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二弟一惯没个正经。
  陆长云在他对面落座, 又兀自倒了杯热茶,正轻吹着腾起的茶气, 就听见陆盛景冷不丁的道了一句, “大哥,你我并非是亲兄弟。”
  陆长云刚喝到嘴的茶热,愣是被惊得呛入了肺里。
  他以拳抵唇, 因为突然而至的闷咳, 令得他白皙的俊脸微微泛红。
  陆长云抬头,错愕看着他。
  陆盛景还是稳如泰山的表情, 眼神锐利, “大哥, 你我这么多年兄弟, 你竟也骗我?”
  “……”
  陆长云猛然站起身, 他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 生怕陆盛景对他用迷迭香。发现并无异样,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二弟, 你讹我?”
  陆盛景原本并不知道陆长云也已经知情, 但如此一试探, 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 你们一个个都在骗我?”
  陆长云被他盯视着, 高挺的鼻梁冒出薄薄一层细汗, 二弟的身世事关重大, 他是如何知晓的?
  二弟是个精明人,他此刻再与二弟装模作样,只怕是不明智了。
  见四下无人, 陆长云耐着性子劝说, “二弟,你切记莫要轻举妄动,父王当年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才将你带了回来。又恰逢……父王的另一个孩子病逝,正好让你顶替了他。你我即便不是亲兄弟,也是同宗族的堂兄弟。”
  “二弟……你要相信,这些年父王将你视作亲生儿子,我也将你当做亲兄弟。你切不要胡思乱想,父王当初救你,根本不带有任何目的。”
  陆盛景眯了眯眼,“大哥,你急了。你又在怕什么?”
  陆长云,“……”
  石案上的茶壶里,茶气飘香。
  两人对视了片刻,一个在审视,另一个在心慌。
  须臾,陆盛景先开了口,“大哥,你与曹家结亲吧。”
  陆长云不明所以,“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盛景没有隐瞒,甚至异常坦坦荡荡,“我需要曹家的势力。”
  陆长云一时失语,“……”他要曹家的势力作甚?这才刚得知身世,二弟他就要开始行动了?
  陆长云怔然期间,陆盛景慢慢悠悠道:“明晚琳琅台,我与大哥一道去赴宴。”
  “……好。”
  ***
  从长乐斋出来,陆长云直接去见了康王。
  婚姻大事对世家子弟而言,皆是锦上添花,亦或是联盟的手段。
  陆长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娶到自己心悦的姑娘。
  “两情相悦”太过奢侈,对他而言,也根本不重要。他只是庶子,生母身份卑微,他没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
  故此,曹家这桩亲事,他可以答应陆盛景。
  “父王,我同意与曹家结亲。”陆长云言罢,又将陆盛景的事禀报了一下,为了让康王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刺激,陆长云还有意缓和了一下,“父王,二弟他……已经知晓自己身份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二他知道了什么?!”康王果然激动万分。
  陆长云长话短说,又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他并没有想到,陆盛景是从沈姝宁那里得来的消息,只以为是陆盛景自己查到的,“二弟手上的那些暗桩遍布京城,估计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再者……上次冀州派人过来刺杀二弟与弟妹,此事本就蹊跷,也不知是冲着二弟来的?还是为了杀弟妹?”
  康王眉心拧紧。
  他当初将孩子带回来,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
  苍天可鉴,他绝对没想过利用陆盛景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康王一脸愁眉不展,“老大啊,老二那边近日要盯紧了。”
  “是,父王。”
  即便康王不交代,陆长云也不敢大意。
  因为陆盛景太过镇定了,没有人在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还能那般如若无事。何况他的身份还是原太子!
  ***
  当日,长公子即将与曹家姑娘结亲的消息就在府上传开了。
  神医祖孙二人虽被“禁”在府上,但也得到了善待。
  花玲珑亲耳从婢女口中得知这桩事时,她立刻在神医面前哭红了眼,“爷爷,陆大公子他要娶妻了!”
  神医一开始还劝说了几句,“玲珑啊,你看开些,京城人士没几个是简单的,你莫要被男子的表面给诓骗了。”
  花玲珑不依,“爷爷,你这里不是有情蛊么?你给我一对,我、我要给长公子下蛊,他若是心悦于我,定然不会同意娶旁人!”
  神医一愣,起初当然不愿意。
  花玲珑哭着闹着求他,“爷爷,我都十八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心仪的男子,若是错过了陆大公子,我就终生不嫁!爷爷难不成要花家绝后么?!”
  神医这次是真的被触动到了。
  他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这辈子都无法愈合,如今只有一个孙女了,他当然盼着孙女早日成婚生子,好歹也给花家留下一条根啊。
  神医犹豫片刻,神情一定,仿佛是打定了某个注意,这就从腰间的百宝袋中取出了一只小瓷瓶,交代道:“这情蛊需得在男女都在场的时候,且发生身子碰触,情蛊同时进.入.体内才能有效。”
  花玲珑懂这个道理,欢喜至致的接过瓷瓶,藏入了怀中。
  一旦她与陆大公子齐齐中蛊,他这辈子就只能爱她了。
  ***
  沈姝宁醒来时,外面已经天色大黑。
  她揉着头痛欲裂的头,正要坐起身来,却在一片黑灯瞎火之中,突然瞧见了一双炯亮得眼睛。
  “啊!”
  这可真不是她太过矫情。她是真真切切被吓到了。
  待看清那双眼睛的位置,沈姝宁才认出了陆盛景,他此刻正坐在轮椅上,恰好就在脚踏边缘,离着床榻只有一丈的距离。
  沈姝宁惊魂未定,饶是一醒来就对上这样一双眼,也会被吓个半死。
  “夫、夫君,你……你这是作甚?我怎会躺在了床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去了书房见陆盛景。
  屋内没有点烛火,但陆盛景的视野早就适应黑暗。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质问,只嗓音沉沉道:“娘子,你今日在书房无故昏厥,为夫遂将你抱了过来,怎么?难道娘子觉得,为夫不能抱你?还是你不想睡在为夫床上?”
  沈姝宁,“……”
  她竟然无话可说。
  可不知为何,沈姝宁总觉得陆盛景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具体也说不上来。
  这时,陆盛景缓缓靠近,停下时,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沈姝宁如此看着他,只觉得他无比高大。
  “夫、夫君?”
  陆盛景没说话,顿了顿即往前迈出了两步,动作虽然僵硬,但他的确在走路。
  三步之后,他身子突然前倾,双手撑在了床榻上,似是很吃力,然后直直的看着沈姝宁,“为夫就要站起来了,娘子觉得高兴吗?”
  沈姝宁一动也不敢动,她很少看见陆盛景站起来的样子,她此刻的动作,几乎是整个人倾覆而来,有种无形的威压。
  “……嗯,高兴。”
  呵呵,小骗子又撒谎!
  陆盛景腰力一挺,直接上了榻。
  这是他第一次当真沈姝宁的面“走”上榻。
  这人随后就侧躺在了沈姝宁身侧,他是躺在床榻外沿的,以绝对的姿势将沈姝宁挡在了里面。
  即便他没有碰她,却也让沈姝宁觉得头皮发麻,就好像他随时又能压过来一样。
  沈姝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身子.僵.硬.着,试图往里侧挪一挪,谁知,下一刻,陆盛景的声音就传来,“你再乱动试试?”
  沈姝宁,“……”
  不动……她不动……
  内室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能听见各自的心跳,且又各怀着心思。
  这一夜注定了漫长又煎熬……
  ***
  翌日一早,沈姝宁醒来时,本能的身子骨一颤。
  因为陆盛景依旧还在榻上。
  他正看着她,沈姝宁差点就被吓成了斗鸡眼。
  外面天光大亮,晨曦透过茜窗照入,此时从陆盛景的角度去看,美人衣.襟.半开,露出雪腻细致的肌肤。
  陆盛景懊恼的发现,便是明知妖精欺骗他,他还是无法控制的肖.想她。
  沈姝宁察觉到了陆盛景的视线,她低头一看,她本能使然,立刻惊坐起,双手揪紧了衣襟,一副小娘子险些被人侵.犯的可怜模样。
  陆盛景眸光一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夫妻了,还不准他看两眼?!
  “过来,伺.候为夫穿衣洗漱。”陆盛景闷闷道。这是他第一次让沈姝宁.伺.候.自己。
  沈姝宁没法拒绝,只能照做。
  她先是理好了衣襟,这才试图搀扶着陆盛景起榻,他的腿似乎比上辈子提前有所好转,最起码已经能够站起来走上两步了。
  “怎么扶的?你想摔死我?”男人突然鸡蛋里挑骨头。
  沈姝宁只能挨到他的肩头,整个人已经被她夹在了咯吱窝下,她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姿势去扶他。
  “我要去净房。”陆盛景瞥见了美人一脸不情愿,就更想狠狠磋磨她,“……去小解。”
  沈姝宁,“……”
  她还没动作,陆盛景就已经用胳膊夹着她往前走,将她当做了拐杖。
  终于结束时,她依旧紧紧闭着眼,陆盛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在陆盛景看来,他还没弄死沈书姝宁已经是慈悲为怀。
  “给为夫系好裤带。”陆盛景理所当然的提出了要求。
  到了这一刻,沈姝宁哪里会不明白,他是故意羞辱自己。
  “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是心悦为夫,对为夫早已倾慕么?”陆盛景舔了舔后槽牙,古人诚不欺他,越美的女子,果真越会扯谎。
  沈姝宁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系腰带。
  等到一切都办好,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屈辱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问他,“为何?我哪里做错了?”
  呵呵,还好意思问她哪里做错了?!
  真是个不知悔改、人面兽心的女子!
  陆盛景自认为,自己被一个妖精给骗了情,他的情本来就少得可怜,更是难能可贵!她却非但没有好好珍惜,反而肆意践踏!
  陆盛景突然捏起了沈姝宁的下巴,稍稍用力,迫使她离着自己更近,然而居高临下的对她说,“没有为何,我是你的夫君,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该往西,你这辈子都得听我的!”
  巨大的屈辱涌了上来,就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父亲让她替嫁,被暴君全天下通缉,赵胤将她送出去,有人轻易就能杀了她……
  她好像从来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讨厌这种无措感!
  “你过分!”
  沈姝宁的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她双手在陆盛景胸膛使劲一推,逃离了他的掌控,转身往外面跑去。
  陆盛景还没恢复,只是能够站起来,沈姝宁一离开,他只能扶着墙壁。
  男人一拳头砸了上去,闷声道:“该死的!”
  都是她骗他、利用他,他都没怪罪,她还好意思先闹脾气?!
  沈姝宁跑出了卧房,直奔长乐斋外面,她需要找一个远离陆盛景的地方,一个人待上一会。
  因着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之中,沈姝宁没有看见面前的一男一女。
  花玲珑迫不及待给陆长云下蛊,得知陆长云来了长乐斋,她也就跟了过来。
  而就在花玲珑下蛊之时,沈姝宁一路跑来,她发髻微乱,眼角还有泪痕,差点就撞上了陆长云。
  陆长云眼疾手快,正好扶住了她的双肩。
  此时此刻,花玲珑藏在一束鲜花中的两只蛊虫,仿佛是感知到了召唤,以飞快的速度进入了眼前一男一女的体内。
  蛊虫几乎肉眼不可见,陆长云一心顾忌着沈姝宁,并未察觉到异常,“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沈姝宁站稳,抬头看着陆长云,有股异常的亲密感涌上心头,她不受控制的欢喜,“大哥!”
  花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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