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倒计时（9）
咕嘟咕嘟。
水面上冒起水泡, 数秒后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猛然从水池中抬起。
“咳咳咳——”岳谅趴在洗漱台上撕心裂肺咳嗽，大脑在溺水的窒息感冲击下摆脱昏沉，睁开了眼睛。
精致的妆发被一池水全面破坏, 长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脖颈上，睫毛上的水珠降落未落，最后被手指一把抹掉。
她扶着洗漱台, 从镜子里看身后人的脸, 声音因为刚才的咳嗽显得嘶哑。
“如果你再粗鲁一点, 我完全可能死在你的手上。”
沈当归的脸在镜子里做出嘲讽的样子, “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那你也没什么价值了。”
“是吗？”岳谅转身面对他，反唇相讥, “那你这么凄惨, 又是为什么呢？”
五十公分外, 换了一身黑的沈当归闭了嘴。
短了一截的西装裤遮盖不住血肉模糊的脚踝, 外套里白衬衫下隐露血色, 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有灼烧痕迹, 整个人从头到尾看起来也没少吃亏。
互相伤害是没有好下场的。
岳谅开完嘲讽, 自己又收住了, “谢谢你的枪，热武器的确比冷兵器好用。”
“还你的而已。”沈当归并不在意那支只剩下两颗子弹使用效果也相当一般的□□，“都打中了？”
“是的，因为足够近。”第一枪几乎是顶着npc的肚子打的，第二枪出了一点小偏差，原计划是擦着薇薇的肩头过去, 给她一点刺激又不至于让她绝望, 没想直接打爆她的肩膀, 也导致了薇薇自我放弃后的不配合。
“可以了，只要能够击中目标，都不算浪费。”
“谢谢，但即便是你一改口风夸奖了我，我也依然会问你为什么看起来比我还要不好。”岳谅转回洗漱台，从卡片里把当初扔进去的一堆化妆品都拿出来，找到卸妆水后开始卸妆。
顶着花了的妆出去遇见普通npc不好对付，还是得花一分钟卸一下。
三下五除二，那张描摹精致的脸就恢复成了沈当归熟悉的样子。
苍白，倦怠，冷淡。
“前面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只记得最后四个字——速度真慢。”
还刻薄。沈当归在心中又补了一个词汇。
岳小姐的攻击性越来越强了。
他倒是忘了，这些转变都是谁的功劳。
“这次不全是我大意。”沈当归头一次觉得这么冤，他在遭遇两人攻击后对韩德生单薄的计划一直抱有怀疑，包括结束战斗开始审讯韩德生时仍处在高度警戒状态，直到把双肩都被卸掉的人扒光用床单裹成蚕蛹塞进衣柜，拿走韩德生的联络器也还保持着足够的警戒。
岳谅联络他的时候，他刚收拾完韩德生，正准备去处理另一位玩家。为扳回一城，营造早已解决一切的假象，才说了“我已经结束了，正在去你那边的路上，你的速度真慢”这句话。
他自认没有完全说假话，的确是正在去的路上，只不过要稍微绕一点路而已。
没想到，他才走到离昏迷玩家一米左右的地方，那个玩家就爆炸了。
突然到他完全没有后退的心理准备。
炸弹的威力不大，事后现场爆炸范围也不到三米，但他离得太近，冲击波与热流都够得吃一壶的了。
第一时间离开现场，他回到韩德生的房间，简单清理了伤口，换上他的衣服后粗暴地拉开了衣柜门。
动弹不得的韩德生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几乎是立即笑了起来。
沈当归拔掉了他嘴里的皮鞋。
韩德生笑得渗人，有追悔莫及也有彻底死心，“要不是我估错了和你缠斗的时间，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他会一直贴身攻击你，而我会掐着时间离开，只等时间一到，你和他一起……”
咔嚓。
沈当归卸了他的下巴，转身离去。
略过通话那段细节，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大致经过后总结：“我们过度沉迷从npc口中获得信息了，这艘游轮不是白设这么大的，除了信息以外，实地也有一定的线索和道具。”
“如果韩德生拿到的炸弹不是唯一的一个，那在我们跟npc打听消息的时候，船上的其他炸弹可能已经被一部分玩家掌握了。”
“因为掺入了玩家的不确定性，我甚至开始怀疑，沉没从十二点开始的可靠性。”
岳谅松开了最后一圈皮筋，露出头发全数扎起后干净利落的额头，裸露在外的眉毛微拧，“泰坦尼克号从船体出现破损到断裂沉没用了两小时四十分钟左右，我原本是按这个时间去推算我们的生存期限，看来也需要做一个调整。如果玩家拥有炸弹，不确定因素增加，沉船可能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从薇薇那里只得到通道之门相对直观特殊这一点信息，韩德生呢？”
沈当归冷笑：“本事一般，骨头挺硬。”
两人同时惨败，计划的另一半都没能顺利展开。
沉默适时的出现了一下。
岳谅跳过这个话题，进行下一个：“目前玩家状况还有四人不明确，暴走npc数量不明确，明确死亡两位。”
沈当归：“哪两位？”
“你的，和我的。”
“……那个女人伙同了你的npc？”
“是的。”
沈当归点点头，“看来他们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岳谅冷漠侧身从旁挤出来，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去找新娘和清洁人员。”
第六层的新娘房里依然不见身影，拥有联络器的两人大胆分开寻找，一至五层人员稀少相对安全分配给了岳谅，沈当归负责六至十二，即刻出发。
第五层很安静，结构比上面的客舱要复杂一些，看起来像船员们的起居室，按按门把手，也都能打开。
她没有进去看，因为新娘没有理由进一个船员的房间。
但她出现在下五层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游轮航向调转，她做出反应到船长室去也合情合理。
第五层很快过了，接着是第四层，第三层。
船长室的门依然紧闭，不像有人闯入的样子。
直到路过发动机室，因为门虚掩着没有向之前经过的那些房间一样紧闭，岳谅停顿一秒，将门推开了。
庞大的动力系统气势恢宏地组在一起，管道体系盘根错节架在上空，裹挟着机械特有的味道发出轰鸣。
科技富有魅力，也让人敬畏。
岳谅默默感叹了一下，正打算转身出来，忽然在这些从容有序的机械噪声里听到略显违和的滴滴声。
小心翼翼走进去，她发现动力系统叠着一堆排布整齐的□□，繁复的线路连接着一只笔记本长宽的定时器，上面的数字不断跳动着。
倒计时一小时零三分钟。
岳谅不敢擅自去碰，选择第一时间退出，并且带上了发动机室的门。
等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将光明正大挂在耳朵上的联络器取下，联系了沈当归。
“你会拆炸弹吗？”
“……会，但需要足够的时间与合适的工具，否则你会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炸弹在哪里？”
“发动机室。”
“别白费力气了，0000设置了沉没，船就一定会沉。”
“但是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零……一分钟。”
“分量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炸弹。”
“……那你还等什么？既然找到了炸弹和计时器，那我们已经不需要找到新娘验证了，上来，一起找清洁工。”
岳谅收了通讯器，也收起了可以拖延时间的侥幸心理。
她找到楼梯就开始往上跑，刚爬了两阶四周一晃，震感强烈到她差点以为发动机室的炸弹提前爆炸了。
是哪里还有炸弹，还被引爆了？
凭空的想象没有结果，岳谅甩甩脑袋放弃了，憋着一口气跑到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楼梯时，看到了倒在血泊里只剩下上半身的李妈。
她手中还攥着一把水果刀，一条大腿飞在很远的地方。
楼梯已经焦黑变形，部分钢合金结构出现豁口，还粘连了几丝皮肉。
胃中本能翻涌，岳谅抓起裙摆屏住呼吸，一口气通过了血肉模糊摇摇欲坠的楼梯。随后又在电梯的按钮上发现了另一块血迹，地上也有滴落的血迹，最终消失在电梯门内。
电梯停在七层，这里的血应该是引爆炸弹的那个玩家身上的。
从六层到七层，一层一层上去，这个人大概率也是在找什么东西。
再次取下联络器，岳谅直入主题：“刚才有玩家在六层引爆了炸弹，现在人上了七层，你在哪里？”
“九层，我找到了一个清洁工，她告诉了我一个位置，我正在前往查看的路上。”
“薇薇说过，他们从npc那里得知几个地点后，可以直接根据我们获得的提示判断出正确的位置。不能直接判断的话，就是她骗了我。”
“那她是骗你了。”
“……”
“总之我快到那个位置了，得先去看看，你先在六层找个地方待着别动。”
“好。”
她也还没胆大包天到敢追着可能携带炸弹的人跑，正好这里又是六层，她决定再去一次新娘的房间看看。
因为李妈已经死透了，这次她没有敲门，按下把手直接将门打开。
门内床边站着的背影因为开门的动静顿了一下，回过头来。
新娘依旧不在，里面站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是新郎。
他没有转身，只是侧着头彬彬有礼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岳谅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道：“我找晓晓。”
“仪式马上开始，她去做准备了，就在……我带你过去吧。”新郎转回去，低着头似乎整理了一下外套，很快转过身来，“好了，走吧。”
他朝岳谅走过来，脸上挂着非常耀眼的笑容，面目很英俊。
岳谅只注意到他的西服是单排二粒扣的，两颗都扣上了，显得很是庄重拘谨。灯光从侧面照过来，黑色的西装边缘泛着与灯光颜色一致的亮弧，他稍微抬了一下胳膊，单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
就是这抬手的一瞬间，岳谅在光线的辅助下瞥见袖口下方的一抹异样深色，再看他紧紧扣起的外套里面，白色衬衫似乎映出了隐隐的红色。
一股凉意冲上头顶，岳谅的脑子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清醒。
当时和曾以丹二人对峙时，周边npc除了不远处房间里的娜娜，还有刚从电梯下去的新郎余生平。
如果他也是恶意npc，那么具有高智能他很有可能就是杀死另一个玩家的凶手！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弄错顺序了。
是余生平本就要暗杀那位男性玩家，一路跟随他们来到七层，因为遇到了娜娜被她拉进房间才影响了行动。当自己与薇薇去敲门和娜娜交流的时候，所有谈话都被他听在耳里，又让他调整了计划。
最后从电梯下楼后又回到了七楼，坐收渔翁之利。
岳谅的腿与思维同步，玩命狂奔。
余生平暴露真实面目，发狠地追。
她只能往上跑。
因为下去的楼梯更远且人少，她没有自信能够直接摆脱余生平，往上跑虽然有遇到炸弹玩家的可能，但遇到普通npc从而获救的可能性更大。
0005的幸运值真谛是千钧一发紧急爆发，被沈当归的霉运感染险象环生一晚上的岳谅终于好运了一次，冲上七层过第一个转角就遇到了收拾了一卷地毯正打算往下搬运的清洁员，见到她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担忧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岳谅站在她身后，告诉她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就是帮了她大忙了。
有普通npc在，余生平果然没有追来。
清洁员老实地站了好一会儿，岳谅把气喘匀，有请求她一起前往电梯口，顺便问了她有关通道异常点的事情。
“有是有一个。”清洁员告诉她，“在798室卫生间的天花板上，装了一盏形状很奇怪的灯，和别的房间都不一样。”
“就只有那一个房间吗？”
“我只在七层服务，七层是只有那一个房间不一样的。”
清洁员陪着岳谅上了九层后，坚定地告辞重新坐电梯下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
岳谅不知道余生平现在在哪里，电梯和楼梯是否都安全，好像眼下暂时不动更保险一些。
她将□□瓶拿出来握在手里，正打算联络沈当归，耳朵里他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我到六层了，你在哪里？”
“……我在九层。”
“您是得失忆症了吗？”
他的语气很不好，岳谅无视之，自顾自道：“新郎是暴走的恶意npc，我遇到他了。”
“……我知道了，你继续躲，我去一趟七层。”
“那再去789卫生间看看那盏奇怪的灯。”
“等着。”
收了线，岳谅侧面对着电梯，余光瞄向不远处正式进入第九层的入口。
这一层楼才被沈当归探过一次，只要新郎不赶上来应该相对安全。按照沈当归的速度，她只要在这里平安地躲过五分钟，也差不多了。
刚这么想完，余光中进入不远处倾斜移动的黑影，越来越短，直到在灯光下露出整个身形。
手腕上挎了一个篮子的曾以丹出现在她面前。
曾以丹的篮子沉甸甸的，有些发黑的右手上还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遥控器，一看见她就笑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告诉我通道在哪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