安珩这些年也没少在这上头花心思。看完了题目,陆安珩的心就定了大半了,估摸着只要自己正常发挥,这个秀才的功名就能到手了。
  第17章 秀才
  陆安珩定了定心神,在心中分配好了自己的答题时间后,才收好考卷,端过衙役送过来的饭食开始填肚子。
  舒舒服服地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陆安珩精力充沛的揉揉手腕,做了回眼保健操后,才开始集中精力答题。
  考试的时间过得飞快,经过这几次考试后,陆安珩的写字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些许,蘸墨,提腕,落笔一气呵成。更重要的是,质量也是上乘,字体大气又工整,卷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及至黄昏,陆安珩休息之前,实在没忍住,摇了铃,请衙役带着自己去了一趟茅房。
  去了这么一回,陆安珩只觉得比考了一场试来磨人。这会儿正是夏日,天气本就闷热不已,里头那味儿,真能令陆安珩三天吃不下饭。
  再看到这附近的房间的考生一脸菜色的样子,陆安珩便无比庆幸,自己的运气还不赖,没被分到临近这里的房间。不然真的要接受肉.体精神双重折磨。
  这一晚,考场内的动静比前一晚要大一点。考生们似乎开始心浮气躁起来,陆安珩听到隔壁的考生翻来覆去弄得床板吱吱作响,还听到另一边的考生低声叹息,接着又是一阵哗哗作响的翻卷声。
  好在陆安珩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白天又一直处于精力高度集中的状态,虽然身上不觉得乏累,但精神确实已经万分疲倦了。因此,即便周围的声响较多,陆安珩也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最后一天,陆安珩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墨迹仔细晾干后,终于长长地吐出口气,可算是折腾完了。
  这么想着,陆安珩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将考卷按顺序仔细放好,陆安珩便拉动了自己房间的摇铃。
  很快就有衙役循声而来,将陆安珩考卷上的姓名等信息糊住,用小心翼翼的将考卷放进专用的考匣中。
  陆安珩则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轻脚步,在衙役的带领下出了考场。
  陆昌兴早已在考场门口翘首以待,见陆安出来,陆昌兴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陆安珩身边,接过他背上的书箱自己背上。再三打量了一番陆安珩地面色后,陆昌兴略显紧绷的脸色也放松了下来,也有兴致开口聊天了。
  陆安珩这才知道,原来院试开考没多久,便陆续有考生被衙役遣送出来。有倒霉分到茅房旁边的考生受不了那醉人的味道主动放弃了的,有不小心弄脏考卷惊呼出声被赶出来的,还有体质太弱中暑被抬着出来的……
  说到最后,陆昌兴还心有余悸,对陆安珩平日里锻炼身体的举动表示了高度赞扬。
  陆安珩真是长见识了,深觉科举这玩意儿,它不仅是脑力活和体力活,还是个运气活。回去还是多给祖宗烧柱香,求祖宗保佑自己接下来的科举一路顺遂,每回都能考出最佳状态!
  回家后,陆安珩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将萧氏递过来的绿豆汤喝完,陆安珩立马打了水,去耳房好好的洗了个澡。
  前两天在考房之中,虽然有简单的清洗一下身体,到底不如在家洗澡痛快。再加上考场中本就憋闷,这么多的考生在一块,空气中都是汗味儿,陆安珩觉着浑身都是一股烂盐菜味儿了。这回可算是回家了,自然是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下。
  由于要等放榜,这几日的扬州城格外热闹,青楼楚馆的生意暴涨了两成。咳……才子嘛,总喜欢给自己博一个风流的名声。他们倒也不全是为了某种和谐运动而去的,大部分是学着前人的名士做派,携妓同游,共赏美景,以此为雅事一桩。
  要陆安珩来形容这种行为,俩字儿就够了——装逼。
  作为一只天生没什么浪漫情怀的理工狗,陆安珩完全不明白这么做“雅”在什么地方了?或许是花钱雇了个美女当导游特别有优越感?陆安珩自认为和这些“名士”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回绝了不少邀请他同游的帖子。
  没错,已经有不少同届的考生注意到了陆安珩的存在。毕竟,他的年纪实在太显眼了些。另外,陆安珩那张脸也令人见之不忘,虽然年岁尚小,还没张开,但架不住陆安珩的底子好,光凭长相就让不少颜狗记忆深刻。
  这年代,男人对容貌的看重完全不亚于女人。此时世家影响力尤在,那一群人基本都是颜狗,讲究风雅和气度。你要是长得寻常了些,人不乐意带你玩。世家子弟一向是引领潮流的那一拨人,以至于此时男子也颇重颜色。
  除此之外,朝廷对官员的外貌也有一定的要求,五官不端正的不要,身有弊端的不要,毕竟官员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朝廷的脸面,长得实在太磕掺的,除非本人真的有经世之才,否则想当官?基本没戏。
  以往的朝代中,还有人因为长得丑而被小孩子当街扔石子儿的,简直没处说理儿去。
  陆安珩再次感谢爹娘,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中给了自己一张颜值爆表的脸。
  当然,对于那些才子们的邀约,陆安珩全都礼貌的婉拒了。所幸他现在还是半大不大的小孩子一个,下邀的人也不觉得被扫了面子,倒也相安无事。
  放榜之前,陆安珩收到了萧恪寄来的礼物和信件。萧恪对陆安珩有着蜜汁自信,信上称这些礼物都是给他考中秀才的贺礼。
  陆安珩忍不住笑出声,随手拆开了这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的东西显然是为陆家一家准备的,可谓是面面俱到,一看就是出自萧夫人之手。
  包裹中有各种颜色的布料,男女都可用。其中两匹粉红色和嫩黄色的锦缎显然是为陆芙准备的,还附带了几张京城时兴衣裙的图样,萧氏照着这图样就能给陆芙做出新衣裳来。
  还有给陆安珏准备的文房四宝,给陆昌兴的一管紫竹箫……
  占了大头的还是给陆安珩的字帖以及那一摞摞的书,都是萧恪花了不少心思为陆安珩寻摸来的。
  陆安珩心下感动,决定进京后好好去萧府拜谢一番。
  现在嘛,回信之时,陆安珩便增加了好几张画着简笔画的纸张进去。
  因着萧恪不耐烦念书,气走了好些个先生,早些年给陆安珩的回信上还有不少白字儿。陆安珩对这个半文盲很是忧心,恰巧当时正在教陆安珏认字,陆安珩索性做了两份识字教具,不时地给萧恪送去一份。
  萧恪对此很感兴趣,特地写了信过来感谢了陆安珩一番,陆安珩也就一直做了下来,每年都给他寄过去不少。反正那些东西大多都是竹子和木板做的,能够循环用,萧恪学完了,他弟弟可以接着用。
  陆安珩也不知道自己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反正后来萧恪寄来的信中便基本没有白字儿了。
  这几年,陆安珩也不鼓捣那些教具了,想了想萧恪的学习进度,陆安珩动了动笔,将经义中的典故用讲故事的形式写出来给萧恪寄过去。
  效果十分显著。
  据萧大喇叭透露,萧将军也经常翻翻那些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增长了不少知识量,朝堂之上跟人掐架时,战斗力显著地上了一个台阶。
  咳……那什么,武官掐架为毛掐不过文官?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文官引经据典的将武官骂成狗,武官还一脸懵逼不知道他在说啥呢。
  这回好了,有了陆安珩这一连串的小故事,常用的和偏僻的典故都有,萧将军表示非常实用。再有那不长眼的引经据典骂人,以往都两眼蚊香圈圈眼的萧将军再也不当背景板了。哦,以往没听明白,被你们这群王八犊子给糊弄过去了,合着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我呢!啥也别说了,撸袖子开喷吧!
  得知这种迷之发展的陆安珩很是无语,琢磨着自己大概能出一本书,就叫《实用典故三百个》啥的,估计买账的武官们会有一大堆。
  不过这一次的回信,陆安珩再次升级了一下小故事,从原来的文字版变成了简笔漫画版,再配上文字说明。陆安珩的画画水平很不错,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神态极为传神。即便不识字的,连蒙带猜也能将故事内容给猜出来。
  陆安珩都想好了,进京后就找萧恪搭伙弄个书局,专门做各个年龄段的学习资料用书。教育市场这么大的一块的蛋糕,怎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陆安珩的信寄出不久,院试便开始放榜了。果然不出陆安珩所料,他确实榜上有名,非但如此,还位列第二,成为了一命癝生。
  秀才的待遇也不尽相同,如陆安珩这等的癝生,待遇是秀才中最好的。除却秀才都有的免徭役,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每月还能领取一定的粮食。次一等的是增生,也有名额限制,却没有粮食发放。剩下的统都称为附生,拥有去官办的府、州、县学的入学资格。
  陆安珩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京城的官学,拜名师大儒现在还不敢想,但是通过在官学中的良好表现升进国子监就学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放榜后不久便到了中秋,许是知晓了陆昌兴一家想上京的打算,沉寂了许久的陆家老太太便压着大房差人前来请陆安珩一家与她一道儿过中秋。
  孝字当头,便是陆昌兴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即便陆安珩等人心中再不乐意,也只能跟在父母身后来到了大房的正院。
  第18章 临行
  早些年因着陆安珩被拐一事,大房与二房之间便淡了下来。老太太赵氏本就是个偏心的,在陆昌平新娶了媳妇后,也不大管事了。
  老太太本就不喜二房,这些年除了过年时,陆昌兴会带着陆安珩等人来大房给赵氏磕头,平日里都只是送些东西过来,并不时常走动。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处着。
  这位新大伯母姓陈,看着倒是挺和气,前些日子陆安珩考试时,陈氏也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倒是陆昌平见着陆安珩很高兴,使劲儿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大笑道:“好小子,真给列祖列宗长脸!你年岁尚小,切莫因此沾沾自喜,继续苦读三年,大伯等着三年后听到你中举的消息!”
  又恨恨地推了一把站在他身旁的少年,骂道:“亏你还比三郎年长一岁,学识上可比三郎差远了!要是再贪玩,仔细你的皮!”
  这少年正是陆安瑜,当年陆安珩爆出当初落水的事儿乃是陆安瑾所为后,陆安瑜便沉默了许多。而后小赵氏病逝,陆昌平新娶了陈氏,陆安瑜便愈发沉默了。
  此时被陆昌平大声斥责,陆安瑜也不曾有半分情绪波动,只躬身应了一声“是”之外,再次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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